第一百五十五章.意外
  項易水放下手中剛遞到唇邊的銀匙,順著清鴻手指的方向想窗外看去。 果見方才外邊有些陰沉的雲層中紛紛揚揚落下鵝毛一般的大雪,飄搖輕盈散漫於園中各處,如同天女散花。片刻之後便叫原本已經落盡大半積雪的樹林枝丫上又多了一層銀毯似的冬日新裝。

   “我要出去玩兒,我要出去玩兒——”清鴻四季之中最愛冬季,種種景致最愛雪景,見得此刻大雪輕落,哪裏還有不歡呼雀躍的道理,直叫喚著要往外邊跑。

   “不能去,不能去。”樂宜夫人趕緊伸手攔著清鴻要往外邊跑的身子,“這麽大的雪,落在身上化成了雪水可不得了,那是要生大病的。”

   清鴻見樂宜夫人攔著自己,急得直往項易水的身上黏,“母親,母親,鴻兒要去外邊玩,你帶我去好不好。”

   “妹妹,非是本宮多嘴,隻是你看外邊雪勢甚大,化成水打濕了衣服那是大人也受不了的,鴻兒他......”樂宜夫人生怕項易水要答應了清鴻的請求,便趕忙勸著。

   項易水笑道:“不礙事的,妹妹出來前就想著這一樁事情了,便將那能防水的油金孔雀翎的鬥篷給鴻兒帶出來了。隻要將前襟和兜帽都係緊了,便無大礙的。”

   “哦,”樂宜夫人有些黯然地點點頭,便不說話了。

   “鴻兒興致正好,妹妹手中卻還有一盞血燕快涼了,不知能否麻煩夫人受累帶鴻兒去玩一遭?妹妹也好偷個懶。”項易水將樂宜夫人的神情看在眼裏,便索性成全了她今日的一樁心事。

   果然樂宜夫人聞言眼中神光一亮,急忙答應道:“沒問題,本宮得空的,妹妹好好在這把血燕用了就是,這桌上許多點心妹妹也盡管揀喜歡的用著,要多少都有的。”

   項易水眼角餘光朝桌上再有十個人也吃不光的點心一瞄,心中好笑,麵上卻道:“那就煩請姐姐帶鴻兒去吧,看他都等不住了。”

   樂宜夫人便趕緊叫依露拿來了鬥篷,項易水也從明珂手中接過給清鴻帶的鬥篷,親手將前襟和兜帽都係得緊緊的,一點雪花也落不進去,才叫樂宜夫人牽著他的手出去了。

   項易水坐在暖閣的窗邊有一口沒一口地用著血燕,入口綿甜和潤,去燥生津,真真是極好的滋補佳品。耳邊是清鴻的樂宜夫人的歡笑聲聲,和著紛揚大雪悠揚清妙,仿佛天籟。其時正直午後適宜午睡的時辰,窗外又是陰雪連綿的天氣,暖閣內的銀碳燃得滿閣暖陽如春,項易水坐在窗邊久了,竟然生出一點迷蒙的睡意。

   神思漸漸混沌間,耳邊突然聞得一聲又喜又怕,興奮到顫栗的尖叫聲。本來這女子的聲音聽來還算清脆,隻不過稍稍尖利。但是在項易水怔忪著出神的時候突然落入耳中,竟然如同夜梟一般淒厲尖銳,甚是驚心動魄。

   項易水嚇了一跳,身子瞬間一震,手上一個不穩,還剩有幾口血燕的和田白玉蓮花盞便掉在地上摔成幾片,那鮮紅似血的血燕便也潑在地上,像極了一溜的人血。

   “哎喲,”項易水覺得那鮮紅的一潑血燕實在紮眼,顯得不詳,但隨即又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在下人麵前不大合適,便補了一句,“可惜了。”

   曉霧趕緊上前,蹲下撿起那碗盞的碎片,笑道:“不礙事,不過隻剩下幾口而已,反正也是涼了,小主再用也不合適。小主若覺得還能入口,回頭奴婢稟過娘娘,給小主包上一些帶回去也就是了。”

   “這怎麽好意思,我平時官燕用著也還好。”項易水心中放不下剛才那一聲尖叫,應付了一聲就轉身朝窗外看去。

   隻見樂宜夫人正抱著清鴻坐在方才那架秋千上,正由一個力氣甚大的小內監一下下地推到半空甚高的地方,幾乎與半空持平。

   秋千的座板在半空中仿佛有須臾的停頓,旋即以比上升之勢更加猛烈的力道倒退回來,逆風吹起樂宜夫人的鬥篷衣角獵獵作響,還有幾縷鬢發從兜帽中旁溢而出,在風中飛舞不止。

   項易水眼見著一架秋千像是不著力一般在空中蕩來蕩去,往前時二人如同躺在空中,往後時二人又俯麵朝地。然而無論是前是後,秋千除了左半邊的兩根藤蔓之外皆無可借力之處,甚是驚險。

   若是隻有一個那還罷了,隻要姿勢擺得對,雙臂膂力足夠,那也不大會出事情。然而此刻樂宜夫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小小的清鴻,還叫他自己伸手拉著兩邊的藤蔓。隻見清鴻兩臂伸得筆直,也不過是堪堪能將小小的手掌我在藤蔓上,這樣又能用處幾分力氣?

   明珂在一邊也看到這樣的情景,登時急得跺腳,“哎呀這樣可怎麽行,這也太不穩妥了。”

   項易水哪裏還用明珂多說,當即便斂裙快步走出暖閣,連鬥篷也顧不上披一件,便冒著大雪走到秋千架邊上。

   “快停下來!”明珂小跑至那內監身邊,衝他喊道。

   正巧這是樂宜夫人的身影從二人麵前一閃而過,向後蕩到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聲音,“不礙事的——”

   話音剛落,秋千又“嗖——”的一聲從麵前閃過,那小內監下意識地便又伸手奮力推了一把。

   “我怕——”空中隱約傳來清鴻隱約嗚咽聲。

   項易水正好落後一步趕到,聽見清鴻的聲音,心中一急,沉聲向那內監喝道:“你聽見沒有!”

   那內監一縮脖子,趕緊退到一邊,不打算再推了。

   秋千又向後蕩到半空中,項易水十分憂心地順著那秋千座板隻將目光投到半空中。隻見坐在前方的清鴻苦著一張臉,麵色通紅,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力氣用得太過。

   他背後的樂宜夫人卻是截然相反,麵色十分興奮。咧著一張嘴笑得甚為誇張,眼睛卻瞪得老大,在半空中麵孔朝下,盯著下方的眾人“哈哈”直笑,一個眼錯,竟然見得她是十分猙獰可怖的笑容,狀若瘋癲。

   項易水心中甚不安寧,腦中頻頻閃過方才灑在地上的那些血燕。那樣潑灑開來的刺目紅色,與某人的鮮血無異。

   這樣大雪遍地的景致中,紅色隻怕是怎樣都掩藏不住的顏色了。

   正想著,一聲稚嫩的慘叫從空中傳來,驚恐到極點。

   項易水目眥欲裂地看見清鴻正巧在剛剛往回蕩下來的座板上身子一滑,兩隻手再也抓不住藤蔓,整個人就這樣從半空往下掉了下來!

   樂宜夫人同樣是驚駭欲絕,當即放開藤蔓上的右手,身子前傾將清鴻攔腰堪堪摟住。但是如此以來身子重心失衡,一下子又禁不住清鴻的重量,兩個人便雙雙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鴻兒——”

   “輝兒——”

   兩道聲音帶著一樣的驚慌失措,心中所記掛的人卻截然不同。

   然而現在卻無人會去關注這樣的事情,隻想著一位從一品夫人,一位當今三皇子,若是都在這雪景美麗的午後有了三長兩短,那皇帝龍顏震怒之下,這宮中是要如何的血流成河。

   從半空到地麵不過是一瞬間的距離,樂宜夫人在從秋千上落下來的前一刻翻轉了身子,將清鴻護在身前,自己卻如同墊子一般擋在他的身下,以無比決然而堅定的姿勢轟然墜地,震起一大片雪花紛揚而起,遮住了眾人視線。

   四下寂靜如死,一點聲息也無。彌散四處的雪花中不見樂宜夫人與清鴻的身影,連聲音也並未聞得一絲。

   二人生死不知。

   項易水隻覺心底一片空蕩蕩地虛無湧上心頭,湧入四肢百骸,最後湧入腦中,一點點剝離自己的理智與清醒。時間像是過去片刻,又像是過去永恒,麵前的雪花紛紛揚起,又緩緩墜落。隻有那堆被掃到一處,高高堆起的積雪上的一角鬥篷,像是折斷的鳥翼,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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