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終難成妃
  小成子來新露堂中是當日午後來宣的旨,彼時項易水正帶著清鴻在廊下曬太陽,剝核桃給他吃。 明鴻很濕貼心乖巧,項易水每剝一塊核桃肉下來,他也不吃,隻是握在自己的手心。等到小小的兩隻手掌很快就都握不住了,他才掂量掂量,將右手朝項易水伸過去。

   “做什麽?”項易水好奇地問道。

   清鴻天真無邪地笑道:“鴻兒掂量過啦,右手裏的核桃肉重一些,多一些,我給清庶母吃。”

   “好孩子,”項易水愣了一下,旋即被心中澎湃的溫暖和喜悅衝擊得眼眶發熱,“庶母不吃,這些都是庶母給鴻兒剝的。”

   “那我給庶母留著,庶母想吃的時候再吃吧。”明鴻點點頭,把右手的核桃肉往袖管裏藏。

   項易水把明鴻摟進懷裏,在他粉妝玉琢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便看得小成子從垂花門外進來了。

   當小成子將皇上的口諭念到最後的“賜白綾三尺,株連五族”的時候,饒是項易水急忙用手去捂明鴻的耳朵,卻還是被他聽了去。

   “庶母,白綾是做什麽的,株連五族又是什麽意思啊?”清鴻睜大了眼睛仰首望著項易水,滿臉都是因為無知而不覺恐懼的好奇。

   項易水不悅地橫了小成子一眼,“你下去吧。”

   小成子瑟瑟地縮了縮脖子,急忙轉身走了。

   項易水這才對明鴻笑道:“這是些大人的事情,鴻兒不必去管。這些東西都不幹淨,以後不許問,更不許說,知道嗎?”

   “哦。”明鴻點點頭,極是乖巧,“鴻兒知道了。”

   “乖,也該到了去練字的時候了,叫明珂姑姑帶你去吧。你好好用心,晚膳庶母叫小廚房做你最喜歡的雞湯麵好不好?”項易水對明珂使了個眼色,又對清鴻好言勸慰。

   孩子就是孩子,清鴻一聽有好吃的,立馬歡呼雀躍,“好啊好啊,那鴻兒去好好練字啦,晚膳要多加一個雞蛋才好。”

   “好好好,加兩個也是有的。”項易水本來隻想哄清鴻離開,卻也被他這樣天真的樣子逗笑了。

   等明珂將清鴻帶去一邊的書房練字了,項易水這才對何尤卿道:“去請易都崎來吧。”

   易都崎一進新露堂中,項易水就開門見山的問道:“姚氏到底是怎麽回事?”

   “戕害皇三子與宜妃。”易都崎言簡意賅。

   項易水道:“這我知道,我是說她是怎麽做到的?她作為下等醫官怎麽可能接觸得到有毒的藥材?宜妃又怎麽會用她的湯藥?”

   “並非毒藥,而是人血。”易都崎的聲音也有些不自然,“那日施貴人挑揀好的皂刺也是交給她鍘碎研磨的,尚藥局的人有心欺負她因獲罪被貶,便也叫她被皂刺紮了不少。可是除了我們,誰都不知道姚氏的血跟旁人是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項易水稍稍回味“不同”二字,一下子回過神來,驚駭非凡。

   易都崎點頭,輕歎一聲道:“沒錯,姚氏被藥性所傷,這幾日的功夫根本清不幹淨餘毒。人血與母乳無異,都是能承載藥性的。”

   “僅憑這樣一點血她能做什麽?”項易水心知戕害皇嗣與妃嬪並不同於一般的疏忽職守以致主上受損,那是可以株連旁族的大罪,姚氏到底做了什麽?

   “那些皂刺是用來製作藥膏,給三皇子和宜妃治身上的癰癤的。其實宜妃本來就沒有要用這藥膏的心思,卻偏偏那日是康公公到了尚藥局中,說是宜妃正在和皇上品茶,便叫自己來尚藥局中拿一劑治癰癤的藥。姚氏便自己行上前去求他將這藥膏帶去給宜妃,說是自己一手做出來的,算是以進對皇上的愧悔之心。康公公見得她滿手傷痕,便答應了。”易都崎將那日的事情一一道來。

   項易水問道:“你們就沒人好好查驗過嗎?”

   “誠如小主所說,姚氏是拿不到任何有毒的藥材的,一應配藥的藥材也是有人選好、抓好了才交給她處理的。在旁人眼中,她除了是個卑賤的苦力之外是什麽法子也沒有了,誰能想到她會在藥膏配好之後偷偷把自己的血摻進去。那藥膏抹在癰癤上不過兩日的功夫,想必宜妃和三皇子的傷處已是潰爛化膿,痛苦不堪。即便是治好了,也要終身留疤。”

   項易水心頭發寒,喃喃道:“她這是玉石俱焚呐。如果我沒有猜錯,那西域草烏頭應該就是宜妃給她的。宜妃害她一輩子不能有孩子,她就用西域草烏頭的藥性反過來害宜妃的孩子,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易都崎也有不忍,道:“隻是可憐了三皇子不過兩歲的孩子,就要受這樣的苦。宜妃最多隻是身上留疤,體貌受損。可是三皇子年紀幼小,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一定要救他!”項易水心中沒來由地一緊,急忙驚呼了一聲,“無論怎麽樣,孩子都是無辜的,不能叫他因為自己娘親做的孽就白白丟了性命!”

   “小主宅心仁厚。”易都崎微微低首。

   項易水歎道:“當日若不是我用計將姚氏所有的藥材找出來,她也不會知道西域草烏頭的事情。三皇子如今這樣,我也要擔上一份責任。”

   微微側首向新露堂的邊上看去,隱約還能聽見清鴻在將自己練習的字大聲念出來的童音,項易水道:“如今我好歹也算是養著一個孩子,不能不體會母子之間的感情。非我親生都已經牽掛不下,更何況是血濃於水呢。大人之間的事情,何苦連累孩子。”

   易都崎盯著項易水愁苦難抒的麵色看了半晌,才道:“卑職知道了,卑職一定會竭盡全力。”

   乾德殿中,宜妃還在明鴻的禦書房裏沒有離去。

   她手臂上潰破的癰癤已經上過了藥,也纏上了紗布,此刻藏在寬大的衣袖裏,絲毫看不出異樣。

   三皇子清輝已經被帶下去由多名太醫一道醫治了,宜妃卻被明鴻留了下來,坐在禦書房桌案邊的椅子上。

   宜妃此刻一改平日在皇上麵前笑語連連,嬌美可愛的模樣,隻低著頭不發一言,兩隻手在裙擺上絞在一起。

   禦書房裏靜得嚇人,一應下人都不準進內一步,連鎏金百合大鼎內的龍涎香的煙霧漸次淡成了虛無,都無人上前添上一把香末。

   牆角的更漏發出一聲聲清泠的水聲,一滴,又一滴,聽久了便能察覺出那些水聲之間的規律,精準地預測到下一次的聲音在何時響起。

   可是明鴻的心意,卻是宜妃無論如何都預料不到的。正如她無法預料到自己的脖頸後方,何時會再滑下一滴刺骨的冷汗。

   “初晴,朕再問你一次,姚氏方才說的話是真的嗎?”明鴻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沉悶到有一種籠罩四麵八方的感覺。

   宜妃咽了口唾沫,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卻發現自己已經慌得連一口氣都屏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朕寧願聽你死不認罪地狡辯一句,也不願意看見你這幅不打自招的樣子。”明鴻的聲音既失望,又悲痛,還有難掩的怒氣,“朕對你真的是無話可說。”

   “皇上,皇上,那西域草烏頭是父親給我的,他說......說......”宜妃急忙在明鴻麵前跪下,聲淚俱下地想要解釋什麽,可是終究是連一句解釋都想不出來。

   明鴻冷笑著問道:“說什麽?你父親在西域邊境任職,會不知道西域草烏頭的藥性?他將這樣劇毒的藥材給你,會不事先對你予以警告?你將這樣的藥材送給姚嬪又是什麽心思?你哪怕能給朕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朕就赦你無罪!”

   明鴻暴怒著在書案上重重拍了一掌,當即震得手邊的一盞沒了熱氣的茶水倒翻而下,順著桌案邊元淅淅瀝瀝灑了一地。

   宜妃嚇得哭泣不止,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明鴻恨聲道:“朕見不慣姚氏為了爭寵能無所不用其極到對自己用藥,還對被自己連累的人無動於衷,又不能誕育皇嗣,便將她廢為庶人。可她卻甘願犯下死罪,也要向朕揭露你的罪行,你說,朕該怎麽罰你?”

   “皇上......皇上饒命啊。”宜妃心中怕極,隻能瑟縮著祈求明鴻留下她一條命。

   明鴻哂笑,”你以為朕會殺你?初晴,你身為朕的表妹,是大長公主的親生女兒,真的是被寵壞了,竟然一點正緊的思慮都沒有!“

   宜妃愕然地抬首望著明鴻,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呆呆地不知道說什麽。

   明鴻不管她,繼續道:“朕若是殺了你,或是重罰你,姑母會怎樣看待朕?前朝後宮會怎樣議論咱們皇室之家?天下之人又要如何非議!”

   蓬勃的怒氣像是風暴一樣席卷開來,明鴻說到後麵已是須發皆張,麵色猙獰,“你雖犯下宮規,但是你的身份卻叫你做得事情成了家醜!朕要如何外揚?你可知道朕為了自己的聲望,天下的安寧犧牲了多少?你還以為朕會為了你的惡毒心思將這些都置於危牆之下嗎?”

   宜妃雖然心中驚駭,卻還是在生的希望之下喜極而泣,連連磕頭道:“多謝皇上,多謝皇上不殺之恩!”

   “為了姑母的顏麵,為了先皇的英靈,也為了朕自己的威望,朕會將這件事情盡數壓下,沒有人會知道。可是你做的事情,叫朕沒法再相信你。”明鴻自上而下的麵孔與眼神叫宜妃不敢直視,他的聲音像是九天神旨一樣傳下來,“朕會以你病重修養為由將你的冊妃之禮推後,也不準別人再稱你為妃。‘宜’的封號給你留著,叫你好好反省!”

   “謝皇上。”與位分比起來,宜妃自然是更加惜命。

   然而明鴻的話還沒有說完,“今後你和舒亦同為昭儀,但是你二人見麵之時,你不準再頤氣指使。”

   望著宜昭儀略有些驚愕的眼神,明鴻冷冷吐出幾個字,“你沒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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