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未雨綢繆思來日
  “若無特殊情由,不過就是利益往來,別無其他。”易都崎沉聲而語,心思極是通透。 項易水蹙眉反問,“即便敬澤夫人幼時曾隨其父前往南疆之地,然則彼時管元鈞不過是個小小的禮部官員,能和科爾察親王有何往來?更不用談什麽特殊情由。若真有這樣的事情,官場詭譎不輸後宮,豈有他人不知道的道理。”

   “若是如此,那便隻剩‘利’字一途。”易都崎眼神一動,頃刻明白過來,然而這明白中卻更有一層警惕,“可是......”

   項易水同樣是心思極其靈敏,尤為自然地接過易都崎的話頭,“可是敬澤夫人身處後宮之中,又以身侍奉皇上,其父官職再高也不隻過是臣子。又有什麽能打動身為親王的科爾察?”

   兩人一人一言的彼此思量中有極其通明的心思在回轉著,易都崎與項易水幾乎是互相提點,每每不過是片刻間的思量就將原本應該是錯綜複雜的事情一層層地剝離開來,看個清清楚楚。

   易都崎兩道濃鬱直挺的眉毛向中心蹙起,似是在為他接下來的話做出一點下意識的抗拒,“若論對握南國的利益,眼下莫有過於兩國結契交好,貿易互往之事。”

   “你是說科爾察親王曉得皇帝器重管元鈞,所以才要迎合他的心意,幫敬澤夫人一把?”項易水亦是緊蹙雙眉,總為逐漸在自己二人麵前清晰起來的真相感到驚心。

   “非也。皇上器重管元鈞那是因為其在簽訂條約一事上甚為得力,而非反過來。”易都崎卻是堅定明了地否決,他的眸中是更為雪亮沉重的心思,“據卑職所知,握南國區區小國,固步自封,安於現狀,曆任君王都無甚狼子野心。此番兩國結契往來之事倒是我國先行提議,兼之管元鈞承受皇命的欽差,若是有誤此事,那可不僅僅是革職的事情了。如此應當隻有管元鈞百般懇求親王的道理,哪裏會輪到親王來有求於他。“

   項易水眼神微微顫抖,語調頗為難以置信,“若要有求於人,必要以利打動人心。管元鈞尚書之位在科爾察親王眼中能有何利?”

   “這便不是卑職能明白的事情了。”易都崎仍是蹙眉,卻在無奈中黯然搖頭,“科爾察親王此次前來大宣國中,亦是生平第一次,無人知其心思。隻是卑職幼時在南疆之地時倒是曾有耳聞,這位親王生性狷勇,極是善於行兵作戰,和其王兄,也就是當今的握南國王性情截然不同。”

   項易水妙目圓睜,幾乎不敢往深處去想心中一點直覺一般的猜想。那樣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一個自小長於深閨,隻知詩書花鳥的二八少女可以窺見分毫的,“擅長兵道也罷,可是若有不臣之心......一朝兄弟鬩牆,誠如玄武門當年驚變。隻怕不光是握南國內,就連我大宣都要牽連其中。”

   易都崎自然也是明白此種事情牽扯多大,是以即便是憑他自小在苦難中磨練出來的沉穩心境,此刻也不由得緊了緊冷汗潮膩的手掌,“此種事情再也不是小主您和卑職能夠多操心的了。隻是此事牽扯實在太大,你我二人又僅僅隻是猜測,或許是小主久經挫折,有些草木皆兵也未可知。隻是無論是事實也罷,是疑神疑鬼也好,都不是能夠輕易向皇上進言的。還請小主這幾日依皇上所言,在新露堂中多多‘調養’。隻要能和利昭容一樣成日養病,隻怕也不會有今日的風波了。”

   “也罷。為今之計,也隻有以靜製動,靜觀其變了。”項易水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呼出胸口一股渾濁的無力與驚顫。

   易都崎在項易水心中已有定計之後便趕回長合宮中,以求不讓宮中其餘之人看見自己於新露堂來往過密,心生質疑。

   而項易水心中的憂慮並沒有隨著易都崎的離去而淡去分毫,反倒是在自己獨自一人的反複思量中愈發讓心思沉重。

   “小主,”是明珂將易都崎送到宮門外又回來,身後卻跟著皇上身邊伺候的小成子,“小成子來傳皇上的話了。”

   項易水急忙收斂好了麵上的神色,笑著站起身來,道:“原來是成公公來了,明珂還不快去斟茶。”

   “哎,不用不用,小主真是客氣了。”小成子忙笑著點頭哈腰,不敢真仗著禦前侍候的身份在項易水麵前倨傲,“奴才傳完話還得趕緊回禦前侍候著呢,此時真是皇上用晚膳的時候。“

   “哦?是和科爾察親王還有和妃娘娘她們一道在芳泉林中用的嗎?”項易水也不顧小成子的客套,還是揮手讓明珂下去燒水斟茶,裝作無意地問道。

   小成子道:“正是呢。為著近日裏科爾察親王總是和皇上一道用膳,尚膳局總備了些時新的菜式。皇上說小主不能一道用膳甚是可惜,卻叫尚膳局備了份一模一樣的菜式叫奴才送到新露堂中來,也好叫小主寬心,莫要以為皇上忘了小主。”

   忽然就有一點點溫柔的漣漪從心底漫起,在心中生出一點幸福的意味帶著人仿佛緩緩地墜下去。那種在明白“原來他仍舊惦記著我”之後的幸福並不隻是一味的甜蜜,要叫人在長久的單調中發膩。而是讓你在,關於前事的清晰記憶中覺得微微心酸,卻又覺得意味甘甜。酸甜交織中才叫人心生不能割舍之情,隻覺得男女情愛,莫過如此而已。

   ”皇上真是有心了,還請成公公在皇上麵前定要轉達本小主的感恩之情。”項易水取下手指上的一枚纏銀絲鑲水鑽的戒指悄悄塞在小成子手中,以示她親自送禮的親近之意。

   小成子頗有些惶恐地弓背連連道謝,口中一疊聲地應道:“小主放心,放心。”這才轉身去了。

   項易水回身一一揭開侍女手中的食盒蓋子,盡是些式樣精致雅觀,色香味無不俱全的菜肴佳品。因著是尚膳局為了迎合科爾察親王的口味習性而新製的菜式,三宮六苑中皆未曾得嚐過,連項易水也叫不出是些什麽名字。

   隻是看著麵前這些菜色非同一般,不是各宮中的小廚房能做得出來的。又用了雕花格子的木質食盒裝了送來,既保溫又透氣,不至於叫一應菜式都在這已然開始暖和的時節中被燜得壞了氣味。

   這樣體貼周到的心思,是不會出自向來做事中規中矩的尚膳局的。即便是他們動手,那也必定是明鴻授意。原來諸般的猜想、懷疑、心涼與芥蒂之後,他卻還是這樣的顧念自己。

   他明明是天下帝王,卻能在用心之下溫情體貼至此。怎能叫剛才傷心之後幡然醒悟的項易水不為之傾倒心醉,更生了溫柔繾綣之情。

   在明珂和何尤卿的服飾下用了晚膳,果然是非同一般的美味。

   雖則這些菜式上所用的原料自己有大半都不認得,剩下的一小半也是半猜半疑。但是隻消想想這些菜式不僅要迎合科爾察親王的習性口味,更不能叫皇上用得不痛快,便能明白尚膳局是下了多大的苦功夫了。

   項易水因著心情好而格外用了許多,此時正覺得腹中有些脹脹的不好克化,便扶了明珂的手在新露堂前緩緩踱步賞月。

   也是許久沒有在一個寧和平靜的夜晚好好地欣賞如銀月色了,自從澤妃晉封夫人之位,科爾察親王入京,敬澤夫人顯露握南國語之才以來,樁樁件件都是跌宕起伏的事情。雖則今日自己是被明鴻當眾以一個甚至有些可笑的理由遣回了新露堂中,然而此刻月色如水,平靜流瀉於庭中堂下好似積水空明。如此安逸舒適的一個無憂之夜,安知不是明鴻悄然送與自己的一份禮物。

   銀亮明澈的一勾下弦月幾乎要遙遙地墜下天際,沉沉地懸在半空之中仿佛眼見著就要落在惜霜殿高高的殿脊之上。隆起的一溜碧翠琉璃瓦上連坐五隻吉祥瑞獸前後排成一列相連,在清淺的月光下倒顯出了一種不同於白日裏的小巧精致,頗有幾分可愛。

   項易水想著白日裏和易都崎那番頗有些驚心動魄的猜疑,總覺得心裏像是有什麽心思硬硬地硌在那裏,挖不出來,又按不下去,總是極其難受突兀的一塊。

   “尤卿,你幫我去請誠貴嬪來。”項易水煩躁地出了口氣,還是覺得要把此事跟李恬知會一聲較好。

   何尤卿看著麵色突然又顯不鬱的項易水,道:“小主是為了科爾察親王的事情?”

   “對。”項易水點點頭,並不多言。

   明珂不解地問道:“科爾察親王和敬澤夫人不清不楚,找誠貴嬪有什麽用啊。”

   “你可還記得我白日裏和易都崎說的話?兄弟鬩牆,狼子野心!”項易水望著明珂似懂非懂的麵色,再作提點,“而誠貴嬪的父親——”

   “是平野王!”明珂豁然明白過來,雙目用力一睜,顯然是極為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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