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尚宮陳情
  項易水覺得自己麵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僵了下去,此刻定然是以一種尷尬而冷硬的狀態浮在臉上,就像身邊的誠修儀與喜淑媛一樣。 “你......可是說真的?”誠修儀驚訝得幾乎要對項易水做了個扭曲的鬼臉,見得她也是一臉震撼的表情才轉過頭去盯著婉尚宮。

   婉尚宮也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敢將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此刻心境仍難平靜地用兩隻手絞著衣角不敢與三人對視。

   項易水見她瑟縮著不敢多說,曉得她也是被自己一時間衝動的坦白給嚇著了。便好言寬慰道:“你既然肯說給我們聽,想必如此長久以來對咱們的為人也算是略有些了解了。既然拿定了主意,也不必畏畏縮縮的,免得終是白白費了算計。”

   “是。”婉尚宮與項易水對視一眼,深吸了口氣隻覺得胸腔裏一顆心在“咚咚”作響,“嬪妾剛才所言都是真的,是嬪妾自己順勢倒入水中的。”

   “你可是識得水性的?”喜淑媛全然不像項易水與誠修儀一般大吃一驚,隻帶著濃濃的好奇之色問了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

   婉尚宮咬唇搖搖頭,“並不是。”

   項易水更加吃驚,“那你還......”

   “嬪妾實在是受不了了!”婉尚宮不等項易水說完便恨恨一聲,手臂一甩像是要甩開什麽令人厭惡至極的東西,“三位姐姐可知那陳芳儀心胸是如何之小,自從那在從前常與她爭寵的劉媛儀死在除夕之夜之後,她像是著了魔似的處處折騰嬪妾。不是今日的冰塊內務府沒給,便是明日的驅蚊香草也叫別的宮室全分去了。嬪妾的位分雖然不高,但在皇上眼中還算是有那麽點印象。冰塊哪怕得來不易,有一點用來做些冰碗也是好的呀。那驅蚊香草要特意熏製過後才能驅蚊而不刺鼻,她塞給嬪妾些煙霧濃得不行的幹草,叫嬪妾怎能安睡?”

   晚上尚宮性子一向溫婉靜默,從不與人爭執,也向來不炫耀所得恩寵。此刻在項易水三人麵前如此聲調激昂地說了許多,可見她也是憤恨難耐到了極點。

   項易水三人將婉尚宮的控訴聽在耳中,不由也是連連皺眉。

   身為天子妃嬪,又已然是五儀之位,即便是因為之前被其他人爭寵爭得怕了,也不能用這樣下作手段去折磨一個與自己無怨無仇的下位宮嬪啊。

   “你好辛苦啊。”喜淑媛上前拉拉婉尚宮的手,又對著窗外陳芳儀的宮室啐了一口,“她也太壞心腸了!”

   婉尚宮被喜淑媛這樣親呢的姿態與體貼的語氣感動,小小一張梔子花瓣似的嫩白麵孔紅了一下,笑著垂下頭去,“其實本來這也不算什麽,哪怕夏日裏過得辛苦些,左右下人們伺候得還算是盡心的。最可恨的便是她一逮著機會便陰陽怪氣,冷言冷語,叫嬪妾我好生受辱!”

   婉尚宮說著說著又起了憤恨之意,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然是淚水盈於眼眶,清淑媛那日在光霽軒中也是見著的了,嬪妾不過是見姚嬪模樣生得好,又剛好坐在嬪妾邊上,這才攀談幾句。可她那說的是什麽話,我哪裏是那樣諂媚逢迎,趨炎附勢的人呢!”

   “她自己小肚雞腸,難登大雅之堂,你與她計較不是為難自己麽。”項易水知道陳芳儀這樣的人的確是難以相處,可是若要與她處處爭執那才是叫真的不值。

   誠修儀在一邊聽了這話,卻是不滿地瞥了項易水一眼,蒼翠含黛的長眉一挑,連眼神都雪亮起來,“不與她計較還任由她欺侮不成?我說婉尚宮算是好的了,換了本宮,一掌就打爛她的嘴!什麽東西!”

   項易水沒好氣地瞪了誠修儀一眼,見她渾然不改麵色,隻能勸婉尚宮,“別聽她的,打打鬧鬧,哪裏是皇家的體統。”

   婉尚宮點點頭,落下兩滴淚來,“嬪妾也知道以和為貴的道理,可是那日她強占著的手釧的確嬪妾父親給嬪妾的愛物。她那樣蠻橫霸道,嬪妾一時衝動,想著拚了性命,也要叫她吃個大虧!”

   誠修儀叫了聲好,“這才是有骨氣的!自己流血也要叫她少塊肉!”

   項易水在誠修儀的肩頭上推了一把,“你少胡說八道,沒得教壞人家。”

   “你才胡說八道!”誠修儀在項易水的手上掐了一把,疼得她齜牙咧嘴的。

   婉尚宮見二人如此熟稔親密的樣子,不由地破涕為笑,倒是叫誠修儀與項易水不好意思地收了手。

   “甭管嬪妾有沒有出息,總算也是賭對了。皇上其實本來就對陳芳儀多有不耐,三番兩次地硬來嬪妾這纏著皇上,誰還不知道她的心思。此次這件事剛好給了皇上個由頭,將她打發了去!”婉尚宮稚嫩柔順的麵孔在夏日的陽光下沁出一層微薄的汗珠,映著她一對熠熠生光的雙眸顯得格外瑩亮動人,亦叫人覺得她內心別有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每一個要在這宮中保留尊嚴與體麵生活下去的女人,無論外表如何溫婉和順,內心都是需要一種在必要時刻爆發的決絕與狠心的吧。

   “妹妹如今也算是心想事成了,隻是不知何以是要專門將事情的真相告訴我等?”項易水欣賞婉尚宮的堅忍與決心,卻也明白她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地將也許會不利於她的真相告訴自己。

   婉尚宮早就想好了要如何作答,直接道:“那日嬪妾在水中能得以掙紮一會兒,是因為底下有人在把嬪妾向水上托,誰知到了後來又反把嬪妾向水下拖去。如此嬪妾才會在最後的關頭沉入水中,險些沒溺死!”

   “姚嬪?”項易水與誠修儀、喜淑媛對視一眼,三人異口同聲。

   “除了她別無她人了!”婉尚宮將心中多時的積怨抒發之後總算鬆懈下來,轉身在椅子上坐下了,“隻是嬪妾不明白她到底是想救嬪妾還是殺嬪妾。”

   項易水終於了然,笑問道:“你是想要我們幫你弄清楚,以絕後患?”

   婉尚宮略有些訕訕地笑了,“嬪妾自知從來不曾幫過幾位姐姐什麽,貿然求助於姐姐,實在是厚著臉皮開口。”

   “不必如此,其實若不是你,我們也不曉得這新入宮的姚嬪是個怎樣的人物。”誠修儀像是突然間對婉尚宮極其看得入眼,語氣中也是不無親切,“我們幫你一把也沒事兒,至於其他的,還得要看她是否真的是心懷不軌了。”

   婉尚宮已然是喜形於色,“如此便已是對嬪妾大為照顧了,妹妹謝過幾位姐姐!”

   項易水別過頭去稍稍瞪了誠修儀一眼,誠修儀卻故作不覺。

   “你去給她幫忙嗎?答應得那樣幹脆。”項易水剛轉過祥吉宮的拐角便對誠修儀抱怨著,對她實在是無可奈何。

   誠修儀嘿嘿一笑,“這妹妹脾氣對我胃口,你便想個法子幫幫她吧,也怪可憐的。”

   “你就不可憐可憐我!”項易水大感頭痛。

   喜淑媛捂嘴笑道:“清淑媛不怕沒人疼的!不過我看那姚嬪的樣子,也不像個壞人呐。”

   “你看誰像壞人?知道什麽呀你!”誠修儀橫了喜淑媛一眼,沒好氣地擠兌她。

   喜淑媛癟癟嘴,忽然眼睛一亮,“誒,那不是姚嬪的侍女嗎?”

   項易水與誠修儀抬眼望去,見得果然是姚嬪的貼身侍女手肘處挽著一個食盒,向著祥吉宮的方向走回去。

   “誒,我們叫她過來說會話吧,你們倆便想些法子打探打探,看能不能套出些話來。”喜淑媛眼睛在那食盒上打量了半天,轉過頭來對二人提議道。

   誠修儀推了推項易水的手臂,算是在向她說好話。項易水無可奈何,便隻有點了點頭。

   喜淑媛立馬便叫自己的侍女上前叫了連翹過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叫連翹。”

   “你拿得這是什麽?”

   連翹將手中的食盒打開,露出一層五彩繽紛的各色點心來。

   喜淑媛一看有這樣多各式各樣的點心,眼睛一下子便瞪得滾圓,伸手就要去抓,“這麽多好吃的?”

   “誒,你做什麽?”項易水見喜淑媛這樣子實在是不大好看,伸手就把她伸出去的手臂給抓住了。

   喜淑媛素來喜好各種美食、點心,本來還想從麵前的食盒中去一塊來嚐嚐,卻被項易水給攔住了,頓時便有些老大不樂意的,“我吃一塊又怎麽了。”

   項易水還想再說,卻被誠修儀攔下,見她笑著道:“她早膳還沒用過,姚嬪想來也不會小氣一兩塊點心的,連翹姑娘,你說是不是?”

   連翹本來也不好意思為了兩塊點心的事情就把喜淑媛攔下來,被誠修儀這樣一問,更是隻能笑著道:“是呢,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不過是咱們小主近來身子沒好全,胃口不好,從禦膳房那些精致點心讓小主開開胃罷了。”

   其實喜淑媛早上在請安之前還跟項易水說了她今早用了哪些甚是和她心意的早膳,哪裏是像誠修儀說的沒用過早膳。但是她既然這樣說了,必定是有她的意思。

   項易水無法,也就隻有任著喜淑媛去了。

   喜淑媛在一邊看著項易水像是默認了,便索性從連翹手中接過食盒,將黃楊木雕花食盒裏的三層木屜都拿了出來,眼光直盯著那些琳琅滿目的點心一瞬不瞬。

   “別管她,她揀幾樣自己愛吃的便好了。”誠修儀出聲將偏頭看著喜淑媛的連翹喚過來,“你家小主如今的身子還沒大好嗎?”

   連翹回道:“風寒是早就好了,可就是這病後的弱症反反複複的,總也不見痊愈。”

   “是呢,到底是落水了,除了風寒之外可沒染上其他的什麽毛病吧?”誠修儀又問道。

   “沒呢,”連翹看上去這才輕鬆些,“太醫說了,隻要小主風寒了,平日悉心再把身子養得強健些,那就痊愈了。”

   項易水眼珠一轉,像是隨意問道:“誒?我可聽說婉尚宮當初可是著了風寒又受驚過度呢。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你們家小主都不害怕的嗎?”

   “怕,當然怕。”連翹的神情略有些尷尬,笑容也有些欲蓋彌彰,“也許是咱們小主自小身子強健,這才抵得住些。”

   誠修儀笑道:“自小身子強健,現在卻連婉尚宮都有些不如了。人家那麽個柔弱的姑娘都大好了,你們也該好好伺候自家的小主了。”

   連翹的鬢角與耳根在日光下愈發的紅了,連著她額頭上的汗珠也更加細密起來,“是,奴婢一定會用心伺候,小主也一定會不日就好起來的。”

   “我看也是的,你們家小主的身子骨就是比婉尚宮中用。”項易水輕笑中露出兩排亮白的牙齒,眼神幽深的叫連翹心慌,“那日婉尚宮落水昏迷,你們家小主上岸的時候自己就將水都嘔出來了,跟個沒事兒人似的,身子能不好嗎?”

   連翹聞言笑得愈發勉強,“是,小主您說的是。”

   “好啦,我吃飽啦。”

   喜淑媛在這關頭發出的聲音叫連翹如逢大赦,急忙轉過身去從她的手中接過已經被她重新合上的食盒。

   “既然淑媛小主已經用過點心了,那奴婢也得盡快回去了。”連翹飛也似地蹲身行了禮,等項易水一鬆口,便轉身快步向祥吉宮的方向走去。

   “她方才的神情你可看清楚了嗎?”項易水眼見著連翹的身影轉過牆角不見了,才轉首問誠修儀。

   誠修儀笑道:“跟個變臉譜似的,能看不見嗎?”

   “可惜了姚嬪玲瓏心思,侍女卻是個沉不住氣的。”項易水搖搖頭,笑歎道。

   喜淑媛的手裏還剩下最後一塊點心,被她剛送到嘴邊,“你們兩個在說什麽啊?”

   項易水與誠修儀對視一眼,齊齊笑道:“吃你的點心吧。”

   喜淑媛也嗬嗬跟著笑了起來,一口便將手中那塊小巧精致的鮮綠色荷葉糕給含進了嘴裏,隻覺頰齒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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