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新時舊人已不再
  麵對著婉尚宮想要盡力挽回的謙卑,淑妃點點頭,輕描淡寫地道:“你能懂事就好。” 如此閑話半晌,後宮中的妃嬪也都陸陸續續地到了。果然眾人有心之下,來得都是甚早。隻不過是華昭儀位份頗高,向來又不把一般規矩放在眼裏,是以還未見其人。

   在婉尚宮左手邊坐下的陳芳儀瞟了一眼華昭儀的位置,似是隨口提了一句,“喲,華昭儀還沒來呢。”

   和妃偏過頭來看了一眼,垂首笑了一下,“昭儀妹妹向來都是這樣的,左右現在也還不算晚,便由著她吧。”

   “隔了那麽久,今日可是第一次來給貴妃娘娘請安呢。”陳芳儀不敢頂撞和妃,便帶了些陰陽怪氣地邊說邊看著雲貴妃仍舊空著的鸞鳳寶座。

   “是呢,咱們都是來給貴妃娘娘請安的,”項易水其實本來也無意摻和進這樣的事情,隻是想著華昭儀也生有一子,來日因著清鴻的緣故,也難免要有和她來往的時候,便多嘴一句,“所以有些事情還是等娘娘來了再說吧。

   陳芳儀卻是冷哼一聲,把眼睛斜到眼角處上下打量了項易水一通,“清順儀晉了淑媛之位就是不一樣,都學著指令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娘娘呢。”

   項易水原本隻想著要息事寧人,來日見著華昭儀也算是有些親近的借口,言語間倒也沒給陳芳儀什麽難堪。可是不想今日陳芳儀的脾氣這樣大,能把話說得如此坦白,含酸嘲諷之意根本就是聞著皆知。

   心中略有不快,項易水也並未作色,隻不過是輕輕蹙了蹙眉頭,便也不講話了。

   陳芳儀的心思她不是不知,自己與她同時入宮,本來位份在她的從四品之下,不過是個正五品的嬪位。然而自從侍寢之後晉微五儀之一的順儀,與她同列。之後又因為護駕之功被晉為淑媛,反倒高過了她一級。加上又有封號的榮寵,顯然是早已將她遠遠甩在身後了。

   想必她跟個豎滿了倒刺的刺蝟似的,不過是小肚雞腸,眼紅嫉妒罷了。

   隻是這樣的脾氣心態,不是當著眾人的麵三言兩語就能解開的,是以項易水索性不言,任由她去。

   然而卻不是人人都像項易水這樣平和的性子。

   隻聽“嗆啷”一聲瓷器碰撞的聲音,卻是誠修儀將手中撚著的蓋碗茶蓋陡然從茶碗的上方落下,擊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摩擦聲。

   眾人側首看去,隻見誠修儀冷笑一聲,將目光從茶碗上倏然轉到陳芳儀的麵上,“清順儀算不上娘娘,不知本宮算不算?若說指令不指令的話,本宮看你言語犯上的樣子,偏想此刻就叫人掌你的嘴!”

   陳芳儀一陣氣悶,身子向前一傾就想說什麽。然而想著誠修儀此刻從二品的位份,又得封號,兼之宮中人人皆知那日皇上為她所救,一人單憑弓箭就射殺了數名刺客,實在是駭人聽聞。

   如此一想,陳芳儀哪裏還敢說半個字,少不得強忍著恨意低了頭。

   眾人想來都是對誠修儀的行事作風見慣了的,又因忌憚著她的位份,便也無人多說,左不過就是抱著看戲的心情來看這一場小小的鬧劇。

   和妃麵不改色,倒像是看小孩過家家一般笑得溫和可親。淑妃好整以暇從頭看到尾,也不過是意態閑閑地轉了轉手指上的赤金纏絲紅寶石戒指。直到陳芳儀不作聲了,殿中的妃嬪也都竊竊私語夠了,才問了一句,“怎麽諸位妹妹都不說話了?”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盡了,自然是沒有話了。”眾人無言以答,卻是殿外傳來了嬌脆甜美的聲音。

   華昭儀婷婷嫋嫋地步入殿中,一席淡金色透紗閃銀流水紋長裙,對襟的樣式頗為端莊貴重。從上到下流溢閃光的水流狀亮銀紋路在夏日的陽光下閃出水波潺湲的光澤,像是在淡金色的裙裾上緩緩流動。

   項易水聞聲看去,見得華昭儀梳了一個雙刀髻,腦後上下兩股形似刀形的雙髻簪上赤金祥雲鑲白玉壓下,祥雲狀的赤金底托尾部墜有一連六隻水滴狀赤金流蘇,晃動間泠泠作響。

   她不過是微微偏頭掃了一眼誠修儀,鬢邊兩支赤金合和如意簪便閃出叫人眼暈的光彩,“數日不見,誠修儀比以前是更加威勢逼人了。”

   “華昭儀言重了,我不過是向來脾性不好,憋不住話的。”誠修儀灑脫一笑,倒不覺得華昭儀話裏有話,“多嘴多舌了這半天,到底也輪不到我來拿主意。”

   “凡事都有貴妃和淑妃娘娘能多勞,哪裏會讓別人操什麽心了?”華昭儀嬌媚地一笑,在和妃邊上落了座。

   鸞鳳寶座上的淑妃哂笑一聲,也不朝華昭儀看,隻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華昭儀知道我和貴妃要’多勞‘,不也是在操心麽。可見華昭儀心口不一了。”

   “娘娘慣會拿臣妾來打趣,”華昭儀倒像是不好意思地甩了一下手中的卷子,別過臉去不看淑妃,“那臣妾以後便不多嘴了。”

   淑妃突然之間“嗬嗬嗬”地連續笑了好幾聲,如同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引得華昭儀轉過頭來和其餘妃嬪麵露疑色地看著她。

   淑妃笑得兩隻眼睛都眯了起來,比和妃慣常的溫柔笑意還要誇張,她用手掩著嘴唇,直直地看向華昭儀,“妹妹要是沉默寡言可怎麽行呢,本宮還指望妹妹來幫著教導新進宮的妃嬪呢。”

   淑妃的笑語清泠優潤,像是兩塊清脆的玉石輕輕撞擊。眾人從來沒有見過淑妃這樣肆意的姿態,一時都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然而伴隨著淑妃笑聲落地的,是不啻於平地驚雷般的消息。

   新人入宮?這是什麽時候定下的事情?距離上次選秀至今才不到一年,如何又要舉行大選?

   眾人一時間彼此對望,卻見得所有人都是驚疑不定的神色,便知道這必然是隻有貴妃和淑妃能提前知道的事情了。

   “本來還想玩個幾天再告訴各位妹妹,卻不想淑妃你的嘴倒是快。”在眾人因驚異而生的沉默中,雲貴妃的聲音從十八扇紫檀雕花寫意山水屏風後傳來。

   隻聽得步搖流蘇輕響,行走間環佩叮當,雲貴妃欣長端莊的身影便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

   “見過貴妃娘娘,願娘娘萬福金安。”眾妃嬪起身行大禮,畢恭畢敬。

   雲貴妃隨口道:“起來吧。”接著便與淑妃見了平禮。

   雲貴妃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蹙金密織團紋對襟長衣,廣袖寬大輕垂。在往鸞鳳寶座上坐下的時候雲貴妃雙臂向兩邊一揚,將薄綢的廣袖高高掀起。明明是清逸如雲的飄柔姿態,卻隨著雲貴妃端莊持重的儀態與表情而顯出了山嶽般的凝重氣勢。

   連玄色這樣威嚴老氣的顏色都能被雲貴妃襯出豔麗奪目的色彩,比起純粹以金貴之器來奪人眼目的華昭儀,實在是勝過她太多。

   “早晚各宮姐妹的都是知道的,這宮中許久都沒什麽喜事了,叫大家早些放寬心懷也是好的。”淑妃長笑過後便又是那樣恬淡得體的微笑,也不知是裝夠了樣子,還是在雲貴妃麵前不敢太過造作。

   項易水在一邊聽了這話,便在心中連連咂舌。看來這淑妃有心之下,說話也是能把人氣得不輕啊。明明是讓所有人都萬分憂慮的事情,卻被她說成是喜事,還別有他意地要叫大家“放寬心懷”。

   不過話說回來,“放寬心懷”也的確不錯,不然隻怕來日新人入宮,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一大群前來爭寵的女子活活氣死。

   都說淑妃端莊淑和,溫柔沉靜,項易水今日卻是領教了她的厲害了。

   “敢問娘娘,這秀女大選向來是三年一屆,隻是不知今年為何會有此例外。”喜淑媛心中好奇,連手邊的麥芽蜜糖也不吃了,隻瞪大了眼睛看著雲貴妃。

   “老祖宗的規矩雖然不可輕易更改,但也要因地製宜,因時製宜。”雲貴妃知道喜淑媛的性子,倒也頗為溫和,“如今宮中這點妃嬪像個什麽樣子,如何替皇上綿延子嗣,興盛皇室?”

   陳芳儀在一邊聽了,當即“咯咯”一聲輕笑,睨了喜淑媛一眼,道:“娘娘說的有道理呀,喜淑媛你別急,總也不會有人越過你淑媛的位份去。”

   項易水微微蹙眉,心道這陳芳儀也實在是讓人反感,口口聲聲就隻有位份。好歹也是名門望族出身,怎的是這樣的品性。

   和妃在一邊看見了,便笑著道:“陳芳儀真是善解人意,這樣體貼人。本宮看你在祥吉宮中一個人住得也空曠,不如到時候就分幾個新進宮的妹妹同你作伴可好?”

   “多謝娘娘關懷,隻是嬪妾如今住著也十分清靜,並不孤單。還請,還請娘娘容嬪妾一人多住些時日吧。”陳芳儀的麵色一僵,便有些慌亂且訕訕地強笑道,顯然是生怕和妃當真。

   項易水在心中一想,便陡然明白過來。

   這祥吉宮中本來連著陳芳儀在內,共有三位妃嬪居住。陳芳儀初入宮中便被封了芳儀之位,本來也是頗為得寵的。然而這祥吉宮中本來還有一位安芬儀,專會抓巧賣乖。每每明鴻想起去看陳芳儀時,卻總能被安芬儀想著法子引去了自己的殿室裏。

   知道數月前安芬儀因為見罪於雲貴妃,從而被發落至永巷極其偏僻的宮室之後,陳芳儀這才漸漸又得寵於明鴻。

   宮中之人在笑陳芳儀好不容易得以出頭之時,亦道若不是有個安芬儀,隻怕她現在也有淑媛之位了。

   此刻和妃言語中又有了讓陳芳儀與信任同住的意思,可不是讓她成了驚弓之鳥,生怕自己沒有出頭之日。

   看來和妃雖然因為忌憚雲貴妃與淑妃而不得不交出了協理六宮的大權,卻也在當初掌權的日子裏學了不少震懾他人的伎倆。

   項易水無奈苦笑,權柄交替,改變的又何止是貴妃與淑妃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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