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自食其果
  “不是!”原本因為病痛而氣喘籲籲的姚嬪都然爆發出驚恐而淒厲的尖叫,幾乎是本能般地從椅子上向前一撲,登時跪倒在地上拚命地搖頭,“那不是!” “易太醫,章太醫,你們兩個上前給本宮瞧瞧,那到底是什麽東西!”誠修儀因著晚間已然卸妝,平日裏精心描繪的雙目此刻看來原來是一雙極其嫵媚的桃花眼。然而那桃花眼冷光一閃,再柔美的弧度也亮出了刀鋒似的冷厲。

   易都崎身子一動就想上前,卻被年老持重的章太醫一把抓住,對明鴻磕了個頭,道:“卑職請旨!”

   “請什麽?”明鴻怒喝一聲,“誠修儀的話你們聽不見嗎?”

   章太醫這才哆嗦一下,急忙和易都崎一同上前,眼風掃都不必往那藥材上掃一眼,便轉身回道:“回皇上,這的確是番瀉葉不假。番瀉葉並非罕見藥材,卑職等是斷斷不會看錯的。”

   “不是,不是,那真的不是!”姚嬪跪伏在地上哭得幾乎要氣絕,冷汗和淚水同時潸潸而下,滴在在蒼白的手掌上碎於無形。

   項易水像是有些被姚嬪聲嘶力竭的哭泣打動,疑惑著問道:“那真的不是番瀉葉?”

   姚嬪一聽,原本已然開始因為自知辯解的蒼白無力而黯然的眸子陡然又煥發出駭人的光彩,向前膝行兩步大哭道:“不是的,那真的不是番瀉葉!”

   “哦,怎麽姚嬪一心隻急著解釋這是否是番瀉葉,倒一點兒都不吃驚這些藥材被康壽成他們從你的衣櫥裏搜出來呢?可見這些藥材的確是你平日裏悉心藏著的吧?衣櫥這樣的地方,除了你的貼身侍女和你自己,還有誰能碰的著呢?”項易水原本疑惑的目光陡然變得犀利起來,口中言語更是像把刀子似地戳進姚嬪的心口,瞬間叫她斷了聲音。

   項易水抬首望著明鴻,道:“皇上,嬪妾不敢妄言欺君。其實自那日喜淑媛被皇上發落之後,嬪妾與誠修儀還有姐姐始終都不肯相信她會做這樣的事情。嬪妾曾來這溫蕊堂中數次,其實也是存了有心要尋些蛛絲馬跡的心思。隻是數次未果,嬪妾也疑心是否是他人一石二鳥,既誣陷了喜淑媛又害了姚嬪。隻是眼下看來,卻是姚嬪自己都有洗不清的嫌疑,還請皇上明察!”

   明鴻的麵孔像是被他壓抑的怒火衝擊得顫動不止,幾番克製才嘶啞著聲音道:“易都崎,章圖生,你們去問問姚嬪衣櫃裏所有衣裙的味道,和木箱子裏的味道可有什麽不同。“

   易都崎和章圖生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卻也不敢不遵命行事。

   兩人上前在衣櫃裏隨手取了幾件衣物出來,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幾下,又在箱子裏吸了幾口氣,倒也不曾急著說話。

   誠修儀看易都崎半天不說話,心中便有些焦急,低頭給項易水暗中使了個眼色。

   項易水掃了她一眼,對她急切的眼神不予理會,神色鎮靜。

   誠修儀知道項易水這是成竹在胸的意思,便也稍稍放心了些。

   易都崎與章圖生低聲商量良久,淑妃見他二人在皇上麵前竊竊私語的不像樣子,便有些不快地道:“有話就說,在皇上麵前遮遮掩掩成個什麽樣子。”

   “娘娘恕罪,非是卑職二人對聖上不敬,隻是這事有些蹊蹺。因此未能完全肯定值錢,卑職也不敢妄言。”易都崎見得淑妃不快,急忙告罪。

   明鴻道:“有什麽你就說,是非曲直朕自會斷定。”

   易都崎這才道:“回皇上的話,姚嬪小主衣物上的味道都是一樣的,平日裏穿在身上不可能不僅小主自己,且與小主貼近之人都聞得著。想必小主自己應該也是知道此事的,才著意用白術、冰片以及其他可做香囊的藥材格外熏過衣物,才有了後來頗為別致的味道。隻是此等用法頗為別致,也是著意針對這木箱中的各種藥材的味道的。想來無論是誰想出此等方法,應當都是懂得醫道的。”

   易都崎的話聲到此為止,卻還有姚嬪幽幽的嗚咽聲仍在溫蕊堂中縈繞如魂。

   明鴻眼中的怒火將姚嬪哭聲中那點惹人心軟與憐惜的柔弱無助焚燒得精光,隻剩下他冰冷的聲音,“是你自己告訴朕這是你入宮前就著意請人配置的藥材,用以熏香。那麽你是在入宮前就將些藥材寶貝似地隨身帶著嗎?直到入了宮還藏得這樣隱秘。那你用番瀉葉這樣的藥材來做什麽?難道還信不過朕指給你的太醫,要自己來配藥嗎?還是說你成日裏沒事擺弄這些藥材,誤食了其中哪樣也不知道,逮著個運氣不好的妃嬪白白擔了罪名也不說一句。更或者你就是存心要等有人稀裏糊塗地就著了你的道,好叫你來日少了一個爭寵的對手!”

   “嬪妾沒有!嬪妾真的沒有這樣的心思!”姚嬪病弱的身子陡然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急速膝行至明鴻麵前,伸手牽著他的袍角哭訴,“嬪妾其實也並未覺得喜淑媛會來害嬪妾,隻是害怕皇上怪罪嬪妾私自夾帶藥材進宮才會眼看著喜淑媛被皇上發落。許是嬪妾自己誤食了番瀉葉也未可知,隻是嬪妾真的是無心要眼睜睜看著喜淑媛受禁足之苦而對事情的隱情欺上瞞下的。”

   誠修儀厭惡地瞪了一眼姚嬪極其瘦弱的背影,朗聲對明鴻道:“皇上,她的話不可信。那日太醫明明說了,那番瀉葉的粉末可是著意灑在顏色與味道都與其相似的荷葉糕上,這才未被姚嬪發覺的。這樣的心思,豈是‘誤食’二字可以搪塞過去的。”

   明鴻微微驚詫地看了誠修儀一眼,項易水也是頗為意外。

   誠修儀能在片刻間就想起近一月之前的微末細節,並用之來予以強辯的姚嬪致命一擊,叫她的謊言不攻自破,且顯得有意撒謊。這份悉心與犀利,可是無論如何都不像曾經那個囂張跋扈,隻知道一味用強的李貴嬪了。

   看來隻要悉心指點,誠修儀來日未必不能成為項易水與項舒亦身邊有力的一位幫手。

   明鴻的詫異隻不過是一瞬,旋即反應過來的他並未更加暴怒地發落依然啞口無言的姚嬪,隻是含了滿臉的厭棄神色,問姚嬪道:“你還有何話說?”

   “嬪妾無話可說了。是嬪妾自己服下番瀉葉,想叫皇上更加憎惡陳芳儀。卻不想陰差陽錯,皇上會順勢要查出是否有人在嬪妾的吃食中下毒。喜淑媛運氣不好撞了上來,嬪妾生怕事情敗露,也是一時糊塗,想著來日少了一個爭寵的妃嬪也是好的,這才叫喜淑媛平白受了冤屈。嬪妾不敢再欺君犯上了,嬪妾認罪。還請皇上從輕發落,留嬪妾一條性命,不要將嬪妾打入冷宮。”姚嬪想來也是無心,亦無力再做任何掩飾,便全然招供了。

   淑妃失望至極地搖頭歎氣,問道:“所以你是曉得一點醫理的?”

   “是,”姚嬪如實道,“隻是曉得不多,那日才錯估了番瀉葉的分量,也是嬪妾活該自食其果,受了許多苦。”

   “哼,你也知道自己是自食其果,想必今日的苦果你也是吃夠了吧?若是未被揭穿,你今日又是打算給自己做個什麽病症出來?”明鴻冷笑一聲,不知對姚嬪有何打算。

   姚嬪倉惶搖頭,道:“自那日番瀉葉之後,嬪妾再也沒有亂用過藥了。嬪妾自知自己身子還年輕,怎可胡亂用藥傷了根本。若是來日身子有恙,不能身懷龍裔,嬪妾豈不是自毀前程?”

   雖有姚嬪虛偽欺瞞在先,眼下她這句話卻也符合宮中的生存之道。對手再少,膝下無子嗣的妃嬪是無論如何也登不上極高的位分的。是以她此言一出,眾人倒也信了六七分。

   “這麽說你還是覺得有人有心害你嘍?”明鴻蹙眉問道,眼神像是一個不留心似的,又落到了項易水的身上。

   項易水隻覺得自己一顆心不可遏製地輕輕提了起來,剛想開口辯解兩句,卻聽得一聲蒼老的哀歎。

   眾人皆轉首看向一邊的章圖生,隻見他向明鴻磕了個頭,告罪道:“卑職唐突。”

   見得明鴻不欲怪罪,章圖生這才對姚嬪道:“小主隻是略曉醫理,卻不如何不知‘是藥三分毒’的道理呢?小主,你可認得這是味什麽藥?”

   說罷,章圖生伸出手來,隻見他掌心赫然有一片顏色淡黃,形狀橢圓,在燭火照耀下有些半透明的色澤的藥材。

   姚嬪擦了把眼淚,看了看才道:”這是西域草烏頭,在大宣境內少見,是我特意帶進宮中以備來日所用的。“

   “那小主可知道藥性呢?”章圖生在燭火下略有些渾濁的目光瞧了姚嬪一眼,問道。

   姚嬪雖然不解其意,但也如實答道:“其味大辛,大苦,性大熱,可祛風除濕、散寒止痛。”

   “小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章圖生見得姚嬪再無下文,當即長歎一聲,“這草烏頭乃西域藥種,雖則藥性強烈,可治風寒濕痹,肢體酸痛,麻木等症。然而這位藥中卻又極強的毒性,未經炮製而服用,極易致命。小主雖則不曾用過,卻日日都穿著沾染了這草烏頭藥性的衣物。大熱入體,與小主虛寒的體製相衝,如何能不深受苦楚?”

   易都崎看著姚嬪死灰一般的麵色,亦道:“如今這毒性隻怕是已經深入小主體內,即便是卑職與章太醫盡全力為小主調理,也隻能保得小主的性命,卻保不住小主將來誕子的能力了。”

   項易水心中一痛,孩子!又是孩子!這似乎是宮中每一個女子都逃脫不了的魔咒。

   而姚嬪隻是怔住,兩行淚水從她兩個空洞似的眼眶中汩汩流下,劃過她慘淡如煙的麵孔。

   明鴻看著她萎靡蕭索的身影,並未按下他為了後宮法紀嚴明而做出的發落,“祥吉宮溫蕊堂正五品姚嬪,德行有虧,自私無情。因一己私欲而戕害一己妃嬪之身已是大罪,更枉顧喜淑媛無辜獲罪。而今又無法誕育龍裔,實在不堪皇家妃嬪之位。朕便廢你位分,叫你在宮中尚藥局做一個抓藥煎藥的女醫官,也算是用你的餘生來贖一贖你自身的罪孽吧。”

   姚嬪在明鴻冷酷的聲音中回過神來,愴然苦笑。旋即仰首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項易水看著昏倒在地,如同一具死屍一般被內監宮女抬起來的姚嬪,耳中嗡嗡回想著明鴻的那句“用你的餘生,來贖一贖你自身的罪孽吧。”

   姚嬪要在餘生的辛苦勞作中贖清她的作孽。那麽自己的罪孽,又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贖得清呢?

   在自己內心的質疑與不肯定中茫然地抬頭,迎麵撞上明鴻深沉似海的眼神,像是外麵夜色般在黑暗中翻騰著噬人潮波。

   項易水覺得自己的心就這麽一直,一直地沉了下去。沉到一片令自己昏昏欲睡的虛無。

   算計到後來,自己也真的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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