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和清原為水玉翠
  安殿中是一如既往的沉廣寧靜,一應陳設用器甚少有富麗堂皇之色,隻如坤安殿的外觀一般深沉大氣。 敬仁太後的身子似乎一直不大好,聽聞是早年間在一次小產後失於調養而落下的多年病根了。

   先前站在殿外賞了一會兒花,似乎耗了敬仁太後不少的力氣,此刻她正斜靠在一個暗青色西番蓮花紋的軟枕上閉目養神,座下是各自沉默不語的和妃、項易水和誠貴嬪。

   項易水在敬仁太後的沉默中默數著自己的心跳,覺得一下一下比平日裏要來得沉重。

   自己已然回了太後的話—隻道那日姐姐和皇上皆是為那個孩子的福薄感到萬分不舍,卻都明白身為天家妃嬪,首要之責便是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是以最後隻能悲痛萬分地飲下那碗墮胎藥。

   所有事情似乎都是順理成章,所有人的也都像是深明大義。並沒有半分的深仇大恨,你死我活。

   敬仁太後在聽完項易水的話後並無所言,隻像是困倦了一般閉上了雙目。然而項易水並不擔心,因為誠如和妃所說,敬仁太後深居後宮,隻會容不下禍亂六宮之人,卻並不會為難有意平息風波之人。

   果然,在並不長久的沉默後,敬仁太後深吸了一口小平幾上青花纏枝青銅香爐裏飄出的一縷香煙,在飄渺輕薄的煙霧中輕笑,“利昭容深明大義,當斷則斷,如此巾幗之資,成國公該知足了。”

   “姐姐身為嫡女,沒有辜負父親的教導。”項易水沉重的心跳變得輕快許多,真正放下心來,“身為妃嬪,就更不會讓皇上和太後多了煩惱。”

   敬仁太後轉過臉來,似笑非笑道:“清順儀也知道哀家心煩?你既然如此懂事,也該知道皇上不僅要顧著後宮,更要料理前朝,當然煩惱更甚。”

   前朝之事,近日裏當屬與握南國結契交好之事最為要緊不過。太後此言,便是要提醒自己澤妃眼下的特殊地位了。

   和妃恭順垂首,鬢邊累累垂下的串珠流蘇映得她的側臉有瑩潤的光輝,“臣妾一定會好好教導清順儀,不叫皇上煩心。其實清順儀本就很懂事,臣妾來鳳藻宮前隻不過略微提醒了幾句,她就全然懂了。”

   項易水與和妃對視一眼,含笑低了頭,由著和妃在太後麵前為她自己謀算。

   “你很識大體,也知道目前這後宮中該忌諱何事,六宮之事交給你去學著,哀家也不反對。”敬仁太後點了點頭,算是對和妃頗為讚賞。

   和妃聞言溫婉而笑,麵上輕薄柔美的胭脂和著鬢邊一長串的粉色珍珠如同桃花欲飛。

   “隻是貴妃和淑妃到底同理六宮多年,雖則因為除夕之夜的事情被皇上怪罪,要革了她們的大權。但是來日等你當權的那一天,卻還是要記著尊重她二人,凡事不可擅專。你可明白?”

   和妃的笑意在敬仁太後緊跟著趕上的話語聲中如同一朵孤零零的雲,無風時被定在萬裏晴空之中突兀卻又消散不去,隻能略顯尷尬地停在原地。

   然而很快她便恢複原色,更加溫馴淡定地道:“是,臣妾早就拜見過貴妃和淑妃娘娘了。二位娘娘同理六宮多年,是該臣妾多多向二位娘娘請教,不敢自負自傲。”

   “你很聰明嘛,連哀家的囑咐都多餘了。”敬仁太後忽然冷笑,麵色隱在飄忽無形的清霧香後有若隱若現的寒意似乎蓄勢待發。

   和妃忽然驚覺自己已然賣乖過了頭,麵色一變之下便急著要開口聲明幾句。敬仁太後卻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好了。你要說什麽哀家都知道,哀家也隻是提點你,要走到你如今這一步,聰明是必不可少的。可若是太聰明了,每一步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總會叫人疑心你是要走得太遠,走過了頭!看起來不爭不搶的女人,未必是沒有野心的。”

   太後這一揮手,揮散了麵前氤氳流連的迷蒙煙霧,霎時清晰的麵孔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冰涼表情,像是迎麵潑來一盆冷水,叫人在昏沉中猛然驚醒—

   原來敬仁太後並不隻是要提點項易水不可在大周朝與鄰國之事要緊時鬧得後宮不安,更是要提醒和妃在手握權柄時切忌擅專弄權,玩弄心計。

   誠如項易水侍寢承寵,項舒亦有孕晉封,澤妃初次掌權—這後宮中的每一次權柄交替,榮寵更移,敬仁太後身為母後皇太後都要適當地作出提醒,以告誡每一位位分或高或低的妃嬪。

   而已然從前朝的後宮爭鬥中功成身退的敬仁太後,在管禦之道以及自身權柄上,要遠勝後宮中的任何一人。在她的無論明了還是婉轉的告誡下,就連和妃這樣風頭正盛的妃子,也隻能以無言來表明自己的臣服之心。

   一連提醒了項易水與和妃兩名妃嬪,敬仁太後望向自進這坤安殿以來就一直沉默不語的誠貴嬪的目光竟然溫和起來,“誠貴嬪,你入宮侍奉已有三年了吧?”

   誠貴嬪此刻早已在太後的盛威之下戰戰兢兢,連抬頭直視也不敢。太後驀然喚她,幾乎要將她嚇出一聲冷汗。

   “是,臣妾是在合德元年入宮的。”

   “嗯。”太後頷首,溫和帶笑,“合德元年是皇上初次選秀,哀家也在。哀家還記得誠貴嬪一舞動京華,遠望似天人。”

   誠貴嬪又驚又喜,卻不敢太過顯於麵色,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語無倫次,“太後過獎,臣妾從小......不過是些微末功夫,太後叫臣妾惶恐了。”

   太後啞然失笑,搖搖頭道:“實話罷了,哀家也想不到平野王的女兒竟然善舞,這位王爺可最是剛硬狷勇,驍勇善戰的了,不知近來可好。”

   誠貴嬪心知自己這副樣子實在窘迫,便一邊笑一邊紅著臉低頭回道:“父親的身子向來強健,肯定是無事的,多謝太後掛懷。”

   “嗯,平野王戰功無數,滿朝中僅次於貴妃的父親,最是勇猛無匹,想來身子應該康健。皇上在前朝裏日日見著,應該也會叮囑他們好生保養著。”

   敬仁太後本不是多話之人,若說先前與項易水還有和妃的一番言語是為了點撥後宮權勢之爭,那麽此刻絮絮一番話可就是讓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如此誠貴嬪便啞然無語,不知該如何回話。然而太後開口,又不能不回,一時間便有些慌了。

   然而敬仁太後卻像是混不在意,隻在誠貴嬪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道:“如今你也是有了封號的貴嬪了,怎麽反倒比以前還打扮得素淨了?”

   誠貴嬪低頭在自己一襲天藍色織繡淺黃月季花的通身長裙上看了看,倒是坦然,隻道:“臣妾如今反倒不大喜歡從前一味的大紅大紫,穿金戴銀了。這樣略沉穩些的顏色,看著心裏也清淨,脾氣都能好些。”

   敬仁太後微訝異,口氣益發讚賞,“心性見長,可見是經過曆練了。隻是身份到底在那裏,衣著倒也罷了,首飾上卻該有一兩件好東西來壓場。”

   說罷,便喚過福姑姑道:“去把庫房裏那隻水玉芙蓉花的玉鐲拿來賞給誠貴嬪。”

   此言一出,福姑姑麵色不變地轉身去了,和妃也隻是愣了一下。卻是項易水和誠貴嬪對視一眼,顯然是吃驚非常了。

   眾人皆知,握南國有三寶:小葉檀木、水玉與香料。

   而這三樣握南國特有的奇珍雖然聞名大周朝內,數量卻極其稀少,每年朝貢之物中也不一定能有這三樣稀世珍寶。

   而這太後宮中有一隻水玉手鐲並不稀奇,可是卻要被無故賜予誠貴嬪,這才是叫項易水和誠貴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福姑姑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隻大紅絨錦盒子,那樣絨厚的料子做成的盒子裏依舊用軟緞另作了一層裏子,可見對其中手鐲的珍而重之。

   錦盒被打開,隻見一隻清明若水,通體瑩澈的玉鐲靜靜躺在極其柔滑的紅色軟緞上。

   玉鐲之上雕刻細膩的連綿如意紋,同樣透明的顏色在玉鐲本體上若隱若現,隻在晃動間就著光線流過水光樣的道道晶瑩。

   玉鐲上方兩股如意紋交匯處另雕一朵玫瑰花渾然一體,繁複堆疊的花瓣間卻隻有清淺透明的光澤泠泠閃爍,並不見尋常玫瑰的妖冶美豔。

   這一隻玉鐲樣式簡潔,玉色清麗,捧在手中就像一掬清水般平淡無奇。然而隻要稍稍識貨的人,便能看出這樣尋常的外表下,是何等的珍貴無匹。

   誠貴嬪從福姑姑手中接過錦盒,震驚與激動中幾乎要拿不住這一隻極輕的絨錦盒子。還是福姑姑提醒了一聲,這才急忙跪下謝恩。

   “不必如此惶恐,這東西如今哀家帶著也不像樣子。該是你正值青春,冰肌玉骨的帶著才好看。”敬仁太後不甚在意地叫誠貴嬪平身,隨口讚了一句,又道,“好了,哀家乏了,你們退下吧。”

   誠貴嬪本來還想拜謝,然而卻見得太後已然合上雙目,便不敢多言,當即跪安了。

   輕緩的腳步行至坤安殿殿門處,門外已見昏黃暮色。

   正覺的心中一片舒暢得意,卻是敬仁太後的聲音直追上來—

   “誠貴嬪,來日得空給你父親修書一封吧,叫他好生保養。平野王的名聲,尚有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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