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承華失勢覆榮華
  項易水感覺像是心口被人挖了一個洞,空得要用手一直捂住那個冷颼颼的傷口才能勉強壓住茫然無措的失落感。 總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缺失了一塊,像是失去了曾經擁有的某樣寶貴的東西。這種缺失像是流逝的時光,是在以後的歲月中無論如何努力都彌補不回來的。

   項易水猶豫再三,還是遲疑著嚐試去勸項舒亦,道:“姐姐,都到了這個時候,不如......就算了吧。”

   “怎麽?你還心疼她?”項舒亦眼眸一沉,目光冷冷地在項易水麵上一掃。

   “不是,我心疼她幹什麽呀。”項易水歎口氣,向永壽殿外望了一眼,“我隻是想著清鴻那個孩子......他終究還是個孩子啊。”

   項舒亦愣了一下,旋即眸光一沉,“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是很好的,聰明天真,活潑可愛,除了他娘親的好相貌之外,跟管宜軒沒有一點兒相似之處。”誠修儀接過話去,笑容嫻靜且又溫馨,“我第一次見著那個孩子,他就笑著要我抱,全然不似管宜軒一樣孤僻。”

   因著皇二子清鴻年紀還小,尚未到上書房上學的年紀,平日隻不過精心養在承華宮中,甚少在後宮中走動。是以項易水入宮至今,也不過是在除夕之夜遠遠望了那個孩子一眼,的確是個冰雪可愛的男童。

   驀然想起那一日在禦書房後的皇帝寢室裏,自己親眼目睹管宜軒釵環盡褪,身著赭衣,在她自知無力轉換自身境地之後苦苦哀求明鴻不要因為自己犯下大罪而遷怒那個還不諳世事的孩子。

   她是從來不曾得到過父親的關愛的,不過是在嫁入皇家之後被管元鈞視作自己平步青雲的工具。而清鴻身為皇二子,必定要有好多的兄弟姐妹,父親的疼愛、情誼,照樣沒有十分的依靠。

   管宜軒唯此一子,必定是傾盡所有關愛於一身,不忍他重蹈自己的覆轍,要在無人關愛的童年中毀了自己的一生。

   而在母親的關愛中長大的孩子,不定不會是冰冷而工於心計的。

   這個孩子,等同於是管宜軒的第二次生命,也是她所有未曾顯露的純真心意的結晶啊。

   可是這個孩子,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他的娘親了。

   “我知道你心裏想著清鴻現在的樣子,必定難過。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想去看看,我也不會怪你。”項舒亦心知項易水是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幼年早逝的娘親。加上她自己也對清鴻這個孩子頗有好感,便也不欲叫項易水太過為難。

   項易水轉憂為喜,知道項舒亦這樣說便是放下了大半的仇恨了,“那我去了?”

   “去吧。”項易水點點頭。

   項易水又朝喜淑媛和誠修儀問道:“你們呢?”

   “我不去。”喜淑媛連連搖頭,撅著嘴死活不肯,“誰知道管宜軒死後會不會舍不得她的兒子,我不去。”

   誠修儀好笑地看著喜淑媛,“真是會胡思亂想,那我和清順儀一道去了。”

   如此,二人便一同離開了長合宮,往承華宮中去了。

   到得承華宮門前,項易水和誠修儀看得宮門打開,其中傳來聲聲喧囂不斷,夾雜著怒喝、哭泣、求情聲混雜一片,毫無承華宮往日恢宏端正之氣。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了然,不由都是皺起了眉頭。不過當下也不多話,便一道斂裙順著承華宮門前的漢白玉階緩緩行了上去。

   步入宮中,果見眼前的漢白玉廣場上有數十宮女內監競相疾走,往來不絕。每人手中或拿或捧,總有數件其貌不揚,卻是價值連城的稀罕貴物。

   項易水認得那是管宜軒一慣清雅素冷的用物習慣,從來不用赤金、寶石、紅翡等色彩光豔之物。

   眼前的這些內監,定然是在管宜軒被廢去位份,接而被賜死之後由內務府派來清點、回收承華宮中往年接受的賞賜及每年每月的份例。

   而除了這些統一要被記錄在冊,重進庫房之中,半點缺失損毀也不可的宮中寶物之外,能將這般多的宮女內監都引到這的卻是——

   “公公,公公,這是我家小姐生前的陪嫁,並非是宮中賞賜,還請公公發發慈悲,給奴婢留下吧。”荷香雙膝跪在地上,滿麵淚痕地拉著一名內務府太監的袖子苦苦哀求。

   項易水見她已然哭得麵色蒼白,鬢發散亂。幾縷散開的發絲從兩鬢垂下,滿頭的青絲上竟然隻剩下了幾隻素銀的花鈿。

   她這幅樣子,別說是曾經敬澤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婢了,哪怕是永巷深處伺候那些不得寵的小主的低等奴婢也比她體麵些。

   正因她這樣明顯的沒落,那名太監才敢一把甩開荷香的手,再反過手來在她臉上狠狠一個巴掌,把她打得向一邊倒去,“陪嫁?你哪隻眼睛看到本公公拿了她的陪嫁了?一介罪婦,我還嫌晦氣呢!你要是敢在外邊亂說,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這太監說話甚是猖狂大聲,周遭眾人沒人漏聽一字一句,卻偏偏無人敢向這邊看一眼,想來他在內務府中必定也是個位高權重的人物。

   荷香被打,心中悲苦交加,眼見著管宜軒的陪嫁被人如此堂而皇之地強取豪奪,也隻能倒在地上掩麵痛哭。

   正哭到一半,忽見一個小小的孩童步履蹣跚地跑到那太監的身邊,兩隻還沒茶盞大的手掌連連拍在太監的身上,“不準你打荷姑姑,不準你打荷姑姑。”

   那內監看得是皇二子清鴻,倒也不敢太過放肆。隻是心中厭煩不耐,隨手在他肩頭推了一把,一下子就將清鴻幼小的身子推得連連後退,倒在荷香身前。

   孩子尚小,吃痛之下自然嚎啕大哭。可憐他幼年喪母,此刻竟然還要以皇子之尊,被一個小小的內務太監欺侮至此。孩兒無娘,怪不得都說是不可磨滅之痛。

   項易水與誠修儀遠遠將這情景看在眼裏,心裏早已是憋了一股子怒火。這宮中下人跟紅頂白,扒高踩低的惡劣之行,項易水當初自請禁足之後是親身領會的。此刻看得一個不過是三歲的孩子也要受下人的淩辱,更是怒不可遏!

   誠修儀性子暴躁,本就是懷著心疼幼兒無母的心思跟項易水一同來這承華宮中的,眼見著太監猖狂,當即站在宮門前大喝一聲:“放肆!”

   場地空曠,間或有風。誠修儀赫然爆發的怒喝如同清亮尖銳的哨聲一般在毓秀殿前的漢白玉廣場上空傳遞開來,帶有餘音空響。

   眾人轉身抬首,見得漢白玉階上的宮門出站著宮中近來風頭最盛的清淑媛與誠修儀,不由地都是變色。

   誠修儀轉首看著項易水,麵色冷得如同被凍住一般,“妹妹怎說?”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太猖獗了!”項易水皺眉沉聲,顯然是怒不可遏。

   誠修儀冷笑一聲,與項易水並肩不急不緩地步行而下,一路逶迤踱步至那太監的跟前。

   “我道是誰,原來是新任的內務府總管章仕明啊。這清宮是多大的事情,怎麽就勞動您了呢?”誠修儀頗有趣味地歪著頭打量章仕明,直盯得他低下頭去,兩隻手攏在袖子裏瑟瑟發抖。

   項易水心中氣憤,卻對這種人說一句話都是十分不屑,便轉過頭去故作不知地看著誠修儀,問道:“咦?怎麽現在內務府是這位章總管嗎?我怎麽記得從前是個姓楊的公公?”

   “妹妹不知道嗎?當初那個楊總管可不就是因為克扣了妹妹的份例,叫妹妹身子壞成那樣,才被皇上下令打斷了雙腿?”誠修儀眼角覷著章仕明在一邊抖個不停,嘴角冷笑,“哎呀,當初妹妹隻是個尚儀,那楊總管假公濟私就被打斷了雙腿。可不知要是有人得罪了堂堂皇子,該是什麽下場呢。”

   “妹妹我也不知道。”項易水搖搖頭。

   誠修儀見章仕明抖得厲害,如同篩糠,又道:“妹妹不曉得楊公公的事情,哪隻怕得罪了皇子的人也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被活活打死了吧。嘖嘖,說不定還要動用‘碎棍’之刑呢。”

   章仕明在這宮中已有二十多年的光景,哪裏會不知道“碎棍”之刑的殘忍可怖。聽得誠修儀言及此事,再也忍不住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饒命?怎麽章公公連皇子也不放在眼裏,還稀罕自己的命嗎?”誠修儀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盯著章仕明汗珠淋漓的額頭。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了。”章仕明無話可說,隻能一個勁地磕頭求饒。

   項易水看一眼在一邊呆呆地止住哭泣的清鴻,扯了扯誠修儀的袖子,上前對章仕明說道:“皇子在此,我也不想要你的命,髒了皇子的眼睛,你趕緊給我滾!從今往後要是再被我看見你對二皇子不敬,不僅是你,還有你們——”

   項易水怒視周遭,連著在身邊所有內務府下人的麵上刮了一眼,“各個都要被問罪!你們盡管掂量掂量,掖庭令的棍子,你們能受得住多少下!”

   項易水性子向來平和,入宮至今無論得寵失寵,對人都是一般的平和親近。今日實在是念及清鴻痛失生母,由己及人,心中本就自傷難抑,這才如此疾言厲色。

   眾人見了皆是心驚膽戰,無一人敢做聲。

   章仕明如逢大赦,連連磕頭謝恩,將手中捧得一個烏檀木妝篋畢恭畢敬地還回荷香身邊,趕忙領著內服務的下人魚貫出了承華宮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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