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昭容獻畫
  秋光是極其靜好的,像是軟紗輕羅一般流瀉而下。濃華苑中百花齊放,絲毫不見秋日蕭索之景,更有妃嬪雲鬢花顏,巧笑嫣兮之分外旖旎。 隻是今日這樣和靜柔美的風景中,總有太多忽然全場寂靜的時候。誠如此刻在場妃嬪鴉雀無聲,一改片刻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樣子,隻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被突然灑了滿頭滿臉黑墨的李尚服。

   原本還正想要和李尚服鬥嘴的趙尚服眼前如此,一張櫻桃小嘴硬是張成了鴨蛋大,半晌回過神來和婉嬪麵麵相覷,嘴裏“這......”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那邊項舒亦信信幾筆在長約五尺,寬約一尺的澄心堂紙上勾勒線框,因著畫紙闊大,其所用畫筆也是長約一尺的青玉狼毫筆。筆尖毫毛濃密,飽蘸黑墨,正是項舒亦以此筆隨手一揮,揮得李尚服滿身黑墨,狼狽不堪。

   “抱歉,本宮久不動筆,手勢生疏了,尚服可別見怪。”項舒亦似是才反應過來滿座妃嬪們啞口無言,要麽看著李尚服,要麽看著自己。轉過頭去麵無表情地在李尚服的身上打量一眼,話也說得不痛不癢。說完也不管她麵色如何,隻轉過頭去對著皇上粲然一笑,“皇上也別見怪,臣妾不是有意的。”

   項舒亦本來生得麵目清冷,神情如霜,眉目間常常風情涼瑟,映得雙目中眸光似一掬雪水生涼。

   她總是以極其清冷出塵的神情、姿態示眾,仿佛天山頂上脫離塵埃的一株雪蓮,遺世獨立,不落凡塵。

   然而此刻她以如此燦爛純淨的笑容麵對明鴻,似乎歡欣如同世間的每一位青春少女,在對著自己心愛的男子撒嬌。

   秋光如金,淡淡一層落在項舒亦盛放的笑容上,真真是光燦若輝,人美如畫。

   明鴻目光凝滯,已然移不開目光。雲貴妃鳳目眯起,留下兩道縫隙中冰冷的寒光。

   “皇上,嬪妾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李尚服見皇上對自己的窘況全不在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在其他妃嬪針尖似的目光中丟盡顏麵。終於忍耐不住地哽咽著開始訴苦。

   明鴻被這樣一喊,總算是回過神來,眼神在李尚服的身上掃了掃,隨即哈哈大笑。

   明鴻向來溫和,不甚威嚴,卻也甚少笑得這樣放浪形骸,抒盡胸臆。

   明鴻爽朗的笑聲回蕩全場,引得不少妃嬪也都“咯咯”笑了起來。如此一來李尚服臉上哪裏還掛得住,當即就嚶嚶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舒亦也不是有意的。”明鴻見李尚服羞得哭了起來,勉強息了大笑,好言安慰道,“趕緊下去換身衣裳吧,也不必再過來了。回頭朕再賞你一匹新上貢的緞子,裁做幾身好衣裳就是了。”

   明鴻都如此說了,李尚服也不敢再撒嬌撒癡,隻能一邊垂淚一邊由侍女扶著起身,轉身離席。

   項舒亦轉過頭去,笑容淡了六七分,衝著李尚服的背影道:“尚服慢走,尚服今後還是少說些話吧。嘴巴張得少,也就不會吃到方才那些墨了。”

   李尚服的身形頓時一僵,終於恨恨地跺了一腳,下去了。

   婉嬪目視著李尚服的離去,又回過頭來看著麵含淺笑,容貌出塵的項舒亦,輕歎一口氣,對項易水道:“本來隻覺得昭容娘娘容貌極美,人卻太過清冷。卻不想娘娘也有這樣大的殺氣和巧妙的手段,不動聲色地就將李尚服治得服服帖帖。”

   “婉嬪入宮的時候姐姐便在長合宮中養病了,是以你不知道姐姐的性子也是有的。”項易水望著項舒亦婷婷玉立,翩遷的身姿在日光下生出一層光輝,“我這個姐姐呀,自小樣樣都是好的。拋開別的不說,隻是在她麵前萬萬不可輕視了我項府的家族門楣,李尚服算是走運的了。”

   婉嬪想起李尚服方才的狼狽模樣,又忍不住笑道:“便宜她了。”

   誠修儀正坐在項易水的左手上座,此時也對項易水道:“我看你姐姐如今氣色的確是不錯,容貌一如既往,堪稱國色。倒叫我隱約記得有句讚楊貴妃的詩句,怎麽念的來著?”

   項易水笑道:“可是《長恨歌》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一句?”

   然而話剛出口,項易水心中便覺得隱隱有些不詳。

   且不言楊貴妃寵冠六宮,卻落得個賜死馬嵬坡的下場。單說項舒亦此刻再度爭寵,看似費盡心機要討得明鴻歡心,但是項易水卻素知她的氣性,是不可能甘心以色侍人,做一個隻知諂媚惑君的寵妃的。

   六宮粉黛無顏色,六宮粉黛......

   項易水不由將目光落在端坐在明鴻身邊的雲貴妃,這個在一入宮就問鼎後位之下最為高貴顯赫的位分的女子。

   此刻她仍如平日那樣鳳儀高華,氣度萬千。鬢邊的赤金點鯤轉珠步搖上垂下的一隻小小金鳳,隻不過拇指大小卻是纖毫畢現,栩栩如生。恰好落在雲貴妃如染煙霞的鬢邊,一圈圈地轉著,仿佛要振翅飛起。

   在這六宮之中,若論誰最有可能問鼎鳳位,當然非雲貴妃莫屬。

   明鴻對她突然的關心定然不是沒有原因的,無論是為了什麽她都已然比之前更加得寵。和妃的警告和為了保全自身而將自己陷於風口浪尖好叫雲貴妃對自己暫時按下辣手,此刻看來的確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姐姐,她這樣毅然決然地重回後宮是非之中。以全然不同於以往的溫柔姿態一下子便驚豔了明鴻的眼,如何能不叫雲貴妃心生敵意呢?

   “對對對!就是這句。”誠修儀未能察覺項易水的心思,隻是連連點頭,“即便是以前我與你姐姐不和呀,也一直都對她的容貌佩服得很呢!”

   項易水隻是微微一笑,眼眸垂了一下,“看姐姐作畫吧,總也快好了。”

   誠修儀這才發覺項易水像是有心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嘴裏雖然嘟囔著,卻也沒說什麽。

   再看項舒亦此刻臨於書案之前,十餘支筆尖各自沾染不同顏色的畫筆在筆洗前一列排開。

   項舒亦一筆作成,當即換過一筆。手動如飛之間筆尖落下的兩處地方隻不過是相差毫厘,偏偏極輕細的筆尖在她一隻纖纖玉手中分毫不差,但凡落下之處,即便是一根細若發絲的昆蟲觸須,也被畫筆賦予最最逼真貼切的色彩。

   項舒亦畫工精湛,實乃後宮妃嬪之最。即便是比之宮中畫師來也不呈多讓,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見著她此刻成竹在胸,運筆如飛。素日裏就清冷的麵色更是在畫作將成的時刻凝起一層極其認真嚴肅的表情,叫人沒來由地對她心生敬佩。

   從項舒亦開始作畫到此時,總也有一個多時辰了。然而在場之人大多都對她的畫技有所了解,曾見過其畫作之人無不交口稱讚,實在難忘。是以即便幾位在合德三年才入宮的妃嬪不知道,聽那些在宮中略有些年月的妃嬪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由也起了期盼的心意。

   明鴻坐在酒案後與雲貴妃、淑妃不時交談飲酒,也算是將這一個多時辰打發得差不多了。如今遠遠看著項舒亦的畫作色彩斑斕,甚為精妙,不由地有些心情急切,便直接起身向她走去。

   項舒亦以清麗娟秀的簪花小楷在畫作的右下角處寫上自己的姓名,正好聽見明鴻走近的腳步聲。

   含笑揚起彎了許久的脖子,項舒亦溫和道:“皇上何必心急,總得畫成了才好叫皇上入眼呐。”

   明鴻不以為意,笑道:“你的畫技如何朕還不知道?哪怕就是畫了半張人臉,那也是貌勝潘安,容比西施。”

   項舒亦但笑不語,側身請明鴻上前細細看了畫作。

   明鴻近前看了兩眼,麵色大喜,當即連道三個“好”字,旋即回首對著座下的一種妃嬪道:“你們也都來看看吧。”

   眾人等候多時,此刻早已是心中急切難耐,當即便紛紛起身上前,在書案前圍成一圈。

   畫作盡收眼底:濃華苑中秋光繁盛,百花齊放,或紫或紅盡是他國珍卉,

   異域奇葩。明鴻與雲貴妃聯袂端坐於酒案之後,麵帶淺笑。皇上麵如冠玉,頭戴赤金九連南海明珠束發冠,一身明黃九爪金龍袍盡顯帝王之尊。雲貴妃鳳眼玉顏,朝天髻兩鬢修麵。發髻頂上一隻赤金牡丹樣式花鈿大如手掌,端正簪於發髻正麵,雍容華貴。

   座下兩列酒案之後乃事其餘妃嬪姿態各異,極盡妍麗。鎮守峨眉皆是國色天香,一顰一笑都是看不盡的浪漫風情。

   這一幅畫作不過是將酒宴之景臨摹於紙上,然而極難得之處便是項舒亦畫工實在精湛非凡。酒宴之上的人物風景,妝容衣飾,無一不以最真實的情態躍然紙上,叫人嘖嘖稱奇。

   “這還以為你要別樣用些心思,沒想到隻是照實作了幅畫。”明鴻點點頭,回到酒案後在雲貴妃身邊坐下。

   項舒亦雙手捧起長約五尺的畫紙款步行至明鴻與雲貴妃的酒案前,鄭重雙膝跪下,磕頭到底,“臣妾久不能侍奉君上,有愧於心。今日作畫非是為了賣弄微末伎倆,而是純屬有感於心。皇上位天下之主,貴妃娘娘位分乃是後宮之最。皇上、娘娘坐於一處有如神仙中人,臣妾將眼前盛景臨摹於紙上,也算是聊表傾慕之心。”

   “好好的,行這樣的大禮做什麽?”明鴻與同樣纖眉輕揚的雲貴妃對視一眼,詫異道。

   項舒亦直起腰背,道:“臣妾近日身子漸好,希望能再度侍奉皇上。這一拜誠如新進宮的妃嬪參拜皇上、貴妃與淑妃娘娘一般,乃事臣妾該盡的妃嬪之心。”

   說罷,項舒亦將身子轉向一邊的淑妃,同樣行了個大禮。

   淑妃笑容和善,溫淑端莊地笑著點頭,“你有心了。”

   雲貴妃卻是問了句不大相關的話,“本宮甚是喜歡利昭容今日所做的畫,鬥膽搶在皇上前頭問昭容討了來,不知皇上能否成全?”

   “舒亦的畫作朕有幾幅,你要便給你吧。”明鴻隨意笑道。

   項舒亦隨即上前將手中畫作遞與雲貴妃身邊的侍女珍珠,剛想轉身退下,卻沒想雲貴妃緊接著問道:“都說相由心生,畫亦如此。不知利昭容對著畫中景像,可是真心?”

   這話聽來有些奇怪。然而項舒亦卻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問,淡定地轉身行禮,直視雲貴妃道:“一勾一勒,臣妾無處不敢用心。”

   雲貴妃點點頭,再不言語。隻是如玫瑰花瓣般飽滿豔麗的雙唇,因上揚而愈發豔麗。

   “誒,你姐姐什麽意思啊?”誠修儀轉過頭來低聲問項易水。

   項易水哂笑一下,反問道:“你看那畫中雲貴妃與皇上坐在一起,美不美?”

   “貴妃容貌還用說嗎?”誠修儀不假思索。

   “那和皇上聯袂而坐,笑看滿座妃嬪,照理說該是誰的位置呢?”項易水直視誠修儀,再問。

   誠修儀凝眉思索片刻,豁然露出驚訝且惶恐的神情,語氣低沉地輕聲道:“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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