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姚嬪之心
  雪瓊軒中的人漸漸都走光了,隻剩下項易水等人逗留在這蓄滿藥香的內室中。 冰塊尚未融化殆盡,原本淡薄的涼意在無聲無息件濃厚起來,覆上人的軀體。

   “妹妹還在病中,哪裏好用這樣多的冰塊呢?”項易水強忍著心頭疑惑,麵不改色地替姚嬪掖了掖被角。在靠近的時候,果然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更濃重的藥材味道。

   姚嬪勉強笑了笑,將原本平躺著的身子側過來向著項易水。隻不過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卻像是耗費了她八成的力氣,叫她微微急促地喘了兩口氣。

   “嬪妾雖在病中,可是這六月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若不再用些冰,隻怕嬪妾悶熱之下就愈發不得好了。”

   “妹妹真是辛苦了。”項易水像是頗為憐惜似地握起姚嬪的手,放在麵頰上貼了貼。

   項易水聞到她姚嬪手掌上陡然濃烈起來的藥材味道,心頭一緊,陡然湧起一層恨意。

   “可憐妹妹本來如花似玉的一個人,現在卻成了個藥罐子,喝得一身的藥味。”項易水輕歎了一聲,皺眉將鼻尖微微靠近姚嬪的手掌,像是已經察覺到了她身上異常的藥味。

   姚嬪原本柔弱垂在項易水手心裏的手掌頓時一僵,旋即仿佛有些怕冷的樣子將手掌抽了回來,放回被子裏,“姐姐難得來一次,本來該請姐姐多坐一會兒的。隻是嬪妾實在是乏了,淑媛姐姐隻怕也還是早些回宮的好。否則皇上知道了,隻怕又要生出是非來。”

   項易水回頭看看已經止住了眼淚,正和誠修儀一同望著自己的喜淑媛,回頭對姚嬪道:“此刻的確不是繼續叨擾妹妹的時候,那我便先送喜淑媛回宮了。隻是姐姐我也要嘮叨一句:還請妹妹不要對眼前模棱兩可之事輕下定論,喜淑媛並不是那種心腸狠毒之人。”

   “妹妹知道,皇上都未有定論,妹妹哪裏就敢說是喜淑媛做的了。”姚嬪微微一笑,將大半邊臉都埋進香色彈花軟枕中,遮去她隱約含笑的表情。

   項易水聽得她這樣話中有話的圓滑之言,低首輕笑了一聲,便道:“那妹妹好好歇著吧,我們就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

   項易水從床榻邊站起身來,在轉向喜淑媛與誠修儀的那一刻陡然沉下原本溫靜而笑的麵容,隻還剩下溫柔的聲音叫項易水背後的姚嬪仍以為一切都還在她的意料之中。

   “誠修儀,咱們還是先送喜淑媛回長合宮中吧。”

   “好。”誠修儀點點頭,伸手擦掉喜淑媛又開始不住落下來的眼淚。

   門外忽然走進來兩位羽林衛,對項易水等人抱拳行禮,其中一人道:“啟稟小主,奴才二人是奉皇上之命來護送喜淑媛回長合宮的,還請兩位小主讓一讓吧。”

   “急什麽?”誠修儀驀然大喝一聲,兩道小山眉幾乎要倒豎而起,琥珀色的雙瞳像是虎睛一般在夏日的陽光中赫赫生威,“害怕我和清淑媛帶她跑了不成?”

   兩位羽林衛對視一眼,又頗有些畏懼地看了誠修儀一眼,雙雙後退一步,側身讓開。

   誠修儀白了這二人一眼,又轉過頭來對喜淑媛道:“走吧,我和清淑媛送你回去。”

   喜淑媛無奈,隻能含淚點點頭,由項易水和誠修儀攜了她的手,出了雪瓊軒。

   抵達長合宮的時候,宮門兩邊便已然站了一行二十名羽林衛戍守宮門,為得就是以防喜淑媛那日裏耐不住寂寞,違反聖命而私自出了長合宮的大門。

   踏進宮門才走了沒幾步,便見得項舒亦匆匆迎麵走了過來,神情略微焦急。

   “這是怎麽回事,才把人請走沒多久,怎麽就來了羽林衛,連染楓閣的大門都被戍守了起來?還說是皇上下令禁了足?“

   項舒亦不說還好,此刻又是舊事重提,一下子就讓喜淑媛放開了嗓門大哭,“他們說是我下毒害姚嬪的,我沒有,我沒有!”

   “說你下毒?”項舒亦霍然冷笑一聲,“怎麽不說是老鼠吃貓呢?”

   誠修儀愁苦地與項易水對視一眼,對項舒亦道:“無論是人言還是事況,都處處指向喜淑媛,皇上也是沒有辦法才......”

   “有嫌疑而不做懲處,自然是難平人心了。咱們這位九五之尊在大事的決斷上,可不就是最理智,最冷酷的麽。”項舒亦麵上的冷笑更甚,還不等誠修儀把話說完便出聲打斷。

   “皇上也沒有這般不堪,他也隻不過是將喜淑媛禁足了,也沒別的什麽懲罰呀。”誠修儀一聽項舒亦這話便有些急了,張口就要維護明鴻。

   誰知項舒亦偏偏不聽她半句,隻道:“‘隻是’禁足?看來刀子不割在你身上,你還真是不知道有多痛。”

   誠修儀麵色一紅,眼睛便瞪了起來,“你......”

   “好了好了,少說兩句吧。”項易水眼見著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漸漸開始較真,心知這兩人氣性都大,若不出言調和,隻怕片刻間就又要吵起來了,“都在氣頭上,何必要跟彼此較勁呢?易都崎在不在?”

   項舒亦沒好氣地看了誠修儀一眼,攜過喜淑媛的手朝染楓閣的方向走去,“再有半個時辰也該來給我請平安脈了,你找他做什麽?”

   “我有一處疑問,須得他在尚藥局中替我查證。”

   項舒亦點點頭,扭頭對身後的奕歡吩咐道:“去,叫小敬子去尚藥局中早些請易太醫過來。”

   “是。”奕歡頷首領命,轉身下去了。

   染楓閣離永壽殿頗近,一會兒功夫便也到了。

   項舒亦與項易水、誠修儀皆好聲安慰了哭得幾乎要斷氣的喜淑媛,叫她放寬心腸,等她們設法證明了她的清白便可救她出去。

   喜淑媛一步三回頭地步入亦有羽林衛戍守的染楓閣,終於還是萬分不舍地轉過身子,走到內室中去了。

   易都崎來得極快,給項易水三人請安之後便被賜了座,另有奕歡親手奉上斟好的雨前龍井。

   “不知小主這般著急地召卑職前來所為何事。”易都崎心思通明,知道項舒亦必有要緊的事情,是以隻不過出於禮節地淺淺啜了一口茶湯,便放在了一邊。

   “是我有事要問你,”項易水略有些著急,便直接問道,”姚嬪的脈案你可曾看過?”

   “看過,姚嬪是夏日落水,忽受寒涼以致風邪入體,從而形成外感風寒證。又兼在病中長久而不治,不能侍寢得寵,所以情誌抑鬱化火,內熾於心,又有了心火上揚的症候。”易都崎肯定而又利索地予以項易水她想要的答案,像是早就知道項易水有此一問。

   誠修儀納罕道:“怎麽你還刻意去留心她的脈案了?”

   “那一日在光霽軒中的事情卑職也有所謂耳聞,清淑媛不能算是置身事外。”易都崎的行為在自己的解釋中聽來理智而又合乎情理,挑不出一絲半點的錯處,“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卑職便留心記下了。”

   連項舒亦亦在一邊頷首,“將你留在身邊還算是對的。”

   項易水對易都崎報以一笑,算是對他予以肯定,言語間卻還是直奔主題,“她若是始終都未曾感染風寒,或是風寒早就好了,卻一直用藥來裝病......”

   “可卑職卻卻實實是看到日日有溫補之藥送進了祥吉宮中。”易都崎眉心微蹙,心知自己果然是留心對了。

   “所以她才會在自身無病之下被那些溫養的藥材補得火氣大盛,然後謊稱是自身情誌抑鬱,引得太醫以為她是心火上揚。隻是顧忌她身上還有寒症,便什麽清涼的藥方給不敢給她配。隻怕她前幾日可是吃了不少苦。”項易水鄙夷地冷笑一聲,心中什麽都明白了,“怪不得她偏偏要吃那樣多的荷葉糕,怪不得要用番瀉葉。隻怕這樣一味好藥下去,不管她是心火旺盛,還是便結不通,都能舒坦許多了。”

   項舒亦聽得有些訝異,問道:“你的意思是她和你一樣,都是懂得醫術的?”

   “是醫術又不是妖法,她會得這些有稀罕的?難得的是她的心思罷了!”項易水表情不屑,厭惡至極,“看著還算是人模人樣的,去能先是自己跟著婉尚宮故意落水,好坑害陳芳儀。後又用藥裝病,來博得皇上同情不算,更順勢誣陷喜淑媛。此人陰險狡詐,真是比起以前的沈氏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個女子真是可惡!好生會裝樣子!”誠修儀氣憤地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就連易都崎也是搖頭苦笑,“她若不會裝,要怎樣以帶病之身,留住皇上的心呢。”

   “易太醫,近日裏宮中有哪處宮中領過番瀉葉?”項易水為求肯定,便想著要多問幾句。

   易都崎搖搖頭,道:“此藥因為藥性太強,平日裏的小主娘娘又是驚心養著的,所以領取的宮室的確不多。除了前幾日喜淑媛小主的染楓閣中,便就隻有三月前華昭儀的嘉儀宮了。“

   誠修儀一聽“華昭儀的嘉儀宮”幾字,當即翻了個白眼,口中“嗬”的一聲冷笑,連話都懶得高興說。

   項舒亦則是冷冷吐出四字,“蛇鼠一窩。”再不欲多置一詞。

   項易水道:“咱們今早路上遇到連翹的確隻是個巧合,禦廚與太醫不知我二人是否會出現,自然是不敢被華昭儀買通了去害姚嬪的,否則要死的就是他們了。看來咱們當時一心想要去套連翹的話,卻是白白給了她們機會來陷害我們了!“

   “既緩解了自身病症,又得皇上疼惜,還攀上了華昭儀這棵大樹,更能陷害一位位分不低的妃嬪。如此一箭四雕,可真是有本事啊!”易都崎自小便知道宮中爭鬥之狠毒凶厲,卻也不得不為一名少女這樣陰險的心思而震撼。

   “其實這件事對於喜淑媛來說未必沒有任何好處。”項易水凝神沉思片刻,眉頭雖然微微皺著,卻也不算是愁容滿麵。

   項舒亦輕輕蹙眉,問道:“怎麽說?”

   “她的性子姐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碰上足夠狠心且心計極深的人幾乎是一點自保之力也沒有。”項易水回想起方才在雪瓊軒中喜淑媛真是是一點都不曾為自己算計,不由更是為她擔心,“她現在雖然是背負嫌疑而被禁足,但好歹還未定罪,是以被禁足染楓閣中是決計不可能出事的。眼下真是多事之秋,她也不能給我們幫什麽忙,還不如在這長合宮中暫避風浪,也好叫咱們沒有後顧之憂。”

   項舒亦思索片刻,頷首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如此又少了一名頗有位分的妃嬪在你身邊,你和誠修儀二人豈不是有掣肘之險?”

   “不礙事!”誠修儀信手一揮,全然沒將項舒亦的擔心放在心上,“我早不像當初那樣衝動了,能幫你妹妹的地方,我都聽她的。”

   項舒亦仍懷不信地看著項易水,見她隻是沉穩地笑著點頭,意思是叫自己放心,這才沒什麽別的話好說了。

   誠修儀扭頭朝門外半空中染楓閣的殿角飛簷望去,輕歎一聲,“如此,就要喜淑媛熬過一陣困守一處的日子了。”

   項易水深深吸氣,沉聲道:“無妨!咱們靜待來日,一定會有機會的!華昭儀和姚嬪,咱們總要叫她們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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