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心生涼
時光匆匆過去半個月，秋風漸盛，白日裏起的風也有了甚為蕭索寒涼的意味。 好在新露堂中桂花開得正濃，花香馥鬱隨風，中人欲醉。遠遠望去庭中桂樹連綿，幾欲成林，花開繁盛滿樹，株株皆是名品。如嬌容桂、玉玲瓏、佛頂珠、月桂、天香台閣等叢叢林立，直叫人甘願冒著秋日蕭風，貪看這花開遍灑如金的芬芳美景。
項易水深深吸氣，覺得秋風微涼，輕卷著桂花香氣沁人心脾，叫人肺腑生香。
轉首看著身邊含笑賞花的明鴻，項易水伸出手去握住他寬厚溫暖的手掌，道：“皇上何必為嬪妾花這樣大的心思，好好地要叫內務府移栽了這樣多的桂樹到新露堂中。”
“桂花十裏飄香，便如朕的清婕妤一般，即便不見其人，也叫人念念難忘。”明鴻閉目輕嗅一口花香，隨即睜開眼來伸出手指在項易水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
項易水覺得明鴻手指上的溫度在一瞬間傳到自己的心底，歡欣得幾乎麵頰都要發燙，“皇上閉著眼睛就胡亂誇人，可見不是成心。嬪妾少用脂粉，也不多焚香，哪裏來的‘十裏飄香’之說。”
“你這小丫頭，明明知道朕說的非是字麵上的意思。”明鴻捏捏項易水的嘴角，“還來跟朕裝什麽糊塗。”
項易水捂嘴笑道：“嬪妾本就糊塗罷了。”
明鴻把項易水摟緊懷裏，朗聲笑了起來。
“不過說起這香味來，倒是姚嬪別出心裁，想著要用藥材來泡澡，身上的味道倒是一股清苦的藥香，甚是新奇。”明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因著自己側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是以聽來有些嗡嗡的不真切。
用藥材泡澡？真是會圓謊。
項易水在心中冷笑，麵上卻是假做好奇，問道：“用藥材泡澡？”
“沒錯。”明鴻點頭，在談起姚嬪的時候嘴角還噙著一絲淺笑，叫項易水不屑甚至惡心，“她也說她不喜歡脂粉的香濃氣味，總叫人覺得俗氣。不若用些像蒼術、佩蘭、冰片這樣氣味好聞的中藥來淨身祛味，來得清爽。這點跟你倒是有幾分相似。”
項易水幾乎要冷笑出聲—跟我相似？
“哦。”項易水將冷笑硬是逼作麵上一絲迷昧的弧度，低下頭去將眸中幾乎要迸發出來的冷意遮掩住。
明鴻見項易水突然有些趣味索然似的，以一字回應之後便低頭不語，便以為她是為了自己將別人與她相提並論而吃心了。
“誒，別見氣，你在朕的心裏終究是不一樣的。”
明鴻的聲音低低的，暖暖的，落在耳邊像是觸肌生溫的玉，珠珠滾動。
即便是心中因為仍被禁足的喜淑媛而憎惡姚嬪，也怨明鴻的冷酷無情。卻也明白明鴻的冷酷是因為置身宮中的不得已。
即便是尊貴如同皇帝，前朝後宮連於一體之下也不得不必定的時候擯棄自己的情感與憐惜，用最公正嚴明的姿態去發落有罪之人，無論那樣的姿態是要寒了誰的心。
是以即便要怪，自己也該去怪那些為了一己私欲，將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旁人身上的人！
項易水懷著心中的那點溫馨，仰首對明鴻笑道：“皇上說這句話，可是真心？”
“當然了，朕既然說了，就不騙你。”明鴻微微俯下身子，將自己的麵孔貼近項易水，秋水盈光般的眸子坦誠地直視項易水有些迷蒙的目光，似要穿透她心中的那層質疑的白霧，叫他看見自己的真心。
明鴻的目光那樣堅定，幾乎要映出鋼鐵般冷硬的光芒，不同於他平日裏溫潤如玉的氣質。可偏偏是這樣認真到幾乎有些肅殺的意味，才叫項易水真的開始覺得安定。
他是帝王，他有他的無奈與不易。自己曾經見過他的冷酷，他的無情。可是自己同樣見過他的寬宏與溫柔。
那一日握南國親王與刺客逐步逼近，退無可退，向前亦無去處。是明鴻將自己護在身後，留下最後一點安全的咫尺之地。
在麵對生死的時候他都沒有將自己遺棄，那麽來日若是真的要麵對他人的陰謀詭計，他也是會選擇相信自己的吧。
也許自己在他心中，真的是有那麽一些特別。
項易水在對未來的期許中，洇出一點淚來，“嬪妾相信皇上的心。”
秋風雖然隻是微涼，然則吹久了卻也覺得麵目生寒。
明鴻將項易水肩上的石青銀鼠皮鬥篷攏了攏，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是因為你姐姐和喜淑媛的事情不高興了。可是你如今再看，舒亦身子漸好，以後也仍舊能夠生育，位分也已經是九嬪之首，難道不比因為一個可能要保不住的孩子丟了性命好嗎？”
心中還留著片刻前的溫存和情意，項易水一時間幾乎沒能反應過來明鴻在說什麽。然而明鴻近在眼前，他的話音也仍舊耳邊回響。
仍能生育，九嬪之首，一個‘可能’要保不住的孩子......
原來在他心目中，一個女人失去的孩子，是用位分就可以彌補的嗎？
在他心中，姐姐與她的孩子就隻有連“九嬪之首”這個名位都不如的份量嗎？
心寒齒冷，項易水隻覺得心中生了一個巨大的冰坨子，極寒之下將自己所有的內髒都生生凍住，再沒有一點氣息了。
明鴻在微微出神，沒有察覺項易水陡然變得慘白的麵色，嘴中緩緩道：“其實朕也不相信喜淑媛會用那樣下作的法子去折騰姚嬪，可正是因為朕知道她心思天真，看誰都不像別有心思之人，才想她也許是被別人蠱惑利用。可是朕幾次去看她，她就隻知道哭，一個勁地說不是她做的，真是沒有一點用，朕便也懶得去管她。”
“喜淑媛心裏一定是委屈。”項易水覺得自己的舌根像是被誰生生拽住，扯得生疼，拚盡了全力才能吐出這幾個字來。
“微屈？誰不委屈？”明鴻哂笑一聲，眉心驟然隆起不悅的痕跡，“朕日日忙於朝政，回到後宮早已是筋疲力盡。她入宮三年卻也不曉得要多多體貼朕，照顧朕，成日裏就像個無知幼兒似的玩鬧嬉笑，果真是不懂事！”
心頭的冰塊像是融化了，卻逐漸被自己震動的心情化作沸騰的熔岩，在周身的血管中狼奔豸突。
滾燙的失望和憤怒幾乎要叫項易水對著明鴻質問：當初你因喜歡喜淑媛的天真可愛，為人喜樂而賜她“喜”字，予她榮耀。如今隻因你一朝改變心意，她便連為自己哭訴的權利都沒有了嗎？她曾經的長處落在你的眼中，也成了厭惡她的理由嗎？
項易水在胸前合攏的鬥篷下伸手攢緊胸口的菊紋上裳，用力到指節幾乎要從皮膚之下爆裂開來。
項易水將所有的悲憤都化作鬥篷下不動聲色的巨大力量，麵上勉強維持著平靜，道：“再過些時日，也許真相就大白了，嬪妾相信喜淑媛定是無辜的。”
“但願如此。”明鴻微微一笑，撫了撫項易水的肩頭，發覺她的身子有些顫抖，“你可是冷了？趕緊進去吧，朕還要先去雲貴妃宮中，改日再來看你。”
項易水微笑，“嬪妾恭送皇上。”
明鴻點點頭，轉身由康壽成陪侍著出了新露堂的垂花門。
明珂將斟好的雲霧茶放到項易水麵前，退到一邊沉默，時不時地抬眼覷著項易水的神色。
雲霧茶茶香如霧，嫋嫋白煙蒸騰起來在這秋日的寒良中愈發濃鬱。項易水將被風吹得發涼的雙手握在茶碗上，借此來獲得一點暖意。
為了求得茶香，這茶是用滾開的水澆下去斟好的。隔著細薄溫膩的白瓷茶盞觸手片刻便要覺得燙手，項易水這一握，卻久久未曾鬆開。
明珂在一邊看得心裏發急，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小主，這茶可燙著呢！”
明珂因急切而微微尖銳的聲音像是鞭子一樣彈了過來，讓怔忪著出神的項易水哆嗦了一下，低頭朝自己的手掌看去。
白嫩的掌心赫然兩片刺目的深紅，項易水苦笑道：“燙嗎？許是我心中發涼，也不覺得吧。”
“也不怪小主多心。”何尤卿上前來拉過項易水的手到麵前，輕輕噓氣吹著，“皇上說的那些話，但凡是妃嬪，就沒有聽著不寒心的。”
“兔死狐悲，唇亡齒寒。昔日管宜軒慘死掖庭令中我亦覺得心傷，更何況此刻我們所說的是朝夕相處的好姐妹！”項易水手指收緊，將何尤卿的手掌也牢牢握住，逼迫而來的沉痛目光叫她看得驚心。
明珂無奈地抿唇，隨即嘟囔道：“可是皇上就是皇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叫皇上去改的。”
何尤卿回頭看了明珂一眼，轉過首來對項易水道：“明珂姑娘看事情是通透的。”
“我怎麽不明白？”項易水哂笑一聲，“我總算是懂得姐姐為何如此好強，為何從不向人求助，原來到了最後能依靠還是隻有自己啊！真是我從前太傻太天真，父親的心意也好，皇上的情意也罷，哪裏會永生不變？”
何尤卿輕歎一口氣，“小主想開些吧，與其一心憂傷，不如想想如何能迎合皇上的心意，才好叫自己好過些。”
項易水於苦笑中伸手抹去眼角的一點淚水，心覺真是好笑。自己片刻前也曾為明鴻落下眼淚，卻是因為心中感動，感念他對自己的愛護貴逾珍寶。然而此刻為他再度落淚，卻是對現實殘酷的無可奈何，更是對他薄涼之心的深深失望。
剛要說話，卻是小成子從堂外進了內室，恭敬道：“小主，婉嬪小主在外麵求見。”
項易水不假思索，“請她進來。
小成子道：“是。”旋即躬身退下，一會兒就帶了婉嬪進來。
婉嬪笑意輕和，邁著輕巧嫋娜的步子便從小成子在一邊撩起的幃帳後走了進來。
項易水看她容光煥發，精神矍鑠，整個人未用過多珠飾點綴。除了零星綴上的幾朵翠玉花鈿，耳上一對金環明珠耳墜之外，隻不過是鬢邊的一枝碧璽垂珠簪子略微顯眼。儼然一幅小家碧玉的溫婉模樣。
“雖則日日給貴妃、淑妃請安總是要見著妹妹的，可總是覺得每回見麵，妹妹都更美了些。”
婉嬪笑著在項易水身邊坐下，不好意思道：“姐姐哪裏的話，妹妹可沒有那樣的姿色，怕是姐姐每回當著眾人的麵都不肯和妹妹多說幾句話，也不好好瞧瞧妹妹，才會如此覺得吧。”
“如今不是咱們該在人前顯眼的時候。”項易水隻不過一句似是而非的解釋。
“妹妹明白。”婉嬪點點頭，直入主題，“那麽姐姐覺得何時該施最後一手？姚嬪今日可總覺得身子不爽呢。”
項易水冷笑，“覺得不爽快是應該的，上回叫你帶去給她的烏雞湯她可喝了嗎？”
“喝了，還用了不少呢。她一見那烏雞湯就誇我說心思細膩，曉得秋日幹燥，烏雞湯正好能止咳提神。”婉嬪苦笑，“我哪裏懂得那些。可是娘娘不是要想法子對付姚嬪麽？怎得還幫她進補身子？”
項易水迸出一絲冷笑，“我何曾幫她進補。她懂得一道，自然曉得藥膳之效。那烏雞湯固然如她所說，能提神止咳。可若是加了花生嘛......總算沒白費我的苦心！”
書屋小說首發
項易水深深吸氣，覺得秋風微涼，輕卷著桂花香氣沁人心脾，叫人肺腑生香。
轉首看著身邊含笑賞花的明鴻，項易水伸出手去握住他寬厚溫暖的手掌，道：“皇上何必為嬪妾花這樣大的心思，好好地要叫內務府移栽了這樣多的桂樹到新露堂中。”
“桂花十裏飄香，便如朕的清婕妤一般，即便不見其人，也叫人念念難忘。”明鴻閉目輕嗅一口花香，隨即睜開眼來伸出手指在項易水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
項易水覺得明鴻手指上的溫度在一瞬間傳到自己的心底，歡欣得幾乎麵頰都要發燙，“皇上閉著眼睛就胡亂誇人，可見不是成心。嬪妾少用脂粉，也不多焚香，哪裏來的‘十裏飄香’之說。”
“你這小丫頭，明明知道朕說的非是字麵上的意思。”明鴻捏捏項易水的嘴角，“還來跟朕裝什麽糊塗。”
項易水捂嘴笑道：“嬪妾本就糊塗罷了。”
明鴻把項易水摟緊懷裏，朗聲笑了起來。
“不過說起這香味來，倒是姚嬪別出心裁，想著要用藥材來泡澡，身上的味道倒是一股清苦的藥香，甚是新奇。”明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因著自己側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是以聽來有些嗡嗡的不真切。
用藥材泡澡？真是會圓謊。
項易水在心中冷笑，麵上卻是假做好奇，問道：“用藥材泡澡？”
“沒錯。”明鴻點頭，在談起姚嬪的時候嘴角還噙著一絲淺笑，叫項易水不屑甚至惡心，“她也說她不喜歡脂粉的香濃氣味，總叫人覺得俗氣。不若用些像蒼術、佩蘭、冰片這樣氣味好聞的中藥來淨身祛味，來得清爽。這點跟你倒是有幾分相似。”
項易水幾乎要冷笑出聲—跟我相似？
“哦。”項易水將冷笑硬是逼作麵上一絲迷昧的弧度，低下頭去將眸中幾乎要迸發出來的冷意遮掩住。
明鴻見項易水突然有些趣味索然似的，以一字回應之後便低頭不語，便以為她是為了自己將別人與她相提並論而吃心了。
“誒，別見氣，你在朕的心裏終究是不一樣的。”
明鴻的聲音低低的，暖暖的，落在耳邊像是觸肌生溫的玉，珠珠滾動。
即便是心中因為仍被禁足的喜淑媛而憎惡姚嬪，也怨明鴻的冷酷無情。卻也明白明鴻的冷酷是因為置身宮中的不得已。
即便是尊貴如同皇帝，前朝後宮連於一體之下也不得不必定的時候擯棄自己的情感與憐惜，用最公正嚴明的姿態去發落有罪之人，無論那樣的姿態是要寒了誰的心。
是以即便要怪，自己也該去怪那些為了一己私欲，將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旁人身上的人！
項易水懷著心中的那點溫馨，仰首對明鴻笑道：“皇上說這句話，可是真心？”
“當然了，朕既然說了，就不騙你。”明鴻微微俯下身子，將自己的麵孔貼近項易水，秋水盈光般的眸子坦誠地直視項易水有些迷蒙的目光，似要穿透她心中的那層質疑的白霧，叫他看見自己的真心。
明鴻的目光那樣堅定，幾乎要映出鋼鐵般冷硬的光芒，不同於他平日裏溫潤如玉的氣質。可偏偏是這樣認真到幾乎有些肅殺的意味，才叫項易水真的開始覺得安定。
他是帝王，他有他的無奈與不易。自己曾經見過他的冷酷，他的無情。可是自己同樣見過他的寬宏與溫柔。
那一日握南國親王與刺客逐步逼近，退無可退，向前亦無去處。是明鴻將自己護在身後，留下最後一點安全的咫尺之地。
在麵對生死的時候他都沒有將自己遺棄，那麽來日若是真的要麵對他人的陰謀詭計，他也是會選擇相信自己的吧。
也許自己在他心中，真的是有那麽一些特別。
項易水在對未來的期許中，洇出一點淚來，“嬪妾相信皇上的心。”
秋風雖然隻是微涼，然則吹久了卻也覺得麵目生寒。
明鴻將項易水肩上的石青銀鼠皮鬥篷攏了攏，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是因為你姐姐和喜淑媛的事情不高興了。可是你如今再看，舒亦身子漸好，以後也仍舊能夠生育，位分也已經是九嬪之首，難道不比因為一個可能要保不住的孩子丟了性命好嗎？”
心中還留著片刻前的溫存和情意，項易水一時間幾乎沒能反應過來明鴻在說什麽。然而明鴻近在眼前，他的話音也仍舊耳邊回響。
仍能生育，九嬪之首，一個‘可能’要保不住的孩子......
原來在他心目中，一個女人失去的孩子，是用位分就可以彌補的嗎？
在他心中，姐姐與她的孩子就隻有連“九嬪之首”這個名位都不如的份量嗎？
心寒齒冷，項易水隻覺得心中生了一個巨大的冰坨子，極寒之下將自己所有的內髒都生生凍住，再沒有一點氣息了。
明鴻在微微出神，沒有察覺項易水陡然變得慘白的麵色，嘴中緩緩道：“其實朕也不相信喜淑媛會用那樣下作的法子去折騰姚嬪，可正是因為朕知道她心思天真，看誰都不像別有心思之人，才想她也許是被別人蠱惑利用。可是朕幾次去看她，她就隻知道哭，一個勁地說不是她做的，真是沒有一點用，朕便也懶得去管她。”
“喜淑媛心裏一定是委屈。”項易水覺得自己的舌根像是被誰生生拽住，扯得生疼，拚盡了全力才能吐出這幾個字來。
“微屈？誰不委屈？”明鴻哂笑一聲，眉心驟然隆起不悅的痕跡，“朕日日忙於朝政，回到後宮早已是筋疲力盡。她入宮三年卻也不曉得要多多體貼朕，照顧朕，成日裏就像個無知幼兒似的玩鬧嬉笑，果真是不懂事！”
心頭的冰塊像是融化了，卻逐漸被自己震動的心情化作沸騰的熔岩，在周身的血管中狼奔豸突。
滾燙的失望和憤怒幾乎要叫項易水對著明鴻質問：當初你因喜歡喜淑媛的天真可愛，為人喜樂而賜她“喜”字，予她榮耀。如今隻因你一朝改變心意，她便連為自己哭訴的權利都沒有了嗎？她曾經的長處落在你的眼中，也成了厭惡她的理由嗎？
項易水在胸前合攏的鬥篷下伸手攢緊胸口的菊紋上裳，用力到指節幾乎要從皮膚之下爆裂開來。
項易水將所有的悲憤都化作鬥篷下不動聲色的巨大力量，麵上勉強維持著平靜，道：“再過些時日，也許真相就大白了，嬪妾相信喜淑媛定是無辜的。”
“但願如此。”明鴻微微一笑，撫了撫項易水的肩頭，發覺她的身子有些顫抖，“你可是冷了？趕緊進去吧，朕還要先去雲貴妃宮中，改日再來看你。”
項易水微笑，“嬪妾恭送皇上。”
明鴻點點頭，轉身由康壽成陪侍著出了新露堂的垂花門。
明珂將斟好的雲霧茶放到項易水麵前，退到一邊沉默，時不時地抬眼覷著項易水的神色。
雲霧茶茶香如霧，嫋嫋白煙蒸騰起來在這秋日的寒良中愈發濃鬱。項易水將被風吹得發涼的雙手握在茶碗上，借此來獲得一點暖意。
為了求得茶香，這茶是用滾開的水澆下去斟好的。隔著細薄溫膩的白瓷茶盞觸手片刻便要覺得燙手，項易水這一握，卻久久未曾鬆開。
明珂在一邊看得心裏發急，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小主，這茶可燙著呢！”
明珂因急切而微微尖銳的聲音像是鞭子一樣彈了過來，讓怔忪著出神的項易水哆嗦了一下，低頭朝自己的手掌看去。
白嫩的掌心赫然兩片刺目的深紅，項易水苦笑道：“燙嗎？許是我心中發涼，也不覺得吧。”
“也不怪小主多心。”何尤卿上前來拉過項易水的手到麵前，輕輕噓氣吹著，“皇上說的那些話，但凡是妃嬪，就沒有聽著不寒心的。”
“兔死狐悲，唇亡齒寒。昔日管宜軒慘死掖庭令中我亦覺得心傷，更何況此刻我們所說的是朝夕相處的好姐妹！”項易水手指收緊，將何尤卿的手掌也牢牢握住，逼迫而來的沉痛目光叫她看得驚心。
明珂無奈地抿唇，隨即嘟囔道：“可是皇上就是皇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叫皇上去改的。”
何尤卿回頭看了明珂一眼，轉過首來對項易水道：“明珂姑娘看事情是通透的。”
“我怎麽不明白？”項易水哂笑一聲，“我總算是懂得姐姐為何如此好強，為何從不向人求助，原來到了最後能依靠還是隻有自己啊！真是我從前太傻太天真，父親的心意也好，皇上的情意也罷，哪裏會永生不變？”
何尤卿輕歎一口氣，“小主想開些吧，與其一心憂傷，不如想想如何能迎合皇上的心意，才好叫自己好過些。”
項易水於苦笑中伸手抹去眼角的一點淚水，心覺真是好笑。自己片刻前也曾為明鴻落下眼淚，卻是因為心中感動，感念他對自己的愛護貴逾珍寶。然而此刻為他再度落淚，卻是對現實殘酷的無可奈何，更是對他薄涼之心的深深失望。
剛要說話，卻是小成子從堂外進了內室，恭敬道：“小主，婉嬪小主在外麵求見。”
項易水不假思索，“請她進來。
小成子道：“是。”旋即躬身退下，一會兒就帶了婉嬪進來。
婉嬪笑意輕和，邁著輕巧嫋娜的步子便從小成子在一邊撩起的幃帳後走了進來。
項易水看她容光煥發，精神矍鑠，整個人未用過多珠飾點綴。除了零星綴上的幾朵翠玉花鈿，耳上一對金環明珠耳墜之外，隻不過是鬢邊的一枝碧璽垂珠簪子略微顯眼。儼然一幅小家碧玉的溫婉模樣。
“雖則日日給貴妃、淑妃請安總是要見著妹妹的，可總是覺得每回見麵，妹妹都更美了些。”
婉嬪笑著在項易水身邊坐下，不好意思道：“姐姐哪裏的話，妹妹可沒有那樣的姿色，怕是姐姐每回當著眾人的麵都不肯和妹妹多說幾句話，也不好好瞧瞧妹妹，才會如此覺得吧。”
“如今不是咱們該在人前顯眼的時候。”項易水隻不過一句似是而非的解釋。
“妹妹明白。”婉嬪點點頭，直入主題，“那麽姐姐覺得何時該施最後一手？姚嬪今日可總覺得身子不爽呢。”
項易水冷笑，“覺得不爽快是應該的，上回叫你帶去給她的烏雞湯她可喝了嗎？”
“喝了，還用了不少呢。她一見那烏雞湯就誇我說心思細膩，曉得秋日幹燥，烏雞湯正好能止咳提神。”婉嬪苦笑，“我哪裏懂得那些。可是娘娘不是要想法子對付姚嬪麽？怎得還幫她進補身子？”
項易水迸出一絲冷笑，“我何曾幫她進補。她懂得一道，自然曉得藥膳之效。那烏雞湯固然如她所說，能提神止咳。可若是加了花生嘛......總算沒白費我的苦心！”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