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春風得意忘初心
  一時之間淑妃親近,其餘妃嬪亦是恭敬,就連往日最大的對手和妃,似乎也在一日之間臣服於自己煊赫的權勢。敬澤夫人談笑間眉目舒張,一改入宮多年來皆一成不變的冷寂意味,仿佛眼前各位在這大宣後宮中最為得臉的妃嬪的親近或崇敬,已然奠定了她不可撼動的地位。 “和妃今日打扮怎麽這樣清減?”敬澤夫人將一朵盛開的三色堇放於鼻尖下輕輕嗅著,花瓣上幽藍微紫的顏色映在她雪白的麵色邊有種不可言喻的詭異。特別是她現在目中那種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亮得叫人可怕,直勾勾地看著此刻正微微垂首,立於淑妃身後不多言語的和妃。

   淑妃聞言麵色一變,去沒能來得及開口,便被敬澤夫人的眼神在麵上掃了過去。淑妃無奈,隻能輕歎一口氣往邊上站了一步,將身後的和妃讓了出來。

   和妃見得避無可避,隻能福了福身子,算是行了一禮——以她協理六宮的身份,本來是隻需在見麵時行個平禮即可的,不必在回話之間再行禮。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就連和妃也是不得不在敬澤夫人麵前低頭了,“回娘娘的話,夏日日頭盛,光照多,臣妾不敢不知檢點,沒得在娘娘麵前刺了娘娘的眼睛,叫娘娘煩心。”

   “嗬嗬。”敬澤夫人聞言輕笑兩聲,聲音本也清越動聽。然而在場妃嬪自她入宮起就沒聽她笑過一聲,此刻她這樣既不像是愉悅也不像是譏諷的笑聲一下子響起,都市便叫眾人如同芒刺在身,“和妃是怕刺了本宮的眼睛,還是刺了本宮的心?到底你也是和本宮一樣協理六宮的身份,本宮沒那麽小氣。”

   和妃再次蹲身,身著的一襲鴨卵青縷金挑線紗裙硬是被敬澤夫人通身的墨綠與暗銀的凝重霸氣給生生壓了一截,“臣妾不敢,論位分,娘娘比臣妾高了一級;論權柄,娘娘身為禦前陪侍妃嬪,自然也是該高臣妾一等。臣妾豈敢不分尊卑上下,妄言卑微之身與娘娘是同樣的身份。”

   “你如今如此模樣如此和順,怎麽就沒有早些時日得見呢?前幾次本宮與你共論後宮之事,你可不是這樣一味順著本宮的。”敬澤夫人用拇指與是指將那朵嬌豔可愛的三色堇拈在手裏,手指輕動間那花瓣便迅速地轉動成一片顏色嬌豔的糊影,像是敬澤夫人此刻怎麽也看不真切的心境。

   和妃目光低垂,絲毫不敢與敬澤夫人對視。蓬勃的日光下似乎可以看見她纖長優雅的一段脖頸上竟然洇出了一點點的汗跡,“時移世易,臣妾原先不知皇上心意,也不知淑妃娘娘心意。現在都知道了,臣妾自然也不想做蠢笨之人,沒得惹娘娘您煩心。”

   “現在知道了?知道了也不見得有用,既然蠢笨,還怎麽協理六宮?”敬澤夫人將手中玩膩味了的花朵隨手一拋,那樣輕若無物,無可依靠的嬌弱之花便被拋在足邊,等著在來日的風雨中被碾作塵泥。

   和妃的身子微微一顫,隻能道:“是,臣妾知道了。臣妾時常感到力不從心,又是愚鈍至極不堪教導。臣妾會回稟皇上,求皇上收回協理六宮之權,不給娘娘惹出許多麻煩,讓娘娘百上加斤。”

   “你隻要一日有這樣的心思,本宮就能多容你一日。”敬澤夫人收回逼視的目光,留下一絲心滿意足的笑意。

   眼見往日尚能和敬澤夫人分庭抗禮的和妃也已然節節敗退,剩下眾人在敬澤夫人麵前便更是戰戰兢兢。如此各懷心思地勉強閑話應對一陣,終於是迎來了皇帝明鴻與科爾察親王一行人。

   如此項易水與項舒亦便各自回宮,隻將宴席上的一切事情,交與淑妃與和妃傾力安排——宮中的前事已然做得夠多,剩下的,就要看宮外的了。

   “昨日父親已然來信了。”項舒亦方才將淑妃、敬澤夫人與和妃之間的一場戲看得太久,不由覺得神思疲乏。坐在轎輦上將手掌覆在麵上,從掌心裏傳來的聲音也有些悶悶的。

   項易水眉心一動,“怎麽說?”

   項舒亦仰首一笑,算是有幾分得意,“管元鈞行事嚴苛,毫不容人,動則克扣手下官員俸祿不說,近幾年間更是對那些稍有才幹的新起之秀大加彈壓。眼下禮部之中自不必多說——除了個別心腹,其餘諸人亦是對他極其不滿。加上他被皇上封侯以來在其餘官員間多有傲然跋扈之態,絲毫不把昔日的諸多同僚放在眼裏。那些尚自強忍著不曾發作的人等,無非是忌諱著皇上的心思不敢妄動罷了。”

   “不愧是父女。”項易水細細聽著,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姐姐你自己也聽聽,這樣的情狀,可和敬澤夫人在宮中的情狀有任何區別?”

   “自然是沒有的,不然怎麽對得起咱們的一番苦心?”項舒亦鼻中哼出的冷笑像是一支冷厲的箭矢,直直穿透那顆被恨意浸透的心。

   項易水握著項舒亦的手,道:“幸好還是你當初勸住了父親,叫他不要急著想著為我二人上奏章求情,隻叫他在管元鈞的麵前極盡討好奉承之意,這才讓他得意忘形。”

   “我能有這樣的主意,不過是淑妃娘娘將諸般事情都看得清楚。娘娘有句話我最要聽——越是一心欲求的東西,一朝得到,就若是容易失了本心。”項舒亦握緊項易水的手掌,目光看著巷道盡頭似乎漸漸逼仄的天宇,口氣也是一般的壓抑迫人。

   “誠如皇上封管元鈞為保定侯,無非是因為他能保兩國邊境安寧,平定人心。可是他不能寬仁帶下,提拔有能之士,連禮部都不能安寧,更遑論邊境。”項易水冷冷接口,雙目睜合間眸光清瑩似冰,“有其父必有其女,一味地貪圖權勢,卻從來沒有一點容人之量。總以為別人不得好了,自己便是最得意了,可到頭來卻是要孤軍奮戰。來日一朝大廈傾頹,我看誰能扶他們一把。”

   項舒亦微微揚唇,“快了,你隻看敬澤夫人今日的樣子就知道她必定和她的父親是一樣的行徑。宮中出身名門望族的妃嬪何其之多,連貴妃和淑妃往日裏都不能不多做顧忌,就不知道敬澤夫人能不能有那般思慮了。”

   “連淑妃與和妃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她還能有什麽思慮。”項易水輕“嗤”一聲,再不言語。

   第二日,有隱秘的消息從和妃處傳來。

   原來是華昭儀於昨日的宴飲上多多言語了幾句,被敬澤夫人當著眾人的麵厲色申斥了幾句。華昭儀因著出身貴重與皇上的偏愛,向來是心直口快,嬉笑調皮慣了的,從來也無人去說什麽。然而這回在如此多人的麵前被敬澤夫人訓斥,華昭儀難免覺得麵上無光,便回了幾句。

   當著皇上的麵敬澤夫人當時少不得也隻有忍了,可沒想到卻在時候回宮的路上又撞上了華昭儀。雙方心中想必都憋著怒氣,華昭儀脾氣嬌慣些不免又頂撞了敬澤夫人幾句。敬澤夫人大怒下要罰跪華昭儀兩個時辰,華昭儀頓時便氣急,竟然伸手朝敬澤夫人的麵上指了一指頭,還以“你”來稱呼敬澤夫人。

   此乃大不敬之罪,敬澤夫人立即便命荷香掌了華昭儀的嘴,事後也並未稟過皇上,便管自己回了承華宮。

   華昭儀身為大長公主之女,乃是當今皇上的親表妹,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挨了荷香的巴掌之後便立即去了敬仁太後處足足哭了半個時辰,才能稍稍止住。

   彼時項易水正在用午膳,聽了和妃的轉達幾乎要連嘴裏的一口芡實薏米粥都抿不住,強忍著笑才勉強吞了下去,“我還以為她是心性多穩重的一個人呢,沒成想昨日才在娘娘你的麵前端了架子,今日就敢掌嘴皇上的親表妹了。”

   “淑妃娘娘都要在她麵前自稱‘姐姐’多過‘本宮’了,我還能在她麵前有多大譜呢,她還會把其餘妃嬪放在眼裏?”和妃不屑地啐了一口,“我看她就是要挑身份貴重,位分亦高的華昭儀來做筏子呢,這才叫殺雞儆猴。”

   項易水仍在吃吃地笑,也無意去動筷子了,“有沒有嚇到別的猴子我是不知道,太後肯定是看得不痛快了。敬澤夫人娘家不過是發於草莽的一屆莊園,懲治了出身皇家的華昭儀,這是在打誰的臉呢?”

   “正是這個理。雖則說華昭儀有錯在先,這點無法反駁,可是敬仁太後卻說敬澤夫人管教無力之人甚是有法子,便叫她去掖庭親眼看著那些犯錯受罰的宮嬪女婢勞作苦役,片刻也不能離。”和妃用帕子捂著粉嫩飽滿的一張嘴唇,笑得可是極其順心順意。

   “哎呀,敬仁太後果然是有法子,到底是已經經過一朝的人了。”項易水好笑之餘亦是吃驚,“那掖庭可是與牢獄無異,髒亂惡臭不說,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粗鄙下賤之人在其中勞作到死,搞不好還會有疫病。敬澤夫人要在那樣的地方寸步不離,這......”

   和妃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點點頭道:“是,你說的也不錯。是以敬澤夫人隻待了個把時辰便叫皇上下旨給放了回宮,我可聽說敬澤夫人在那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裏可是吐了三次呢。”

   “便宜她了。”項易水不屑冷笑。

   “不過經此一事啊,皇上似乎也對敬澤夫人開始心生不滿。我可聽說管元鈞因為眼下人不在京中,禮部可已經有不少官員開始聯名上奏彈劾他了呢。偏偏他的女兒也這樣不安分,你說皇上能不上心?”和妃顯然也是對敬澤夫人極其看不起,隨著項易水冷笑一聲便不再言及昨日之事。

   項易水揚起兩道纖長的含脆妙眉,道:“要皇上上心還不急,敬仁太後發過話了,且還有個敬惠太後呢。”

   “你是說那支步搖......”和妃微微愕然。

   “娘娘知道就好,”項易水頷首,“這其中可大有緣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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