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百般驚疑難問因
  項易水幾乎要掩不住麵上的驚異神色,然而心中百般狐疑間終究還是忍下,隻在心頭留下一片巨大而濃重的陰影。 敬澤夫人和科爾察親王到底在講誰?他們意欲聯手除去的又是誰?

   握南國語中的“他”與“她”乃是讀音不同的兩個字眼,是以項易水非常肯定敬澤夫人剛才所言的乃是女子。

   然而學習握南國語的日子終究是短,心中驚疑愈發濃重之下項易水亦不得不懷疑是否是自己一時聽錯。

   科爾察親王入京尚不足一月光景,何以他會親助敬澤夫人涉身宮闈之爭?若說是因為他與敬澤夫人的父親管元鈞來往之間甚為投緣,連他女兒在後宮中的榮寵都有心顧及,未免也太過牽強。

   區區幾個模糊的字眼,竟然在恍惚間攪起了一潭凝在心頭上的模糊池水。臨近夏季的枝頭上已有了紛疊繁翠的綠葉重重,風過處揚起細碎的窸窣之聲陣陣。

   敬澤夫人還在時不時地為意態閑雅的明鴻傳譯著科爾察親王隨意散漫的言辭,隻不過是對這禦花園中的種種妙境稱讚不絕。

   明鴻看起來頗有興致,言語間也對這曆經數朝之力才修建完整的禦花園多有品評,然而你一言我一語,隻不過是流於表麵的客套往來,卻也不見他在科爾察親王的有意奉承中露出幾多喜色。

   敬澤夫人側耳聽完科爾察親王的一番言語,輕揚嘴角露出唇齒間一絲雪白的光影。她如同貝殼般潔白的牙齒和她麵上的肌膚幾乎是一個顏色,整張素白光淨的臉上隻有鮮豔的紅唇與青翠的雙眉是略略突兀的顏色。

   她此刻微展輕笑的麵孔在項易水的眼中看來格外驚豔,然而那一絲絲因為如玉容顏而生的讚美,轉瞬便被心中驚悚的不詳給淹沒了。

   敬澤夫人的眼神一閃即過,隨即垂首對明鴻道:“科爾察親王有意於芳泉林中欣賞歌舞百戲,並請臣妾等一同隨行,不知皇上是否允準。”

   “一同隨行......”明鴻的目光在湖光反射而來的日光中化成一片迷離的光暈,口中低聲回味著科爾察親王的言語。

   敬澤夫人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一揚,隨著她的嘴角劃過一痕輕淺的痕跡,“是,科爾察親王說少了一人都是憾事,眾人同樂方是再好不過。”

   明鴻似乎了然地輕笑,和敬澤夫人嘴角那絲若隱若現的玩味笑容別無二致,“科爾察親王所言不假,眾人一起去才好。隻是......”

   項易水看著明鴻將頭微微一垂,像是在思量著要怎麽說才好。然而卻又立即抬起頭來,帶著他那種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轉過臉來看著自己,“清順儀近來身子一直不好,又在這風口上站久了,還是先回新露堂中去吧。”

   明鴻望來的目光中有沉滯的哀痛,仿佛他即將失去如何寶貴的東西。隻不過是隨口尋了個借口將項易水打發回去,按著她目前與科爾察親王之間不可忽略的嫌隙來說,這也無可厚非。然而偏偏是明鴻這樣痛心而無奈的眼神,卻叫項易水看得心頭一沉。

   他要讓自己回去也就罷了,自己哪裏不知道此刻應當避嫌。可他卻偏偏這樣無奈而又傷心的樣子,總叫項易水覺得他是真的疑心自己了。

   可笑自己和科爾察親王在今日之前總共不過隻見了一麵,何以他今日沒來由的一句話竟然會叫明鴻這樣放在心上?項易水在困惑不解之餘不由亦是覺得傷心,深覺再如何用計辯解也是多餘了。

   項易水上前一步擋住想要開口替自己辯解的誠貴嬪,右手別在身後悄悄地向她擺了擺,示意不要多言妄動,以免再被敬澤夫人尋了機會抓住把柄。

   “嬪妾進來數日的確時感不適,多謝皇上體恤。既然皇上讓嬪妾先回新露堂中,那麽嬪妾也鬥膽再求皇上能夠恩準嬪妾再接下來的數日內都不再出席宮內任何宴會,以求能夠早日康複,再度侍奉皇上身邊。”

   “如此甚好,你能如此有心,朕也覺得欣慰。”明鴻似是在眼光下覺得有些刺眼,眨了眨眼睛把目光移向了別處,“你便先退下吧,無事也不必在宮中走動,以免遇著了旁人。“

   項易水聞言身軀一震,沒想到明鴻竟然真的對一件莫須有的事情忌諱至此。

   所有的事情到目前也隻不過是人心作祟,捕風捉影而已。他卻竟然在話裏話外將自己等同禁足!

   這一場變故來得實在是太過意外而莫名其妙,項易水無法細心去想來龍去脈到底是因為何故,去隻覺得滿心委屈悲涼不可言喻。

   眾人還在身邊環繞而視,卻要叫自己無緣無故地承受這樣的委屈和恥辱。而偏偏,這份委屈和恥辱還是明鴻加於己身,叫自己無論如何掙紮抗拒,都是於事無補。

   項易水百般不甘傷心,卻還是隻能道了聲:“是,嬪妾明白。”隨即轉身離去,在渾身上下都因為憤恨而生的慍怒中勉強支撐著自己不要失了位居順儀的風度。

   背後是被清芙池邊的春風送來的誠貴嬪亮烈清泠的聲音,“皇上,清順儀身體不適,臣妾也請求皇上恩準臣妾前去加以照拂,好叫清順儀早日康複。”

   “可以,你去吧。”明鴻溫朗的聲音隨即響起,帶了些許急切與溫存。

   他也許還是明白自己的不悅與冤苦的吧,所以才會這樣急切地允準誠貴嬪來照顧自己。都說君心如海深,也許自己區區女子的確是不懂得他作為帝王在他國親王之前的行止是因何故。可是隻要他在心中還向著自己,那麽自己受些許並不明白的委屈,也算不得什麽。

   然而在這樣逐漸釋懷的心緒中,卻有敬澤夫人格外醒耳的握南國語聲響起,似乎是在替明鴻轉達著什麽。

   項易水被敬澤夫人的話聲驚醒,瞬間擯去所有的紛雜心思,隻留著全部的心神對敬澤夫人的話側耳傾聽——

   “她如此便無大用......來日......死......“

   像是有兩截原本渾然一體的殘破線索陡然間被拚湊在一起,項易水的耳邊豁然響起隻不過是片刻前敬澤夫人與科爾察親王說過的話。前後貫穿中陡然明亮的真相“咻——”的一聲戳進項易水的腦海,讓她在驚駭中死死握緊誠貴嬪的手掌。

   因著心中一切所想不過是猜疑,是以項易水未曾讓誠貴嬪在新露堂中久坐,以免說話多有不便。送走了她之後便不曾多說一句廢話,向著小元子冷聲吩咐道:“去長合宮中請易太醫來,就說皇上都說了‘清順儀近來身子不適’,所以要叫他來趕緊幫忙調理著。”

   項易水的身子如何,易都崎向來是再清楚不過的。是以他聽到小元子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知道其中的輕重的,也必然會在聽到後的第一時間就趕來新露堂中。

   果然,易都崎趕來的時候項易水才不過剛剛用何尤卿燒開的熱水捂了把臉,讓被池邊的風吹得有些緊繃幹澀的皮肉鬆緩下來,也算是給自己一點可以靜心思考的鬆快心懷。

   “小主。”易都崎快步行至項易水的身邊躬身行禮,利落地告訴項易水自己已經來了。

   “易都崎,我說一句握南國語,你幫我聽著是什麽意思。”項易水將麵上的毛巾拿開,並沒有覺得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在溫熱的毛巾下鬆弛了多少。

   易都崎簡短回道:“是。”

   項易水早就在心中回憶過無數遍敬澤夫人那時在科爾察親王麵前說的握南國語,此刻將那些並不完整的言辭模仿出來並沒有花去多少工夫。

   易都崎聽完後略略皺眉,似乎是在努力地聯想著項易水尚不標準的握南國語到底對應著怎樣的漢語。然而半晌之後他也隻能是遲疑著問項易水,道:“敢問小主,這此是何人所說?”

   “敬澤夫人。”項易水將這四字和著心中一股沉悶的怨氣一吐而出,驚得易都崎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保持著微微躬身的姿勢抬頭對項易水看著,不無擔憂地道:“小主的性子卑職向來是知道的,若不是敵人來犯已至眼前,小主是斷然不會算計反擊的。既然小主已經告訴卑職這話是敬澤夫人所說,那麽卑職鬥膽猜測,夫人已然和他人聯手,要對小主不利。”

   “原來我聽到的果然不錯!”項易水心底一疼,宛如有一隻鷹隼在肉上狠狠叨了一口。“你可知道這話是敬澤夫人對何人所說?”

   項易水像是回避似地看著床邊的一枝雅潔淨白的茉莉出神,那樣今早才從枝頭剛剛獲取的蓬勃生機,隻不過是數個時辰的功夫,竟然就被衰敗沾染上了萎黃的顏色。

   生命的凋零枯萎是何其迅速,然而比之更加恐怖的是身在其中,有時竟然不知因為何故。

   “握南國語京中少有人知,隻不過是禮部幾個涉外大臣或是京中幾個常做倒賣生意的商賈才能精通。”易都崎細細盤算,聲音卻是越來越低,“而敬澤夫人身在宮中,自然是兩者都不得來往。如此一來,會說握南國語,又能在小主您的麵前坦然出聲的......”

   易都崎豁然驚醒的時候亦是大為吃驚,他一慣沉著穩定的麵色透出一股尖銳的驚異,“卑職聽聞皇上得知敬澤夫人通曉握南國語之後便常攜其出席與握南國親王以及使者的宴會、遊行,莫不是......”

   “沒錯!”項易水恨聲道出兩個字,“沒想到她竟然能讓握南國親王都出手助她,這到底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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