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看望
  如此再過半月,樂宜夫人倒也開始隔三差五地去向雲貴妃或是淑妃請安。 雖則不是日日皆至,到的時辰也常常過晚。然而誰都明白樂宜夫人此刻能夠出宮已是極其難得,有怎好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加以苛求。

   是以嚴厲專權如同雲貴妃,也時常勸樂宜夫人道:“你既然身子不好,如今又天寒地凍的,何苦還要常常早起請安。我聽太醫說你夜夜都甚難安睡,連安神藥都要連喝兩三碗,如此情狀,你自己可要百般上心啊。”

   聽了這話的樂宜夫人像是禁不住昀霞殿中似有若無的寒氣,連自己腳下一個燒得極旺的火盆都於事無補,身子微微顫抖著,“多謝貴妃娘娘關懷。隻是臣妾的病情也是反複無常,有時實在貪睡便躲懶不來請安,有時又反複難眠便想著要來給二位娘娘盡盡心意。左右都是諸位太醫在悉心調理著,臣妾便也按著自己的性子來了。承蒙二位娘娘不怪罪才好,又豈敢太過金貴。”

   項易水心頭微冷,想著雲貴妃如今也太過心胸狹隘了些。樂宜夫人都病弱至此,她還要在言語間不時進行著——連安神藥要喝幾碗這樣的事情也打聽得一清二楚,可見其如今對後宮有可能沾染大權之人是何等忌諱了。

   樂宜夫人並非是不明白雲貴妃話中的意思,隻是聽她言語中的意思倒無意多做解釋,不過是隨遇而安的心思而已。想必她也真的是無心染權,才能在雲貴妃麵前如此坦然吧。

   雲貴妃微微一笑,不言語。卻是淑妃溫婉地說道:“樂宜夫人真是多慮了,貴妃娘娘都心疼你體虛氣弱還要時不時地來請安,本宮哪裏還能怪你呢。”

   自從雲貴妃在後宮之中權勢大盛以來,淑妃便稱貴妃“娘娘”,而雲貴妃隻稱淑妃為“淑妃”。兩人之間倒像是貴妃位分高過兩級,而淑妃隻不過是個正二品的妃子一樣。

   滿宮妃嬪都是會察言觀色的,哪裏還看不出淑妃如今已是節節敗退,隻能用紆尊降貴的法子來叫雲貴妃少些忌諱了。

   淑妃此言一出,滿座妃嬪無不屈膝蹲下,齊聲道:“貴妃娘娘威儀高華,臣妾、嬪妾拜服。”

   如此,雲貴妃愈發得意,含笑揚起一雙丹鳳飛目。

   這一日清鴻又說起要去光耀宮中看望樂宜夫人,項易水礙不住清鴻反複祈求,便欲帶他去往光耀宮中一遭。

   卻是正巧在新露堂中烤火閑話的誠修儀勸道:“誒,你真要帶他去啊?”

   “應當也無事的,我把小元子、何尤卿與明珂都帶著,又是光天化日的,更是在她自己宮中。若是在她自己宮中出了事情,她不是第一個脫不了幹係麽。”項易水見清鴻歡歡喜喜地跟明珂去添幾件衣裳去了,便小聲對誠修儀s說道。

   誠修儀皺眉,“這我知道,可我總覺得她在喪子之後性子轉變也忒大了些,簡直和從前就不是一個人呐。”

   “你這話說的,”項易水睨了誠修儀一眼,“我姐姐性子變得多不多?何況樂宜夫人那位還是個兩歲的孩子呢!”

   “不管你怎麽說,我心裏總是覺著不安,我跟你一道去才好!”誠修儀反複思量還是覺得不合適,便想了個折衷的法子。

   項易水隻不過是思量片刻,便道:“好!”

   隨即兩人各批了一件大氅,又攏了手爐在掌心,便向著光耀宮去了。

   誰知走到半路上,卻正好碰見雄華殿中管事的李公公腳步匆匆地不知正想著何處去,一看見誠修儀迎麵走來,倒是麵色欣喜地上前去請安,“奴才見過修儀娘娘,婕妤小主。娘娘原來在這,倒叫奴才省了一番腿腳。”

   誠修儀奇道:“你找本宮做什麽?”

   “回娘娘,來雄華殿中做法事的元明主持說了,皇子年幼,英靈上路隻怕是要被些小鬼欺負的。須得從這宮中尋得一名八字剛硬,陽氣略勝,位分又不得太低的妃嬪前去雄華殿中幫著念一段超度經文,方可保得皇子一路安寧。”李公公躬身將事情的原委道來。

   “這......”誠修儀有些為難地看了項易水一眼,“本宮隻是三皇子的庶母,位分又非後宮最高,怎好做這樣的事情?。”

   李公公又道:“娘娘這話就差了。論位分娘娘在後宮之中隻不過屈於利昭儀、和妃娘娘、樂宜夫人、淑妃娘娘與貴妃娘娘之下。隻是利昭儀與樂宜夫人身子都還虛著,經不得這樣的事情。和妃娘娘與淑妃娘娘八字又不夠剛硬。至於貴妃娘娘嘛......哎喲,還請修儀娘娘心疼心疼奴才吧,奴才可隻有一個腦袋喲。”

   “嗬,原來是柿子專挑軟的捏呀。”誠修儀冷笑一聲,“雲貴妃高貴,本宮就無所謂了是不是?”

   李公公聽了這話趕緊跪下,連連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娘娘恕罪啊。”

   誠修儀哼了一聲,老大不愉快。

   還是項易水偷偷撞了撞她的手肘,輕聲道:“這水陸大法事是皇上親口下令要做的,未得就是超度三皇子的亡靈。李公公說得也有道理,雲貴妃豈可隨意驚動,不然對自己也是不利。左右也是善事,你倒不如為自己修點陰德,皇上麵前也得臉些。”

   誠修儀有些被項易水說動,卻還是有些不情不願的,也不回個準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還有一項好處呢。”項易水忽然麵露一點狡黠神情,更加湊近誠修儀的鬢邊,語不傳六耳,“你若對三皇子的亡靈好些,說不定來日他保你得個大胖兒子呢!”

   誠修儀像是被燙了似地急忙躲開,兩頰通紅,耳朵更像是被煮熟了似的紅潤剔透,“胡說八道什麽呢!”

   “我可是有心祝願你,不識好人心。”項易水捂唇發笑。

   “走了走了!”誠修儀滿麵通紅地轉過臉去,用腳尖點點李公公,“還不快走!”

   李公公這才如逢大赦,從地上站起來對項易水連連鞠躬,“多謝清婕妤,多謝婕妤。”

   “行了行了,快去吧,用心些辦事,皇上回頭賞你。”項易水揮揮手叫他去了。

   李公公這才在一邊忙不迭地引著誠修儀往雄華殿的方向去了。

   到了光耀宮中,小內監把項易水與清鴻帶到紫熏殿中,卻不見得樂宜夫人的蹤影。

   正巧這時候樂宜夫人的侍女曉霧從內室裏出來,見了項易水急忙行禮,道:“見過清婕妤,不想婕妤小主會這個時候來。”

   “你們娘娘呢?”項易水叫曉霧起來,問了一句。

   “娘娘由依露陪著去後院裏蕩秋千去了。”曉霧回道。

   項易水又驚又奇道:“這個時節蕩秋千?”

   曉霧福了一福,道:“是,娘娘說就是這個時節天寒風涼,可以叫人醒醒神,靜靜心。”

   項易水點點頭,算是默認。心想樂宜夫人成日裏苦心煎肺,應當是十分難熬。能在寒涼的空氣中獲得一種麻木的清醒,也算是別樣的享受了吧。

   “那你帶我去找你們娘娘吧。”項易水思量片刻後看著清鴻一臉期待的模樣,知道他還是不肯回去。

   “是。清小主隨著奴婢來吧。”曉霧領命,帶著項易水與清鴻向後院走去。

   樂宜夫人雖則失子心傷多時,明鴻亦不曾來探望過。然而其位分更甚從前許多,三皇子的喪事之儀又遠超尋常皇子該有的儀製,是以內務府根本不敢怠慢光耀宮中一應事宜分毫,反而比從前更加勤謹細心。

   項易水攜著清鴻的手跟在曉霧的身後款步行於光耀宮後院之中,但見滿目冰雪叢林,樹脂梢椏間如堆瓊晶。雖則是四處銀裝素裹,卻依稀有幾處地方用各色絹花簪於黢黑枝頭,凝紫堆粉的仿佛迎寒綻放。

   “母親,你看這些枝幹上堆的都是雪,白皚皚地一片看過去,可比那些宮人們自己紮的絹花好看多了呢。”清鴻甚喜雪景,在新露堂中尚且貪看不夠,如今到了這更加廣闊景勝的光耀宮中,便是愈發停不下一雙眼睛,牽著項易水的手左顧右盼了。

   項易水的點點頭,“母親不是前日裏剛教過你岑參的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麽,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清鴻點頭,”鴻兒最喜歡那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了。”

   “是了,冰雪瓊花已是足以,何必弄些花花綠綠的絹花自欺欺人,反倒太過刻意,失了真情。”項易水微笑地摸摸清鴻的臉,似是對他的心思很滿意。

   就連曉霧也道:“二皇子如此小的年紀就知道求真辭偽,真是叫奴婢佩服。”

   清鴻不無得意地“嘿嘿一笑”,項易水卻是暗中歎氣一聲。

   稚子年幼,隻曉得貪讀詩中繪景之句,哪裏詩中有幾多壯誌悲情。

   岑參這首送別詩,於樹開“梨花”之後便是“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隻是這樣的哀傷寒涼心境,又豈是一個三歲多的孩子能明白的,更遑論詩中其餘更加的悲壯惆悵之情了。

   項易水心中正自寥落,突然聞得遠遠傳來的樂宜夫人歡呼暢快之聲,“高些!再高一些——”

   聞聲看去,隻見長長一架秋千早已是悠悠蕩上半空,幾乎要與地麵持平。其上正是纖長瘦弱的樂宜夫人身子前傾,雙手緊緊握住座板兩邊藤蔓,整個人似要飛出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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