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清鴻
  “李娘娘......”清鴻見得章仕明領著一群內監宮女盡數離去,這才撅著嘴唇委屈地掉眼淚,奶聲奶氣地對著誠修儀喚了一聲。 “誒,鴻兒乖。”誠修儀蹲下身來向著清鴻展開雙臂,笑容可親地喚他上前。“過來給你庶母抱一抱。”

   清鴻抽噎著一下子撲上前去,在誠修儀的懷裏委屈地大哭。誠修儀急忙把清鴻摟住,嘴裏一疊聲“哦哦”地哄著,好半天才叫他停了下來。

   “鴻兒,李娘娘都有好久不見你啦,你還記得我呀?”

   清鴻站在誠修儀麵前,拉著她的袖子用力點頭,煞有介事地說:“鴻兒記得的,李娘娘除夕夜帶的步搖可好看了。”

   項易水略略驚訝地與誠修儀對視一眼,知道清鴻說的乃是李恬當初位複貴嬪之時皇上賞下的鳳首轉珠金步搖。

   可是除夕之夜誠修儀所坐的位置與管宜軒相距頗遠,那一支步搖平日裏戴得也不多,這幾個月來誠修儀與清鴻更是一麵都沒見過,這孩子也能記得這樣清楚,可見是真的聰明。

   隻是這孩子越聰明,旁人看在眼裏,就越覺得可惜。

   項易水一旦生出這樣的心思,不免就更加觸動心腸,於是也俯下身去,對清鴻笑眯眯地道:“鴻兒,我是新露堂中的清淑媛,也是你的庶母,你認不認識我呀。”

   “認識,”清鴻兩隻圓乎乎的葡萄眼微微發紅,眼神卻是又清又亮,像是兩丸凝了墨色的黑水銀,“母親經常跟鴻兒說起您,說父皇也很喜歡您。”

   項易水的笑僵在臉上,半晌才偏過頭去與誠修儀麵麵相覷。

   以管宜軒生前對自己的敵視程度,還不知道要在著孩子麵前說出怎樣扭曲事實、滿懷怨恨的話來。清鴻才三歲多,正是萬事萌動,心思至純的時候。這管宜軒要是有意抹黑,自己還不知道要怎麽在明鴻麵前自處了。

   然而清鴻看著項易水與誠修儀都不說話,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母親說順儀娘娘很有才學,所以父皇才喜歡。鴻兒身為皇子,也要和娘娘一樣多讀書,懂得多,父皇自然就喜歡了。”

   項易水麵上肌肉一抖,心中悲意直湧上來刺得眼眶生痛。淚水模糊眼前清鴻稚嫩天真的麵孔時,驀然有記憶裏用不能磨滅的麵孔浮現出來。

   那個時候母親已然病重,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撐著她要將自己未盡的擔憂好好囑咐給自己。

   “易水,你父親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要你雖為女兒身,也要學著剛強自立。你要多看看你姐姐,你不能怕,那是你爹。你一定要得到他的歡心,這樣你才能在項府中好好地生活下去。”

   即便是在生死即將交替的時候,母親也隻想著要為自己的未來多做考慮。也許天下所有的母親都是一樣的,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活得更加容易,活得更加好。

   與人爭鬥,但求榮華,這從來就不是管宜軒的夙願。也許正是如此,她才不想叫自己的兒子心中有哪怕一丁點仇恨的影子吧。她已然成為這後宮中又一道香消玉殞的殘影,而她的孩子,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她有意在他心中留下的善良的種子,才能在以後的日子裏多出一點生機。

   “你母親說的對,你身為皇子,就是應該博學多識。要能胸懷六韜,口含珠璣才好。”項易水淒然轉過臉去,卻還有是有一點晶亮的淚珠在她哽咽的聲音裏落下。

   清鴻明亮的雙眸一轉,已然看見,忙問道:“順儀娘娘怎麽哭了?別被我母親看見了,母親不喜歡別人哭的。”

   誠修儀看著項易水情難自禁,急忙想要岔開清鴻的思緒,便道:“鴻兒,順儀是你清娘娘以前的位份了,現在該喚她淑媛了。淑媛娘娘剛才跟你說的話你都懂了嗎?“

   “不懂。什麽叫‘六韜’?什麽叫‘珠璣’?等母親回來了我要問母親。”清鴻搖搖頭,嘟著嘴問誠修儀,“李娘娘,你知道我母親在哪嗎?我要母親。”

   “我也不知道,那李娘娘和清娘娘陪鴻兒一起等好不好啊?”誠修儀被問得一愣,隻能應付著哄了一句。

   清鴻卻是連連搖頭,道:“我要在這裏等母親,不去李娘娘那裏。”

   “你的母親知道咱們兩位庶母的宮殿在哪呀,對不對?她隻要回來了,準能找來的。”項易水見清鴻像是不肯,心下不免著急,便半哄半嚇的,“你荷香姑姑會一直等在這的呢,你若是留在這,剛才那些內監回來欺負你了可怎麽辦?”

   清鴻聽得剛才那些凶神惡煞的內監有可能還會回來,眼眶裏淚水滴溜溜地一轉幾乎就要掉下來。

   誠修儀趁熱打鐵,道:“剛才李娘娘和清娘娘可不是將他們都嚇跑了?所以你跟我們走好不好?我們保證那群內監再也不敢來欺負你了!”

   這下子我清鴻隻不過猶豫了片刻,便點了點頭。

   一邊荷香見得清鴻要跟誠修儀與項易水走,再也忍不住喊了一聲,“殿下!”

   誠修儀一眼瞪去,嚇得剛剛站起身子的荷香忙不迭地又跪了下去。她一刻也不鬆懈地盯著荷香不敢抬起來的頭上死死不放,道:“皇子殿下這就跟我們走了,你若有異議,大可回了皇上去。左右我們將清鴻帶到長合宮中也是要回稟過皇上的,本宮也不怕和你在皇上麵前相見。”

   “對主忠心,我倒也不能小瞧了你。隻是你應當明白承華宮中是如何情景。你連自己都保不了,還要怎麽照顧皇子?”項易水雖然猶記當初荷香掌摑明珂的情景,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她對管宜軒的確忠心耿耿,便也不願意去追究前事了。

   荷香無奈,隻能連連以頭搶地,在砰砰作響的磕頭聲中哀求道:“小主,奴婢所說再多,前事也都無力更改。隻是還請小主看在清鴻還是個無辜孩兒的份上,不要苛待於他。清鴻還隻是個孩子,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知道了。”項易水鼻中長出一口氣,轉身和抱著清鴻的誠修儀一道離去了。

   回了長合宮中,誠修儀與項易水商議片刻,覺得還是將清鴻放在新露堂中將養著較好。畢竟誠修儀自小就是粗野的性子,大多事情都渾然不在意。而清鴻卻是個最講究精致不過的富貴皇子,若是有了什麽差池,隻怕要將他養在身邊也成了癡人說夢了。

   起初清鴻因著和項易水不甚熟悉,還不大情願去新露堂中。到底是項易水心思細膩,知道這幾日承華宮中光景淒涼,吃穿用度上麵肯定是不比往日裏。而清鴻作為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那當然什麽都沒有吃的來得重要了。

   於是項易水邊和誠修儀你一言我一語,對戲文般地給清鴻講了好些新露堂中的小廚房裏拿手的好菜、點心,並再三保證誠修儀一得空便會來看他,這才將他帶回了新露堂中。

   何尤卿迎出來的時候看見清鴻,不由也是吃了一驚,不解事況地看著項易水問道:“這......皇子殿下怎麽......”

   “皇子殿下餓了,趕緊去叫小廚房下碗雞湯麵來,要龍須麵,囑咐他們煮得格外軟爛些。”項易水沒有對何尤卿多做解釋,隻是叫她先去準備些吃食。

   何尤卿是何等乖覺,立即便遣開了新露堂中伺候著的閑雜下人,自己領著他們下去小廚房準備著了。

   約莫兩刻鍾的功夫後,何尤卿便用捧盤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麵回來了。

   項易水瞧了一眼,點點頭,“還算用心。”

   何尤卿將雞湯麵放在清鴻麵前,隻見湯色清亮,甚少油腥,不過是十來點指尖大小的油點在微微晃動的麵湯上遊來蕩去。那雞湯是小廚房常備著的,裏麵加了枸杞、黨參、黃芪、參須等十餘種養生補氣的藥材,小火燉煮至少四個時辰以上再用湯勺撇去麵上油脂,隻留下連雞骨髓都融了進去的雞湯用以烹菜下麵,噴香四溢。

   有了雞湯做底子,這一碗麵已是盡得精粹,是以麵上也無澆頭,不過是兩棵煮得油亮翠綠的青菜,一顆黃白鮮明的荷包蛋。雖則看起來素淨,然而色彩鮮豔,更兼被雞湯的熱氣一蒸,更是讓人食指大動。

   清鴻盯著這一碗麵看得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唾沫之後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大坨麵條要往嘴裏送。

   “誒,可不能這麽急,沒得把嘴巴都燙壞嘍。”項易水急忙將清鴻攔下,伸手拿過捧盤上的一隻五彩浮雕花卉的小碗,親手用筷子夾了一些麵條到碗裏,又舀了勺湯,再用嘴吹了兩口氣,這才遞給迫不及待的明鴻,“呐,自己再吹一吹,用小碗吃才涼得快些。”

   清鴻也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地點頭,從項易水的手裏接過碗來便一口接一口地吃著麵條。

   項易水知道他這肯定是餓壞了,但是不知為何方才一句餓也沒喊過,直到此刻麵條送到了嘴邊,這才如此急切。且看著他雖然吃得急,然而其坐姿端正,舉止有度,無論是用筷、夾麵、吹氣還是吃麵,動作之間紋絲不亂,幾如行雲流水,端得是無可挑剔的好教養。

   “你既然這麽餓了,方才怎麽不跟兩位庶母說呢?”項易水看著心疼,摸了摸清鴻的額頭。

   “不能說。”清鴻回答地急了,被嘴裏一大口麵條稍稍噎著了些,被項易水急忙在背後撫了幾下幾下才喘過氣來,“母親說不要有求於人,不然便要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了,我可是皇子。”

   項易水長歎一口氣,心道管宜軒果然是冷硬至極,雖則對這個兒子可謂是傾盡性命去關愛,卻也難免地要叫他拿出十足的硬氣來做人。

   隻是連肚子餓這樣的事情都不準叫孩子說,隻怕也是太過了些。來日清鴻若是像他這個娘親一樣毫無人情,孑然一身,那也是不好的。

   “清鴻,你聽清娘娘說一句。你雖然是皇子,可你現在也是個孩子,不能餓肚子,更不能叫別人欺負了你去。若是今後再有像今天一般欺負你的人,你大可告訴你的父皇,或者是告訴這宮裏位分高的娘娘,必定有人替你做主的!”項易水看清鴻麵吃得差不多了,便又給他盛了小半碗湯,好叫他多補補身子。

   清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又道:“我不怕,他們欺負我,母親會教訓他們的。”

   項易水笑著想道:這孩子小小年紀,竟然還知道麵子上逞強。先前在承華宮中明明還被嚇得眼淚直流,到現在卻說自己不怕了。

   誰知正想著,竟然有聲音赫然在背後響起:

   “什麽母親?那樣的母親你還要她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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