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百般新人開意歡
  合德四年六月初八,第二次秀女大選於意歡殿舉行,各家秀女將前往意歡殿中麵見聖上與貴、淑二妃,考究自身賢德、才藝。能否一招飛上金枝成鳳凰,便看當日。 “小主,小主。選秀剛完,聽說這次一共選了八位小主進宮呢。”明珂歡欣雀躍地從門外蹦跳著進來,麵色興奮地微微發紅。

   “八位就八位,看把你給開心的,”項易水彼時正躺在貴妃榻上閑散地看書,聞聲抬頭,頗為好笑地看著明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自家小主得選入宮了呢。”

   明珂跺一跺腳,不大高興,“小主這說的,一仆不侍二主的,這奴婢還能不知道嗎?”

   項易水和何尤卿對視一眼,抿嘴吃吃發笑,“越來越會說話了,表忠心的說辭也與旁人不同。”

   “小主都誇你了,還不說說到底什麽事情這般高興了。”何尤卿將項易水遞過來的書放回書架上,又將放下來良久的竹簾收了幾分上去,見得日光果然已經偏了開去。

   明珂眨著她那兩隻閃亮的大眼睛,走上前去一邊替項易水按著在貴妃榻上靠得有些酸乏的肩膀,一邊道:“奴婢聽小成子說這回秀女各個都是絕色,且不論出身如何,賢德與否,僅僅隻是往意歡殿中一站,連貴妃與淑妃娘娘都讚不絕口呢。”

   “修成玉顏色,賣與帝王家。既然是要為天子妃嬪,誰人還不是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呢。”項易水不為意為地輕笑一下,隻管自己鬆了鬆躺得有些僵硬的身子。

   何尤卿將桌子上方才小廚房奉上來的冰碗端上前去,用小銀勺子將冰塊中兌上的洋槐蜜與新鮮瓜果都攪拌均勻了,才奉到項易水的手中,“雖說天家妃嬪須得德才兼備,溫柔賢淑才好。可是......”

   “可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是這個意思吧。”項易水將一小塊冰塊含在嘴裏,一下下地咬得粉碎,漸漸化成冰涼的甘露順喉而下。

   何尤卿麵色稍稍一便,垂首道:“奴婢不敢冒犯小主。”

   “事實而已,誰還能不知道呢。”項易水淺淺一笑,並未放在心上,“貴妃和淑妃娘娘都如此,哪裏輪到我來吃心了。”

   明珂在一邊道:“聖旨都已經下去啦,三日後各位新小主就要入宮了呢。咱們也能瞧著真人了。”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知。”項易水起身將冰碗置於桌上,無意再用,“咱們過幾日要看的小主啊,說不定便要寵冠六宮呢。”

   三日後,八位小主入宮,貴妃擺宴禦花園,宮中妃嬪皆受邀出席。

   項易水由明珂與何尤卿伺候著梳妝完畢,換上了一身月牙白的斜襟堆紗裙,從頭至尾除了純淨無暇的清潤白色,便隻有一朵朵拇指大小的鵝黃色迎春繡花灑遍胸前與裙擺。別有一番清新明快的意味。

   腰帶是比紗裙略深一色的米色宮絛係結,掛上和田白玉比目雙魚玫瑰壓裙配。通身都是清爽宜人,深淺得體的素淡顏色,既不紮眼,也沒不如人去。

   項易水對著落地全身銅鏡左右自照,頷首以示滿意,轉過頭去問何尤卿,“一應賞賜都備下了嗎?”

   “備好了,都是按照小主的吩咐一樣不差地從庫房裏取出來的。”何尤卿點點頭,將項易水鬢邊略有些鬆動的鎏金鑲紅寶石蜻蜓壓發重又扶正了。

   項易水點點頭,“那好,都是新入宮的,我的位分也不高,總不丟了新露堂的臉就是了。”

   “但凡那些小主稍微機靈些呀,都不能不知道小主的。小主就算什麽都不賞,誰又能小瞧了小主您呢?”明珂在一邊捂著嘴笑言道。

   項易水瞪了她一眼,道:“今日人多,不得多言!”

   “奴婢知道的。”明珂吐了吐舌頭,笑著不言語了。

   項易水無奈地從鼻中呼氣,道:“走吧,李姐姐應該在等著我們了。”

   雲貴妃擺宴的地方位於禦花園中的光霽軒,建於靜心湖中,四麵無窗無璧,風過浪起,在夏日中最是清爽宜人不過。

   項易水與誠修儀一同乘舟前行,由小內監在船頭船尾劃槳搖櫓,朝著湖中的光霽軒筆直而去。

   “妹妹你看,這些蓮花開得可真是好啊,一眼看過去都望不著邊了。”誠修儀舉目四望,但見滿湖荷花蓮瓣盡展,隨風盈香。風過處蓮花傾倒,重重疊疊,互相擠擠挨挨的“嘩嘩”聲中閃動粉紅嫩白,花影無雙。

   項易水將手指隨意劃過清涼的湖水,隻覺得指尖也沾上了夏日難得清涼中的一點蓮花香。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這湖叫做鏡心湖,想必等會咱們要見著的美人,可要比這區區的荷花美多了。”

   “妹妹說的沒錯,真是‘等會’就能見著了,不用咱們久等。”誠修儀低低笑了一聲,拍了拍項易水的手臂示意她順著自己的目光看去。

   項易水轉首回望,隻見已然在背後漸漸遠去的岸邊此刻正站著八名妙齡少女。因著隔得遠了,項易水並未能看得麵容真切,姿色如何。隻是單看那群少女綽約之姿婷婷如荷,或兩三同行,或一人獨立,總有別樣風情在岸邊奪人眼目。直叫她們麵前的大片荷花連入人眼中的資格也無了。

   看來明珂所說新入宮的小主容貌極美之言,應該是不假了。

   “從來隻聽聞英雄難過美人關,怎麽清淑媛此刻竟也貪看美人嗎?”耳邊忽然傳來清甜嬌糯的聲音,項易水回神看去,卻是華昭儀此刻正乘著小舟一分分地趕上前來與自己二人並行。

   項易水輕輕一笑,“世人皆愛美,男子有男子的看法,女子也有女子的心思。怎麽娘娘日日對鏡自照,難道不為自己的如花容顏傾倒嗎?”

   “清淑媛這話就是在說嘴了,若論姿色,宮中誰人還能比得過貴妃娘娘呢。”華昭儀“咯咯”一聲嬌笑,隨手折下一支荷花在手中把玩,垂首在瑩白含粉的花瓣上一一摩挲過去。

   “妹妹也是這樣想的,是以憑那群秀女是誰,咱們都不必對她們上心。”項易水冷眼看著華昭儀垂下的側臉白得與手中的荷花無異,然而她雙唇上塗滿的紫紅胭脂,卻是荷花那樣嬌嫩的粉紅無論如何也比之不及的。

   華昭儀冷笑一聲,“清淑媛看這滿湖的荷花,躲都躲不開,能不上心嗎?”

   “花開滿湖,清甜馥鬱。華昭儀若是不喜歡,那也不能盡除了去。否則無景可賞,皇上也要不高興了。”項易水頓覺心弦被一分分地拉緊,不由開始對華昭儀加以試探。

   “能少一朵是一朵,”華昭儀陡然抬首,隨手將剛折下的荷花擲入水中,手勢頗為淩厲,“清淑媛覺得呢?”

   “妹妹覺得......”項易水有意猶豫著,引得華昭儀果然露出隱隱期待之情,卻又忽然展顏一笑,“這花好不好,也是要看賞花之人的心情。姐姐不如多等些時日,看看能不能回心轉意呢?”

   華昭儀麵色一愣,沒想到項易水會有此一言。等她反應過來之後遽然冷笑,“清淑媛有耐心,本宮卻等不及,先行一步了。”

   言罷,船頭的內監便極為機靈地加大手上力度,劃著一葉扁舟迅速前行了。

   項易水與身邊的誠修儀對視一眼,彼此俱是了然。

   隻聽誠修儀歎了一口氣,“哎,本來以為這華昭儀身份貴重,都不把尋常妃嬪放在眼裏,沒想到她卻是心眼這般小。有這樣的人在,後宮怎能太平。”

   入了光霽軒中,滿座妃嬪也都到的差不多了。華昭儀今日也早早趕到,想來六宮中人就沒有對這新進妃嬪不好奇的。

   項易水與誠修儀一道入席,也難免要和一眾妃嬪客套些,卻隻有華昭儀對她二人故作不見,嘴角冷笑不斷地坐在酒案後隻顧自己。

   項易水心知她是對自己心有不快,也就置之不理。旁人對這位皇帝的親表妹的脾氣也是清清楚楚,早就是習以為常了。

   一眾妃嬪寒暄幾句,人也就到齊了。

   貴妃鳳目掃視席間一眼,道:“既然咱們都到齊了,便叫新來的妹妹們過來吧。”

   按照宮中規矩,新進妃嬪需要向宮中已有資曆的妃嬪行拜見大禮。是以光霽軒中的妃嬪若是沒有到齊,她們是不能乘舟前來的。

   此刻既然人都端然就坐,便是她們該來行禮的時候了。

   有內監行至光霽軒圍欄邊,遙遙向著岸邊揮動雙臂做了個手勢,意為召岸邊妃嬪乘舟前來。

   此刻眾妃嬪皆凝神朝著岸邊看去,隻見一眾妃嬪由侍女攙著斂裙登上舟去。內監待得舟上小主端坐穩妥,便劃槳朝著光霽軒前來。

   然而令眾人驚異的是八隻小舟並非散亂而行,而是兩隻並行最前,其餘六隻分列兩邊斜向排開,如同一個倒寫的“八”字在湖麵上緩緩前行。

   “她們這是......”喜淑媛見得此狀,不由吃驚地看著其他妃嬪,像是要從她們的麵色上看出點眉目來。然而其他妃嬪或驚或疑,或蹙眉沉思或麵色不鬱。

   然而無論是何表情,都是對她們出乎意料的昭然若揭。

   清幽婉麗的夏日煦風中,忽然有歌聲傳來。像是乘著風聲輕輕吹過盛開如盞的潔白玉荷,又像是隨著鏡心湖波泛起的少女初歌。隻見一行八位妃嬪皆從湖麵小舟上緩緩站起,於青絲飛揚,裙踞蹁躚中雙手交握於胸前,仿佛捧著心中的粉色旖夢。

   彼時日光正好,清風蕭蕭。八名妃嬪立於舟上身姿曼妙,唇齒翕合間有清朗明悅的歌聲被風徐徐帶來,仿佛月光初照。眾位妃嬪不解其中意味,卻不由心覺這歌聲清麗婉轉,如玉圓潤,一音一調之間不似宮中樂師的精於技巧,卻正是勝在這份不加過分調教裝飾的天然之音。

   富貴之家,無論兒女,大多自出身之日起便耽於聲色犬馬,錦衣玉食。雖然是享盡了人間的富貴,卻也漸漸忘了諸般事物的原生天然之態。而今忽然聽得八名少女妃嬪引喉而歌,不予伴奏,亦無伴舞,所有人的心神都沉浸在這純粹天然的歌聲中,頓覺心曠神怡,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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