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位分
  自項舒亦墮胎一事之後,項易水便請旨長居於永壽殿中,再不回新露堂。 而明鴻在恩準項易水所求之後亦不曾再踏足永壽殿一次,連帶著與項舒亦同居長合宮中的喜德儀亦在她的連累下日漸失了恩寵。

   項舒亦如今的身子,自然是不能再料理後宮之事。而誠貴嬪的學理六宮之權,也在明鴻以“與項貴嬪多有齟齬,致使其心神不寧,養胎不安”為由斥責之後而被剝奪了。

   隻是這一切有關權利爭奪的變故,並沒有被項易水一行人等放在心上。她們早就知道無論是被人陷害墮胎也好,還是此刻自身主動深居長合宮中也罷,最終的目的都不過是為了這後宮中的起起伏伏,權柄交移中的此消彼長罷了。

   是以,項易水隻是十分平靜地日日和易都崎一同為項舒亦調理身子,而誠貴嬪與喜德儀亦是無一日不來看望。

   “姐姐,聽說皇上將學理六宮之權交給了和妃娘娘。”項易水喂項舒亦喝下一口溫經補血的藥汁,細細地將她嘴角擦拭幹淨,“這也算是一樁喜事了。”

   項舒亦沉默了一會兒,道:“無論是誰,咱們總應該不理外事才對了。”

   “話雖如此,可若是澤妃再度當權,隻怕咱們也是避無可避了。”項易水將空了的藥碗遞到明珂的手中,略有些擔憂地與誠貴嬪與喜德儀對視了一眼。

   項舒亦哂笑一聲,下意識地將手掌放在已然平坦的小腹上,這樣的動作叫項易水心中一刺,“皇上是無情,是狠心,然而這無情與狠心也是因為他太過理智!澤妃在這蔬翠糕之事中脫不掉的嫌疑,皇上是忘不掉的。”

   “可是皇上終究還是沒有將她怎的,”誠貴嬪皺眉出了口悶氣,免得極為不忿,“在嚴刑拷打小軒子之後,皇上卻隻發落了沈嬪,將她降為最低一等的更衣遷入最偏僻的景瑟宮居住,到底也是沒將她打入冷宮!”

   喜德儀哀歎一口氣,道:“枉費清順儀與淑妃娘娘算計良久,卻叫個隻被人利用的沈嬪受了發落,澤妃卻是坐山觀虎鬥!到底是個妃子,好生厲害!”

   “我看著皇上那日的神情,倒像是對她極為憐惜。聽她話中的意思,她從前也沒有了一個孩子?”項易水心中自是憤恨,卻也無可奈何,細心回想當日之事心中疑竇頓生,“姐姐,你入宮時日最早,你可知道?”

   “不知,”項舒亦極為肯定,“皇嗣夭折豈是等閑之事?我於合德元年入宮都對此事一無所知,那便必定是在皇上登基前的王府中發生的事情了。”

   項易水咬唇思量著,道:“無論是發生什麽事,那都必定是皇上的心結。隻要皇上有這心結一日,咋們輕易都奈何澤妃不得。咋們該怎麽辦?”

   “以不便應萬變,才是你們此刻該用的上策!”內室的門簾被永壽殿中的侍女撩起,和妃湛然含笑,緩步而進。聲音溫煦如同春風拂麵,帶來寒涼初春中第一絲暖意,“易都崎之言分毫不錯,淑妃娘娘能看重的人,果然都是不差的。”

   “和妃娘娘!”項易水四人不料此刻應該在後宮中備受矚目的和妃會突然來到永壽殿中,急忙便要起身行李。

   “不可不可!”和妃見此急忙上前將項舒亦撐起的身子輕輕按下,“她們也就算了,你如今的身子還鬧這些虛禮做什麽?”

   說完,又向項易水等人道:“都坐吧,左右本宮與你們也非生人了。”

   項易水含笑坐下,隻是那笑意也是帶了淒苦之意,“姐姐身子不是,我等又長居長合宮中不出,是以未曾拜見娘娘向娘娘道喜,是嬪妾失禮了。”

   和妃麵上的笑意總是不減的,她隻平靜地回應項易水,“道喜與不道喜,左右事情是已成定局的。失禮與不失禮,終究還是要把宮中的日子過下去的。無論你怎麽做呢,都逃不過得勢與失勢的時候,你說呢?”

   項易水默然頷首,深以為然。誠貴嬪看著和妃半晌不解其中意味,卻是喜德儀的心思比她靈敏些,笑著道:“和妃娘娘何必講話說得如此隱晦,娘娘如今得勢,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咋們如今失勢,也還是要為將來在這宮中的日子打算的。娘娘是要勸我們凡事看開些,等著來日風水輪流轉罷了。”

   和妃低著頭摩挲著手腕上一隻赤金纏絲嵌八顆南海明珠的鐲子,聞言不由抬眼望了喜德儀一眼,挑了挑眉,道:“想不到喜德儀平日裏快人快語,心思直白,卻也有這樣心智明慧的時候。”

   “本宮呢,是多年中早已習慣了做事說話都緩一緩,這才給自己留個餘地,留些時間。不急不躁,才有方寸,不至於自亂陣腳。”和妃隨手將鐲子一撥,內側打磨得極為光滑的赤金鐲子便在手腕上順暢地一轉,映出一片日影般的金光,“本宮是擔心你們年輕,出了這樣的事情難免要沉不住氣,這才來將自己多年來的一點心得與你們說上一說。”

   項舒亦急忙垂首稱謝,語氣誠懇,“臣妾多謝娘娘的關懷惦念,臣妾何德何能,到今日還能承蒙娘娘如此眷顧。”

   “本宮當日就說了:一切算計隻為自保。眼下本宮得勢,便如同爾等前番境地。說句不怕你紮心的話,本宮可無意讓自己身受你的錐心之痛。”和妃笑意漸少,緩緩有冷漠肅殺之意浮上她可見淡泊的笑顏,“即便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本宮也不會在此時棄你們於不顧。”

   項舒亦在和妃陡然清冷的聲音中身子一抖,低頭不語。項易水麵色亦是頗為難看地道:“看來當日姐姐與嬪妾投靠娘娘,是果然不錯的。”

   和妃“嗬嗬”一笑,轉首見發絲中的冰蠶銀絲掛水晶流蘇劃過細長的一道明亮柔和的光線,“本宮當日也沒有看錯呀,今日一見,可見本宮今日本是不必來的—你們兩姐妹果然非一般人等!”

   “娘娘過獎了。”項易水和項舒亦對視一眼,雙雙垂首。

   “好了。”和妃出了一口氣,扶著侍女的手站起來,“本宮該說的都說了,也該走了。項貴嬪,你的身子合該多花時間好好養著。放心吧,本宮總會想法子保住你在宮中的地位的。”

   喜德儀急忙站起來迎上去道:“那嬪妾送送娘娘。”

   和妃笑著打量了喜德儀兩眼,突然道:“喜德儀這德儀之位也是去年皇上萬壽節時憑著一手巧妙絕倫的"袖中藏花"的戲法技壓全場,才得封的吧?”

   喜德儀不料和妃有此一問,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雕蟲小技,讓娘娘見笑了。”

   和妃不以為然,笑道:“原本隻以為喜德儀專會些逗人開心的本事,今日才知道喜德儀也有過人的思量。既然如此,一個德儀之位實在是委屈了。”

   喜德儀雙目一亮,不由地喜不自勝,對著和妃連連躬身道謝,不住地道:“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和妃含笑不語,目光卻在項易水和誠貴嬪身上一轉,便帶了些嚴肅的意味,“姐妹情深是不錯,可若是片刻不離,反倒要叫人側目。皇上已命易都崎長在長合宮中調養項貴嬪的身子,你二人也該放手些了。”

   項易水麵色一變,大為不舍地看了項舒亦一眼,隻能道:“嬪妾明白。”

   誠貴嬪麵色愁苦,亦不能有何異議。

   如此,和妃再無話說,便由著喜德儀送出了長合宮。

   第二日,項易水剛回到新露堂中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便有禦前內監前來曉皇帝口諭於六宮:

   貴嬪項氏出身名門,鍾靈毓秀,幼承庭訓,素有婦德、理事之能甚慰朕心。然天命不佑,因勞心費神過度而痛失一子。為寬其心,為嘉其功,今特晉為昭容之位,賜號利。另有德儀林氏,於項氏有孕之期悉心照料,亦是有功,故晉為淑媛,封號不變。

   何尤卿親自送了前來曉諭的內監出去,項易水這才鬆了一口氣在暖炕上坐下。

   “小主,皇上到底還是念著昭容娘娘的。”明珂給項易水上了一盞茶,心中亦是大喜。

   項易水見了茶才覺得自己口幹舌燥,原是自從長合宮中出來,自己便一直憂心項舒亦的安好。

   奈著性子啜了好幾口滾燙的茶湯,項易水才歎氣道:“沒有用的,姐姐的性子是不會接受這樣事後施舍般的恩德的。若非如此,易都崎也不會用計硬叫姐姐修心養身兩三年之久。”

   明珂又道:“可是昭容娘娘如今好歹也是從二品九嬪之一了,有此位分,又有誠貴嬪、喜淑媛和您幫襯著,總也有利些。”

   “也是。”項易水點點頭,“目前情形,能有位分在那擺著,又不迎到皇上跟前去爭寵,的確是再好不過的。和妃娘娘的確是有心了。”

   “可是若論對昭容娘娘的關懷備至,喜淑媛哪裏比得上您呢。何以皇上獨獨忘了小主您的位分......”明珂望著沉思不語的項易水,以為她是傷心,便囁嚅著漸漸小了聲音。

   項易水在明珂的疑問中仍是沉默,心卻在這沉默中漸漸沉了胸腔深處。

   明鴻......

   那個狠心打下姐姐腹中孩兒的男子。那個曾經說想要和自己擁有一個孩子的男子,那一日卻在自己的麵前,露出了那樣無情狠心的一麵。

   如果他亦有口諭要晉自己的位分,給予自己榮寵與地位的保障。那麽自己,到底肯不肯要呢?

   在內心的詰問中驚覺原來自己早就有了答案,項易水抖了一下身子,對明珂道:“哪裏的窗子沒有關好?漏進風來這樣冷!”

   明珂疑惑著將室內長窗一一看過,回頭道:“沒有啊,奴婢早就將窗子都合得死死的了。”

   哦,是嗎?項易水怔怔片刻,隨即愴然苦笑——原來,竟是自己心寒以致身寒了。

   明鴻,你傷了姐姐的身子,終究是也是傷了我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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