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握南國語聞歹心
  彼時天光明媚,鳳梧宮前的漢白玉階潤澤生輝。朱紅宮門上的紫檀木底暗金字匾額幾乎要讓人看不出背後的沉重意味。 這宮中的所有人都以為敬惠太後深居後宮,上有敬仁太後位居東宮,前朝有皇帝把持朝政,隻有這位身為皇帝生母,得享一切榮華富貴,卻獨獨不能沾染權勢的聖母皇太後是最無爭權之心的。

   可是隻有太後身邊的福姑姑知道,曾經在早年間與皇後同理後宮的太後娘娘料理後宮之事是何等得力。在那樣權勢在手,幾乎不輸於正宮皇後的歲月裏,太後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雖說如今大權不再,可是她如何能容忍一個不被她所喜的妃嬪幾次三番暗中獲權,還拿去了那支曾經代表著她協理六宮之權的海棠步搖,如此豈非挑釁?

   亮麗和暖的日光中,項舒亦終於無聲無息地呼出了心中一直沉悶的一口氣。

   新露堂中,明鴻正與項易水用好了午膳,閑坐著絮絮說話半晌,不知不覺便也過了一個時辰。

   “時辰也差不多了,朕還要跟科爾察親王接著商議早上的事情,你同朕一起去吧。”明鴻朝角落裏的滴漏瞧了一眼,正了正頂上的束發金冠。

   項易水微微錯愕,道:“那日皇上......嬪妾還是在新露堂中能少些是非。”

   “那日是朕不好,朕也不瞞你。”明鴻帶著些歉然摸了摸項易水的臉頰,“倒不是朕疑心你,而是看著那科爾察親王實在不像是什麽正人君子。可是那時候母妃叫朕要以政事為重,宜軒又偏偏是那樣的性子。此一時彼一時,母妃如今也偏向你些,朕哪裏還會不多多心疼你。”

   “皇上這話說得也未免太實誠了些,原來是太後不喜歡敬澤夫人了,皇上才偏來哄嬪妾。”項易水雖然早就知道明鴻突然如此親熱定有原因,卻也沒想到竟有這樣多是因為敬惠太後。

   明鴻竟然能這樣不顧情麵地將事情的原委全都說出來?

   明鴻卻像是仍不知覺,還捏了捏項易水的臉頰道:“你還來說朕?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曾去拜見母後,叫母後在朕麵前為你多說好話?你要用別的法子來叫朕多多關心,多多護著你,這也沒有關係。可是朕也有朕的不如意,不可為,你多替朕想一想吧。”

   項易水被明鴻問得啞口無言,心知他說的確是事實。自己為了和姐姐在這後宮中的生存,何嚐不曾用卑劣的心計去對付那些意欲對自己不利的人,也何嚐不曾用難以直言的法子去贏的明鴻的關注。

   終究都是有著自己的不如意、不可謂罷了。隻是明鴻對敬惠太後,真的是太過順從。一己君王之尊,竟然連自己寵愛哪位妃嬪,都要受太後左右。

   “嬪妾心中都明白,不過是平白說一句罷了。”項易水心中稍稍釋懷,雖則因著明鴻對敬惠太後的信賴順從覺得如鯁在喉,卻也終究是不能多言。

   到了海清殿中的時候,科爾察親王和使者已然端坐於地。當項易水跟在明鴻身後跨進殿中時,科爾察親王似是無意望來一眼,隨即起身與使者一同向明鴻行禮。

   “不知為何今日兩番都不曾得見前幾日陪侍的那位娘娘?”使者在聽完科爾察親王所言之後明顯麵有難色,可挨不住親王連番催促,還是硬著頭皮將親王的話譯了出來。

   明鴻聞言當即一挑濃眉,雖不見不悅神色,卻還是哂笑一聲,“敬澤夫人連番勞累,體貼美人這樣的心思,也合該朕這個做夫君的來懷著,親王說對不對?”

   這樣的話便是含了清晰可辨的警告意味了,使者聽在耳裏當即臉色青紅交加,轉過身去快速地把明鴻的意思講給科爾察親王聽了。

   科爾察親王聽完之後隻不過一笑了之,並未覺得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之處,隻是借使者的口向明鴻道:“既然如此,那敢問皇上最今早小王提議之事思慮的如何了?”

   明鴻將腿邊的袍角一甩,玄色繡金龍紋的衣料在空中劃過一道颯爽利落的光影,頗見君王灑脫沉穩之姿,“邊境民生不易,朕恐怕不能答應科爾察親王所求了。”

   “那也無妨,隻是小王所求不得,難免心情不鬱,不知皇上可否允準小王從握南國中帶來的一行舞姬進殿一舞,也好叫小王寬解心懷。”科爾察親王含笑點頭,看來竟像是對明鴻所言渾不在意,反而立即起了賞舞的風雅心思。

   明鴻聽聞使者所言也是麵露驚詫,然而科爾察親王既然對明鴻所言不懷異議,那自然是一樁樂事。聞得親王所求,亦隻是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即便是不礙於麵情,明鴻也沒有不準的道理。

   於是明鴻當即首肯,著人下去前往蓬萊宮中將那一行握南國中的舞姬帶來。

   卻不想領著一眾舞姬來的,卻是敬澤夫人。

   “朕不是叫你這幾日不必來海清殿中隨侍了麽?你怎麽還是過來了?”明鴻見到敬澤夫人鬢邊仍簪著那一支並蒂海棠花步搖,不由便蹙起了眉頭,略有些不快地問了一句。

   敬澤夫人暗中收緊了袖中的手指,露出一絲寂寥無奈的笑意,道:“臣妾知道因著華昭儀之事,皇上生了臣妾的氣。臣妾也不敢求皇上原諒,隻擔心皇上議事辛苦,口幹舌燥,特意前來為皇上奉酒一杯,還請皇上不要拒絕臣妾的一片心意。”

   “敬澤夫人待皇上真是有心。”項易水在明鴻左手邊下方的酒案後席地而坐,眼見著明鴻的神情微有動容,心中一急便說了一句,“如此心思周到,關懷備至,想必太後若是知道是夫人在料理後宮,也一定放心至極。”

   還不等敬澤夫人從項易水的麵上收回陰冷狠厲的眼神,明鴻眉心原本已然開始舒展的肌肉便狠狠一跳,“既然朕已有明言,又怎可出爾反爾,你還是回去吧。”

   心中不由地歎息一聲,項易水卻更覺煩擾難安,隻不過是稍稍提了“太後”二字,連是哪位太後都未曾說明,明鴻竟然就能忌諱至此。這其中,到底是有怎樣的緣由?

   容不得項易水在自己的疑惑中沉思細想,敬澤夫人並未在明鴻的回絕中轉身離去,反而是雙膝跪地,在淒楚一笑中垂下淚來,“早起清鴻那孩子問臣妾為何悶悶不樂,臣妾已然不知如何作答,隻能推脫說要前來拜見皇上才躲過了連連追問。此番若是隻能原路回宮,臣妾是真的不知要怎樣麵對無知幼兒擔憂娘親的心思。臣妾怎能忍心將事情原委告訴清鴻,讓他小小年紀驚憂不已,終究孩子都是無辜的!”

   前番絮絮言語不過是為了最後一句,敬澤夫人尤其傷心難抑的一句“孩子終究是無辜的”頓時便讓明鴻大顯於心不忍的神情。項易水心知敬澤夫人以孩子作為借口,明鴻便無絲毫不準的可能了。

   心中憤恨讓項易水別開頭去不欲在看,卻在轉頭的一瞬瞥見科爾察親王麵上幽幽莫測的一絲陰冷笑意。幾乎是瞬間從心底湧起的一陣聲音在腦中隆隆作響:科爾察親王是懂得漢語的!

   “也罷,那你就斟一杯酒給朕,算是盡了心吧。”明鴻果然讓步,在輕歎聲中點了點頭。

   敬澤夫人伸手拂去麵上淚痕,起身走到科爾察親王的酒案前想要拿起一隻未曾用過的鎏金高腳小酒杯。誰知科爾察親王眼疾手快,領先一步地將酒杯拿起遞到了敬澤夫人手中。

   科爾察親王含笑說了一句握南國語,敬澤夫人也立即回了一句。兩人麵上都是客套合禮的刻板笑意,叫旁人看在眼裏隻以為兩人在說的不過是些場麵上的客套話。

   然而項易水聞言渾身一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話。

   自從因為敬澤夫人通曉握南國語而一舉成為明鴻身邊最為得力的妃嬪以來,項易水便也苦心向易都崎研學握南國語。苦心練習之下,項易水已然能夠聽懂不少言辭,加之方才科爾察親王與敬澤夫人似乎是為了對方能夠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並未用尋常那樣偏快的語速彼此言語。

   科爾察親王說的是“你執意如此?”

   而敬澤夫人斷然回道:“今日不動手,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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