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香消玉殞芳魂碎
  “敬惠太後?” 東西二宮兩位太後之中,敬仁太後為先帝皇後,執掌六宮數十年,向來都是雷厲風行,甚為莊肅。若說管宜軒謀逆之事落在她的眼中乃是對皇家威儀的莫大侮辱,非慘死不能謝其罪,眾人都是相信的,也是第一時間會做此想的。

   然而此刻雲貴妃說下令杖殺管宜軒的卻是敬惠太後,實在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轉念一想,皇帝乃是敬惠太後的生母。聞得親生兒子性命曾遭威脅,豈能不發雷霆之怒?

   隻是這亂棍打死,實在是讓眾人無法與敬惠太後平日裏親和慈祥的樣子想到一塊兒去。

   “本宮曉得你們心裏吃驚,可這正是本宮要提醒你們的地方——不要以為敬惠太後平日裏不大理會後宮之事,對咱們向來也是不忍苛責的。可若是你們誰輕慢了皇上的安危,甚或將她老人家不放在眼裏,隻怕到了最後都要落得如此下場!”雲貴妃掃視滿座妃嬪,目光所及之處人人無不避讓,就連先前不可一世的華昭儀也隻能極其不自然地閃了閃目光,轉開了頭去。

   到底是淑妃身份不一般,微微皺著眉問雲貴妃道:“那管氏死後可是被葬在......”

   “自然是亂墳崗,”雲貴妃不耐地打斷淑妃的話,“廢棄之身,又是如此大罪,有個葬身之地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項易水心中大覺不是滋味,暗暗和項舒亦互相遞了個眼色。

   項舒亦頓時明白,也不作聲,隻是以手捂麵,皺著眉頭輕輕歎了口氣。

   坐在邊上的喜淑媛耳朵尖,急忙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哪不舒服嗎?”

   “也沒有什麽大礙,”項舒亦搖搖頭,“許是坐著說話有些久了,人有些頭暈。”

   雲貴妃已然將要說的話說完了,本來就無意多留,眼下正好碰上項舒亦有此一說,當即便開口道:“既然利昭容身子不爽,那就趕緊召易都崎前來看看。咱們也都先回自己宮中去吧,來日總還有再聚的機會。“

   “貴妃姐姐說的是,咱們便都先回去吧。”淑妃在項舒亦的麵上細細掃了兩眼,含笑順著雲貴妃的花附和了一句。

   如此眾人便都行禮先送走了貴妃與淑妃,再是和妃與華昭儀,而剩下的項易水、誠修儀與喜淑媛,卻是不約而同地都留了下來。

   “誒,你是真不舒服還是假不舒服?”喜淑媛轉過神來便有些著急地問項舒亦,拉著她的手在她身上上下來回著打量。

   項舒亦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說呢?”

   “我是曉得你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不多問一句我也不放心。”喜淑媛隻管自己輕鬆地笑起來,拉著項舒亦的手晃了晃。

   項易水看著比自己大三歲的喜淑媛還是跟個不經世事的孩子似的,心下倒也羨慕她的無憂無慮,感念她對項舒亦的格外關心,便道:“姐姐是好心。況且若是三位娘娘和華昭儀再不走的話,我姐姐就算是好好的身子,隻怕也要被煩得犯了病。”

   誠修儀在一邊冷笑一聲,“我說今日怎麽雲貴妃會大駕親臨長合宮呢,原來還不過是敲山震虎,別有用心罷了。”

   “怪道淑妃娘娘說你氣度越發從容了呢,什麽事情都看得清楚,可不是成竹在胸了麽。”項易水心道李恬果然是一個不乏聰慧通透的女子,隻要她能靜下心,未必就不如這宮中其他頗有心智的妃嬪。

   “切,華昭儀那樣嬌滴滴的金枝玉葉都知道雲貴妃的意思,你也太小看我了些。”誠修儀不以為意地稍稍翻了個白眼,全然不把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放在心裏,“可是以華昭儀的身份那自然可以不把雲貴妃的心思放在眼裏,可是咱們的話......”

   項易水點點頭,上排兩顆雪白的門牙輕輕咬著下唇,又道:“咱們的確是該上心,但是隻要明白了雲貴妃的意思,也就無礙了。”

   “她什麽意思呀?”喜淑媛瞪大了眼睛一臉好奇地問。

   項舒亦忍無可忍地“哎”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喜淑媛,道:“曾經大攬六宮之權的管宜軒現在卻被亂棍活活打死,你說是什麽意思?”

   喜淑媛的臉色瞬間便有些發白,她勉強地笑了幾下,問道:“不至於吧,那......那不是敬惠太後下令的麽。”

   “不管是誰下的命令,管宜軒被亂棍打死是不爭的事實。雲貴妃既然敢將這事情說出來,就說明她不怕我們去查。”項易水心中煩躁,用並未戴著護駕的無名指指甲在自己的裙擺上劃來劃去。纖薄的指甲在紗質的裙裾上劃過時,會帶起微妙的“滋滋”的聲音,“無論敬惠太後真是為了皇上才這麽做,還是雲貴妃自己有辦法去求了太後這麽做,這都沒有區別。因為貿然染指六宮之權的妃嬪,運氣好一點的隻不過是回歸原位,運氣差一點的,可就是慘死了。”

   “你要是這麽說的話,我仔細一想,和妃娘娘、舒亦、誠修儀還有你,似乎還真的是哪兒來的回哪去了,除了位分,一點權柄也沒了。隻有貴妃和淑妃娘娘兩個人東山再起,甚至會比之前還要得皇上器重。”喜淑媛在項易水的話中細細思量,發現果然一切都如她所言。

   “你早該知道這樣的道理了。”項舒亦又氣又無奈地再次朝著喜淑媛瞪了一眼。

   項易水看著喜淑媛縮了縮脖子,嘴裏還死不服氣地低聲嘟囔的樣子,驀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被姐姐教訓了便也是這般瑟縮的模樣。隻是喜淑媛沒有心思,到底是膽子要比自己大些,還敢在嘴裏喃喃幾句。

   姐姐還是姐姐,從來都沒有變。也許自己,卻是在一天天地強大起來,逐漸變得有心計,變得狠心。也許這樣才是自己應該成長的樣子,能夠在不久的將來真正為姐姐出力,為家族門楣出力,而不是所有的重擔都交給自己,而自知隻知道詩詞歌賦,風花雪月。

   “好了好了,現在知道也不晚。左右淑媛姐姐也是沒有辦法沾染權力的心思的,又有什麽關係。”項易水笑著朝喜淑媛遞了個眼色,和她會心一笑。

   誠修儀看著麵前的這三人也覺得有趣,卻驀然想起慘死在掖庭令中的管宜軒,不由歎氣。

   項易水等人聞聲轉過頭來,問道:“好端端的,你又是怎麽了?”

   “我是想起來我進宮之前爹爹對我說的話,他叫我切忌爭強鬥勝。他說:‘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可你若隻是個在前線衝刺的小兵,那你死了,便沒有機會了。’“誠貴嬪輕歎一口氣,有些趣味索然地來回摩挲著椅子把手上的黃花梨木雕花,“原本這後宮裏我誰都不怕,就怕雲貴妃和管宜軒,可是如今......”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怪隻怪她心太黑!害死我的孩子還不夠,還要去挑釁貴妃和淑妃。得勢之後對待他人又那般刻薄,她的父親在前朝也不知收斂,她不死誰死?”項舒亦越說越恨,一把將手邊高幾上的茶盞碗碟盡數掃到了地上,就連自己手上一隻上好的和田白玉鐲也一不小心磕在高幾邊緣處碎成了幾截。

   茶盞中還有滿滿的滾燙茶湯,打翻的時候難免有些潑到了項舒亦的手上。白如霜雪的肌膚上立即漫上一大片鮮紅的傷痕。

   項易水急忙心疼地拉過項舒亦的手連連吹氣,喜淑媛也命奕歡趕緊去拿上好的燙傷膏要來。項易水又氣又急,忙勸道:“你這是何苦呢?我知道那孩子死得慘,可憐在這世上一日光景都沒度過。可是管宜軒從一朝夫人之位落到如今這般悲慘的境地,也算是抵了一條命了。你若是還要這樣心結難解,可是連以後的日子都不要了嗎?”

   如此說著,項易水心中不免悲傷、心疼不已,一時間又是連連落下淚來。連同喜淑媛與誠修儀在一邊看著,也是眼眶通紅,對項易水的哭泣不忍耳聞。

   “你若心中還是憤恨難解,我便再告訴你一事。”誠修儀見項舒亦與項易水互相隻是相顧垂淚,心覺這樣也不是個事情,便決心還是要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打死管宜軒的並非隻是一般的棍刑,而是專門用來對付犯下大罪的宮人的‘碎棍‘。”

   “碎棍?”三人聞言皆是不解,便疑惑地看著誠修儀。

   誠修儀麵露不忍之色,似是強忍著內心不適,緩緩道:“我父親說這原本是軍中用來懲罰被生擒的戰俘的,若是一般戰俘,他們隻會殺掉或是用為兩軍交戰時的人質。可若是生擒了那些殺了己方軍隊中大量軍人的,便要以’碎棍‘之刑來泄恨。”

   “’碎棍‘是兩人一同執行,同執兩根質地堅硬,能承受大力的棍子,或木或鐵,這都無礙。關鍵是要先斷手,再斷胳膊,繼而是鎖骨,再是胸骨。反正自上而下,各個關節,各處大骨,行刑完畢之後無一處不是碎為齏粉。那人便就如同爛泥一般癱軟於地,動彈不得。而偏偏施棍之人既有經驗,力道拿捏甚為準確。斷骨之時雖重傷內髒卻不致及時斃命,要等得那受刑之人在劇痛之中受盡折磨,才會大發慈悲地在他天靈蓋上接連兩棍打得頭骨碎裂,腦漿.....你們自己去想吧,管宜軒咽氣之時,該是何等情狀了。”

   項易水聽得誠修儀聲音冷冽,口齒清晰,將這駭人聽聞的酷刑娓娓道來。每聽一句,身上便寒涼一分。待得誠修儀閉口不言,那股寒意簡直直直衝進胃裏。

   心思越多的人想得便越多,項易水滿腦子都是管宜軒那副被生生打爛,腦殼破裂,幾乎不成全屍的模樣,當即便彎了身子一聲幹嘔。

   一邊的喜淑媛聽了,連連閉目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哦。從來隻聽聞宮中賜死妃嬪有鴆酒、匕首和白綾,怎得到了管宜軒身上就成了這樣慘無人道的刑罰了。真是要做一個月的噩夢了。”

   項舒亦雖然之前恨不得要將管宜軒生吞活剝,吃肉喝血。然而此刻得知她死得如此之慘,不由也是心頭直顫,咽著唾沫隻覺得呼吸都要順不過來。

   “如今你知道了吧。不管她生前做過何等惡事,終究也是一命抵一命了。你們終究是抱著為孩子報仇的目的去將她扳倒,她最後也已慘死,你若是還揪著不放,隻怕你孩子的在天之靈,也不得安息了。”誠修儀歎息搖頭,終究還是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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