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昭儀成妃
  秋光如畫的濃華苑中,眾妃嬪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彼時正有午後並不強烈的日光溫煦如燈,輕薄綿軟地傾覆下來,像是寒風微起的夜間熠熠亮起的一盞燭火。 項易水坐於婉嬪,也就是原本的婉尚宮袁伶依,左手邊的上座。

   早在五日之前,婉尚宮袁伶依在再度侍寢一夜之後,被明鴻以“入宮近載,性情婉順柔依,人如其名。念其侍奉勤謹”為由晉為正五品嬪位,保留封號“婉”。

   因著這個封號,又因侍寢早於姚嬪甚多,她此刻便順理成章地位於已然病情痊愈的姚嬪之上,坐於項易水的右手邊。

   而姚嬪,這個和婉嬪極為相似的溫順女子在侍寢之後也頗得明鴻的顧惜與疼愛,雖則不曾晉了她的位分或是予以封號,卻賞了她不少的珍奇異寶,綾羅綢緞。更在閑暇之時常去雪瓊軒中坐談片刻,順帶也要去溫蕊堂中看望婉嬪。

   本來在這宮中並不算得寵的婉嬪與姚嬪一時間春風得意,頗為風光。宮中多有傳言道明鴻在接連發落陳芳儀與喜淑媛兩位心胸狹隘,陰狠善妒的宮嬪之後便隻偏愛溫順柔婉的女子。是以一夜之間倒有不少妃嬪一改慣常的模樣,在明鴻麵前極盡溫柔之情,卻未曾有一人因此而更加得寵。

   “姚嬪生得果然是美,難怪姐姐要看呆了。”婉尚宮用帕子半掩著嘴唇,兩隻好看的柳葉眼因微笑而稍稍彎起,清亮的眼眸中流動著兩道光彩。

   此刻姚嬪正從麵前酒案上的鬥彩五花瓷盤中夾過一塊蓮花酥,掌心朝上,微微蜷曲著在下巴處虛接著。她在荷花酥層層酥脆的蓮瓣上既小又輕地咬了一口,有細碎的酥皮簌簌落下,盡數落在她淨白的掌心。

   姚嬪櫻瓣似的嘴唇本就飽滿豐潤,塗抹了粉紅那樣嬌嫩細膩顏色的胭脂之後愈發顯得瑩潤欲滴。和著麵粉製作的白色蓮花酥上染就的梅紅色彩,像是兩股彌揚漫天的嬌豔雲霞飄上姚嬪玉白的麵頰。

   項易水轉過頭來微笑,“妹妹生得是容長臉,若論容貌其實並不如姚嬪的鵝蛋臉那般精致飽滿。可是妹妹眉目間那股繾綣溫柔,流連帶風的迷蒙風情,也她拍馬不及的呢!”

   “拍馬不及?”婉嬪連連輕笑出聲,“別人可是說我和姚嬪其實是很像的呢,姐姐就慣會哄嬪妾開心。”

   項易水露出一點狡黠的神情斜睨了姚嬪一眼,道:“妹妹難道不曾聽說過‘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嗎?”

   見姚嬪隻是眯著眼睛一個勁地笑,項易水微微轉首朝正在兀自出神,用右手尾指上的玳瑁嵌米珠護甲一圈圈地在酒案上畫著圓圈的姚嬪看了一眼,道:“姚嬪的溫柔恪守,不過是慣會演戲罷了。空有其形,哪裏有半分風韻。”

   “皇上還是喜歡的。”婉嬪略收了幾分笑意,眨眨目光清明的雙目,隻不過在眼角朝姚嬪一瞥,對項易水的話不置可否。

   項易水道:“妹妹果然曉得事情最緊要之處,必定能把姐姐拜托妹妹的事情做得很好。”

   “總算不辜負姐姐的信任,”婉嬪端起一隻小巧的白玉高腳酒杯,飲酒時以手掌遮住她言語間翕合的嘴唇,“這段時日妹妹常去雪瓊軒中與她親近,總也算是和她有了幾分交情了。”

   “極好,來日還需妹妹常常給姚嬪送些好處呢。”項易水哼聲冷笑,想起那日看望喜淑媛時,她是如何在染楓閣內痛哭不已。

   婉嬪略有不解,項易水不過輕輕一笑,“日後妹妹就知道了。”

   酒過三巡,眾人皆有微醺。明鴻今日像是有什麽極為高興的事情似的,酒量甚好。接連數倍後勁極大的“桃花仙”入口之後,也不過是雙頰微紅,眸子清亮如星。更顯得他麵如冠玉,豐神俊朗。

   隻見他忽然朝端坐在他右手下方的雲貴妃招招手,喚道:“群玉,來朕身邊坐著。”

   群玉,那是雲貴妃湯群玉的閨名。明鴻稱呼後宮妃嬪向來多用封號位份而少用閨名,如今當眾這樣親昵地喚道雲貴妃,一時間都叫眾人愣住了。

   雲貴妃顯然也是微微訝異,卻隻見明鴻隔空向她伸出手來,維持一個期待而溫柔的姿勢。

   雲貴妃的麵頰微微一紅,和著上好的“醉紅顏”胭脂愈加燦若雲霞,映得她的丹鳳眼中的眸光瀲灩好似一池春水。

   項易水眼看著雲貴妃斂裙走到明鴻身邊,第一次在她的麵上看見那種小女子般的滿足而羞怯的神情。

   原來再冷豔的玫瑰,終究還是嬌嫩柔麗的花朵。明鴻就是那溫暖寬厚的土壤,也是她得以立足於後宮頂峰的堅實的守護。

   “朕記得你體製濕熱,在夏日裏容易水濕疲乏,秋日裏又鬱燥上火。近日裏秋風漸起,也該叫太醫好好給你調養著了。”明鴻大概是覺得秋風微涼,邊將雲貴妃的手掌握住,也不管座下的妃嬪麵色如何,隻對著她噓寒問暖。

   雲貴妃低下頭去,咧唇無聲而笑,“多謝皇上關心,臣妾心中有數,已叫太醫日日來請平安脈了。”

   明鴻點點頭,道:“你平日裏料理後宮本就辛苦,要身子無恙才能更加輕鬆些,不然真也不忍心叫你看你夙興夜寐,日夜操勞。”

   雲貴妃眼中欣喜的神光幾乎要和著她眼角那枚精致的梅花花鈿熠熠生輝,她竭盡全力也抿不住揚起的嘴唇,隻能繼續保持低頭的姿勢,道:“為了皇上,臣妾總是願意的。其實淑妃也很辛苦。”

   明鴻這才想起來淑妃也坐在自己的左手下方,轉首對她笑道:“淑妃近來也是清瘦不少,回頭朕叫人送些雪燕與魚翅到你宮裏,秋季幹燥,用這些是最好的。”

   淑妃受寵不驚,含笑合宜,道:“多謝皇上,隻是有好東西也該是先給姐姐的。”

   明鴻道:“朕自然不會忘了。”

   旋即轉首又對雲貴妃道:“朕今晚親自將東西送去你宮裏。”

   雲貴妃惶恐道:“臣妾怎敢勞動皇上禦駕,皇上日理萬機,萬萬不可為了臣妾做這樣的事情。”

   “你多慮了。”明鴻微微搖頭,笑意溫和,“你前些日子不是說你宮中的曇花有顯露花苞之象麽,朕想要去看看。”

   雲貴妃神情一愣,旋即雙頰緋紅更甚,隻笑不語。

   項易水會心地將和妃有心暗示的眼神看在眼裏,心知她要說什麽。

   曇花花開至多不過兩個時辰,旋即凋謝。花開時分又隻在夜間戌時末刻到子時初刻之間。明鴻要去雲起宮中等著曇花開放,便是要歇在雲起宮中了。

   難為明鴻要這樣委婉地在眾人麵前向雲貴妃說出他的心思,想必也是為了叫自己對她的寵愛顯得更加特殊而周到吧。

   隻是叫雲貴妃侍寢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何以明鴻會突然之間在眾人麵前對她如此的親昵?

   回想起在來濃華軒之前,和妃對自己和項舒亦說的話,項易水漸漸開始相信雲貴妃的確是比之以前,在明鴻心中的地位更甚。

   “貴妃娘娘果然是最得皇上聖心,最是賢德能幹,臣妾對娘娘真是五體投地。”華昭儀嬌俏脆麗的聲音如同枝頭黃鸝啁啾,驚得項易水回過神來。

   隻見她婷婷立於眾人之中,像是一朵躍然出眾的金絲海棠,容色嬌麗,巧笑嫣然。雙手奉著小小一杯顏色坨紅的桃花仙釀,對著雲貴妃一飲而盡。

   雲貴妃微微頷首,自斟一杯,仰首飲下,接著道:“華昭儀果然口齒伶俐,討人喜歡。”

   說罷,轉首看著明鴻,道:“皇上說是不是呢?”

   “她這個鬼靈精,還用你說麽?”明鴻笑著搖搖頭,忽然問,“朕記得昭儀這個位分還是前年她生辰的時候晉的吧?”

   項易水原本隻不過是帶著心中一絲狐疑地看著雲貴妃與華昭儀意欲在明鴻麵前何為,然而此刻聽得明鴻忽然言及位分,心中幾乎是下意識地覺得不詳。

   慌亂中撞上對麵和妃猛然一顫的眼角,與無法掩飾的顫抖的手掌,項易水更覺心中像是既緩且深地勒進一根透明的絲線,尖銳地發痛。

   華昭儀像是知道什麽似地咬唇一笑,福身行禮,道:“皇上好記性呢,至今已近兩年了。”

   “兩年......”明鴻摩挲著下巴做思索狀,宛如猶豫。

   項易水隨著明鴻的沉吟而緊迫了呼吸,隻覺得越來越緊張。耳中盡是被隆隆作響的心髒迫進腦中的湍急血流聲,像是自己內心在一個勁地呼嘯:不可以!不可以!

   明鴻忽然輕笑,望著華昭儀道:“既然快兩年了,那就擇個好日子晉你為妃吧。也別叫你的母親,朕的姑母回頭說朕不曉得疼惜你這個表妹。”

   項易水隻聽腦中“轟”的一聲,仿佛億萬斤的洪水決堤而下,將自己心中那層薄弱的防禦衝得支離破碎!

   妃位!妃位!

   華昭儀竟然就這樣要被晉為妃位!

   項易水在快如奔馬的心跳中急促地低聲喘息著,看著華昭儀盈然而立。染金飛絲的裙裾與鬢邊垂下的一縷如墨青絲在正巧吹過的秋風中翩然而起,帶著濃華苑中各國奇珍異卉的馥鬱芬芳中人欲醉。看她眼角眉梢的笑意蓬勃飛張,何等意氣風發。

   “謝皇上!”華昭儀響亮地謝了一聲,當即走到明鴻跟前跪下行了稽首大禮。

   “嗯,起來吧。”明鴻點點頭,麵色平靜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隻是朕覺得你這封號不好,得換一個。”

   華昭儀剛站起身,聞言不由一怔,略有些意外地看著明鴻。

   明鴻卻隻管自己道:“隻是這一時間該換什麽封號......嘖,朕倒有些想不好。”

   項易水敏銳地察覺一點不對,明鴻是極有才學的,不過是一個封號而已,怎會這樣難定?況且他既然說了“華”字不好,想必對華昭儀該用的封號有了定義,如何想不出來?

   “清淑媛,你也是有才情的,可想得出什麽好字眼?”明鴻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轉首看向項易水,略有些期待地揚了揚眉。

   項易水心中吃驚,卻看得明鴻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的時候迅速而隱秘地眨了眨眼。

   心中湧起一股意料之外的驚喜,明鴻這是要在暗示自己他是有意將這定封號的事情交給自己。

   雖則不能肯定明鴻此舉是何意,但是既然他肯給自己這樣的便利,那麽自己當然要為來日做盡打算。

   揚起一絲順從的笑意,卻自信華昭儀能從自己的眼神中看懂那絲不加掩飾的挑釁。項易水恭敬地對明鴻道:“皇上,‘宜’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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