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眾人皆清
  秋日裏的日光總是逐漸短下去,白日似乎還沒怎麽過,天色便昏黃了下去。而暮色一旦四麵合來,不過是一個轉身的功夫,夜色便已降臨。 如此日複一日,時光便又匆匆過去半月,時近深秋。

   雖說這秋日中的光景是一日日索然無味起來,後宮中的變故事端卻是一日不少。

   明鴻偶爾來新露堂中閑坐,也曾提及姚嬪進來總說身子不爽。然而叫太醫看了卻也診不出什麽大毛病,隻說是身子氣虛,兼有腎虧。因著姚嬪曾經落水,便有可能是當時受寒落下的病根並未好全,兼之如今正是秋日寒涼幹燥的時氣,便複發起來。

   因著病因未定,又無甚厲害的病症,太醫顧忌著是藥三分毒,便隻擬了幾個秋冬進補的藥膳,叫姚嬪先用著看看效用如何。

   項易水每每聽明鴻與同住祥吉宮中的婉嬪說起姚嬪如何胸悶腹痛,多汗氣短,也頗為憐惜她一個弱女子多有苦楚,便也說平日裏閑來無事,要去看看這個從入宮已來多有不順的姚嬪。

   明鴻見項易水如此心善體貼,更是欣慰,當即便賞了項易水許多秋日滋補佳品,叫項易水去姚嬪的溫蕊堂中時,可隨意挑選幾樣一同帶去。

   這一日正巧天氣格外晴好,比往日足足遲了小半個時辰才微微見得天色暗了下來。夜色將至未至,遠遠落在天邊似在水中洇開的一團墨漬。

   項易水便在這樣晝夜交替的時刻行至溫蕊堂中,正巧見得姚嬪與婉嬪正在一同用完膳。

   “哎喲,果然是我來晚了,見得此刻天色還有些亮,以為還早呢。”

   婉嬪與姚嬪被嚇了一跳,見得是項易水正扶著明珂的手走了進了,何尤卿微微落後疾步,手中拎著一個四層高的黃花梨木透雕食盒。

   “原來清婕妤來了,怎麽也不早早地知會一聲,好來一同用晚膳呐。”姚嬪急忙趕上前來給項易水行了禮,叫連翹在飯桌正對著溫蕊堂大門的上方位加了個坐墩,請項易水坐了。

   項易水邊坐下來邊笑道:“本就是打算來順便蹭飯的,打什麽招呼呢。”

   婉嬪笑得差點連手中的一雙象牙箸都拿不穩,左手捂著胸口道:“姐姐就慣會玩笑,還來蹭飯呢,老遠我就聞到何尤卿手裏食盒中的香味呢。”

   “就你嘴饞了,一點也不矜持。”項易水伸手在婉嬪臉上戳了一下,旋即回首對何尤卿吩咐,“將菜都端上來吧。”

   何尤卿與明珂見項易水三人玩笑逗樂好不融洽,便也大著膽子一邊上菜一邊道:“其實小主今日是專程要來看姚嬪小主的。因著這幾日時常聽著皇上說起小主您身子不好,太醫又叫平日裏先在飲食上調理著再說,小主便特意問了易都崎太醫,又叫小廚房用心做了幾個菜拿來呢。”

   說著,便端上來四個菜,分別是:椒薑羊排煲、鯉魚冬瓜羹、幹貝炒菜心與白菜燉鹿筋。

   “聽聞妹妹近來覺得畏寒怕冷,腰膝酸軟。易太醫說這定是因為你當初病後氣虛到如今都沒能好,秋冬之際就更加氣血兩虛,才至如此。所以我叫小廚房做了這羊排煲,最能養氣血、療虛勞、補肺腎氣。”項易水看著姚嬪果然有些蒼白的麵色,半是擔憂半是安撫地往她碗裏夾了塊羊排肉,“這鯉魚冬瓜羹是用文火燉煮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這魚骨肉分離,再用細紗布反複濾過三遍確保一根細刺也無,再加了冬瓜進去燉煮半晌才好的。”

   婉嬪微微奇道:“鯉魚和冬瓜做羹?這倒也是新菜式。”

   項易水道:“是易都崎想出來的,難為他也有這樣的心思。他說秋冬雖宜進補,姚嬪也本就體虛。但是羊肉與魚肉吃多了都易上火,也怕姚嬪妹妹的身子一下子經受不住,這才叫在魚肉羹裏加了冬瓜,如此便好許多。”

   “雖則是易太醫想出的菜式,卻總是因為清婕妤肯關心嬪妾,真是叫嬪妾感激不盡。”姚嬪並未急著用膳,而是看著項易水眼眶微紅,極為感動。

   項易水急忙道:“妹妹這話可就見外了。為著喜淑媛一時糊塗的事情,叫我自己也都時常自責。如今能有個機會來給妹妹補償一些,我又豈敢不用心。且若說易太醫用心是因為我的緣故,那麽我用心也少不了皇上的緣故。皇上可是時常在我麵前提起妹妹,極是關心,也囑咐了我要常來看望你呢。”

   “果真如此嗎?”姚嬪的雙眸瞬間一亮,稍顯蒼白的麵色也在眨眼間紅潤了起來。

   “騙妹妹做什麽,”項易水笑著嗔了姚嬪一眼,又半轉身子看向小成子,“妹妹看那些東西,可都是皇上賞下來要叫我帶來給妹妹的呢。”

   姚嬪見得小成子捧在胸前的一摞上用紋樣的錦盒,果然是婕妤之位等閑也不可用的樣式。若不是皇上點名的賞賜,想必項易水也是斷然不會舍得拿來給自己的。

   姚嬪激動得幾乎要落淚,雙手絞著絹子哽咽道:“皇上......皇上真是......”

   “好了好了,正用晚膳的時候呢,你這樣子做什麽。回頭好好去磕頭謝恩不就是了,要叫下人看笑話嗎?”婉嬪隔著項易水勸了姚嬪幾句,才叫她勉強平靜下來。

   項易水溫言道:“妹妹心中若是感念皇上的心意,便多用些就是了。總也不算辜負了我和皇上一同的心意。”

   “嗯!”姚嬪重重點頭,拿起在前段纏了細密一圈銀線的象牙箸由連翹侍候著用起了膳。

   項易水與婉嬪瞧著姚嬪用得果真是香,並未察覺出半分不妥,便也各自用了起來。

   兩人在桌下悄悄握起雙手,彼此在細嚼慢咽間,揚起一點旋即泯於唇角的笑意。

   用過晚膳之後,項易水擔心夜間風冷,本不欲久留。卻耐不住姚嬪執意挽留,硬是請她略坐坐,用了茶再走。

   項易水麵情上推卻不掉,便隻好應允。不想姚嬪奉上的茶味道極是獨特,入口清苦味濃,餘味卻是清新回甘。倒叫項易水多喝了兩盞,直待到戌時末刻才回去。

   項易水回新露堂中卸妝梳洗,將雙手浸在調兌了鮮花汁子的熱水中泡著,才覺得一顆算計了數個時辰的心漸漸地鬆弛下來。

   “小主,咱們這近一個月的功夫做得也差不多了。如今為了功成收手,用得東西也狠了些,不知是否會留下蛛絲馬跡。”何尤卿幹燥的麵巾擦拭著項易水的雙手,低著頭略微有些憂慮。

   項易水鼓起嘴出了口氣,在床榻上坐下,將腿放進被窩,“有什麽好擔心的,再狠的東西也不過是些吃食,婉嬪時常陪她一起用著不說,連我今晚也是同她一起吃的。再說了,姚嬪與我帶去的菜式,用完之後碗盆食器全都帶回來了,能有什麽蛛絲馬跡。”

   “小主思慮周全是最好,畢竟喜淑媛罪名未清,姚嬪再出了事,小主與誠修儀必定首當其衝。”何尤卿將湯婆子放在項易水的手裏,釋然地笑了笑。

   項易水將湯婆子攬在懷中捂了捂,又放回何尤卿手中,“塞到被子裏吧,我想睡了。等什麽時候姚嬪不好了,我還等不及要‘首當其衝’呢。”

   何尤卿頗為欣賞項易水不怒則已,一怒便要討回公道的性子,輕輕點了點頭,將湯婆子塞到了項易水的腳邊。

   項易水困倦地眨了眨眼睛,正準備躺下,卻是小成子在外堂的帷帳後不敢進來,隻傳報道:“小主,皇上請您去溫蕊堂中一趟,誠修儀也是如此。”

   “更衣!”項易水豁然睜眼,毫不猶豫地翻身起來,麵露冷笑,“沒想到這麽快!”

   項易水與誠修儀抵達溫蕊堂的時候已有多人在此。明鴻還是坐在姚嬪的床榻邊,側首看著她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坐臥不安,雙手捂著腹部時不時地發出一絲難抑的呻吟。

   淑妃端然坐在明鴻的下手處,聞得聲音朝項易水和誠修儀轉過臉來,也沒有一絲半點的笑意。輕輕落在二人麵上的眼神,也看不出喜怒。

   除此之外,便隻有一個婉嬪也坐內室中,略微有些不安地朝項易水和誠修儀看了一眼,不發一言。

   項易水麵色不改地將目光從婉嬪身上挪開,匆匆上前行禮。待得明鴻免了禮,她才站起來走近床邊,皺眉問道:“明明嬪妾回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姚嬪一會兒就成這樣了?”

   明鴻並未開口,而是目光在項易水麵上反複梭巡,卻除了不解和疑惑之外看不出一點別的心情,這才揚起下巴對下方跪著的太醫道:“你來說。”

   項易水暗中鬆了口氣,心裏反複默念著的“因果報應,咎由自取”八字也停了下來,回身看著太醫。

   那太醫正是上次替姚嬪診脈的章太醫,而他身邊正跪著的也是上次在來這溫蕊堂中被皇上問話的禦廚。

   此刻溫蕊堂中的情景與上次似乎別無二致:仍是一位突發急病的妃嬪,一幹身受懷疑的妃嬪,一名旁觀的妃子,以及有所牽連的太醫與禦廚。

   然而項易水早已下定決心,就是要在這樣如同昨日重現的情景下,為喜淑媛正名!

   “回皇上的話,姚嬪小主不僅玉體元氣大傷,心、腎亦是兩虧。先前卑職還以為這是姚嬪小主先天不足,又兼病後虧虛之症。誰知今日小主不知是用了什麽東西,才將體內隱患催發,病來如山倒。”章太醫的聲音在寂靜的溫蕊堂中聽來格外清晰,字字都是禁不得深思的殺機。

   明鴻雙目一瞪,兩道濃眉幾乎要倒豎而起,“你敢肯定她是因為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的緣故?”

   “卑職不敢胡言。”章太醫急忙又磕了一個頭,“內髒受損至此,除了身負重傷之外,便隻有吃食上的原因能傷人於無形了。”

   章太醫這話一說,跪在一邊的禦廚嚇得瑟瑟發抖,一連串的響頭磕得人心頭發慌,“皇上,皇上明鑒,奴才經手的菜肴可都是有太醫看過的,出了禦膳房之後的事情奴才可就管不著了呀。”

   “尚藥局的人可將姚嬪素日用的菜肴看仔細了?”淑妃久不開口,此時卻也跟著問了一句。

   “回娘娘的話,為了穩妥起見,尚藥局每日去查驗菜式的太醫皆非一人,從來沒有過什麽問題。”章太醫倒是比上一次沉穩許多,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禦廚在一邊大鬆一口氣,虛脫似地萎靡了身子,冷汗連連落下。

   項易水在一邊疑惑道:“既然禦膳房的吃食也沒有問題,那......”

   “經過查驗的吃食既然沒有問題,那便隻有沒有經過查驗的吃食了。”明鴻微微仰首,抬起雙眼看著項易水,眼中如此刻窗外夜色般濃鬱不化的狐疑讓項易水不忍直視,“清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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