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將墜欲墜明珠淚
  “回皇上,胎死腹中,即有毒素。母子相連之下毒素反及母體乃是頃刻間的事情。若真如此的話,輕則母者大病一場,餘生皆受其擾;重則......”易都崎麵上比為人臣子的惶恐更重的,乃是他為人醫者的不忍,“喪命。為今之計,隻有用打胎藥強行打下腹中胎兒,再悉心調養兩三年,才能確保項貴嬪玉體無礙。” 像是有九天驚雷滾滾從耳邊而過,項易水盡管早有猜測,但是不想從易都崎口中聽到的,真會是這樣殘忍而又決絕的法子。心裏其實一直都是清楚的,若是胎兒死於母體腹中會有怎樣的後果。自己也知道要保全母者,需要怎麽樣做。

   可是——

   “混賬!我的孩子明明還活著,還在我的肚子裏動!你竟然要將他打下來!你這個混賬!”項舒亦原本頹然無力的身子陡然又爆發出駭人的力量和憤怒,竟然一下子又從床上直起身子就要掙紮著爬下去。

   項易水急忙將項舒亦幾乎像是回光返照的身子死死抱在懷裏,早已是泣不成聲,”姐姐......他,他說的......“

   聲淚交加之下,項易水終究是沒有辦法用自己的話,去告訴項舒亦易都崎先前所說,的確是目前唯一能保全她身體安健的法子了。

   然而無論這個孩子是不是命不久矣,無論他在死後是否會傷及母體,他眼下終究是還活著,還在項舒亦的腹中做他最後痛苦,卻徒勞的掙紮。要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將他生生地打落,項舒亦如何做得到?

   喜德儀與項舒亦交好三年,素來投緣,眼下親眼目睹項舒亦這般無奈痛苦的模樣早已是淚流不止。她同項易水一道將項舒亦抱在懷中,聲淚俱下,“舒亦,舒亦啊......”

   在場妃嬪中雖然已有生育者隻有五人,然而其餘人等皆是身為女子,又是天家妃嬪,無一不期盼著自己能夠早日身懷有孕。如此無論是自身榮寵富貴,還是來日年老,都能有所依靠。此刻由己及人,物傷其類,也多有為項舒亦此刻情景大感傷懷心寒之人,亦多有人在一旁暗自垂淚。

   項易水大痛無言,這碗墮胎藥,無論是喝與不喝,終究是自己和項舒亦的終生大慟罷了。

   縱聲大哭中,有澤妃不真切的聲音似乎從遠處傳來,“一朝喪子之痛,如何能忘!臣妾若是沒有清鴻為伴,隻怕也在那年隨那個可憐的孩子一起去了!”

   淒慘悲愴的哭聲如同突來的暴風雨一般席卷入場中,幾乎要蓋過眾人或濃或淡的悲傷。明明知道這是澤妃的聲音,項易水卻不敢相信向來深沉似海的她會發出這樣慘烈的哭聲。

   透過朦朧的淚眼向她望去,隻見澤妃已然跪坐於地,頹然心碎之姿絲毫不輸於此刻心如死灰的項舒亦。然而比之項舒亦初為人母卻遭逢大變的肝膽俱裂,澤妃卻是因為經年難忘的憂傷與心痛而在相似的情境中終於崩潰。

   那樣的悲傷是積壓已久的悲憤與難忘,是同樣讓所有側目的痛苦的爆發。

   除了貴淑二妃與和妃,所有人都對澤妃毫無征兆地哭泣驚疑不定。她話中的意思不難明白,然而她所說的事情,所有人從來都不曾聽說過一點風聲!

   貴妃與淑妃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一絲冷光閃爍,並不像在場其餘人一般大驚失色。和妃的目光在床榻上的項舒亦和項易水因為驚訝而稍減悲傷的麵上一掃,亦是難得地看起來微見冷肅之情。

   卻隻有明鴻緩緩地蹲下,將澤妃因為竭力哭泣而顯得尤為孱弱的身子摟緊懷中,輕聲道:“那個孩子......實在是可惜。朕,朕也不能忘記。”

   即便是不合時宜,項易水也不由地因為明鴻此刻傷懷憐惜的神情而感到不安。明明片刻前他還因為澤妃在蔬翠糕一事中擺脫不了的嫌疑而憤怒著,此刻卻對她這樣的關懷備至,如同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一番算計,若是在自己一眾人苦心孤詣的籌謀之後反讓明鴻對澤妃更加照顧,即便是不知道為什麽,也是極為不妙的事情!

   難道澤妃當年同樣失去過一個孩子?已經誕育皇二子的她,竟然在早年前還有另外一個孩子?

   和妃的雙眸中,向來都是滿溢溫和可親的光彩的。但是她本來親切的麵容在此刻無人關注之下卻變得冷若冰霜,連帶著原本一雙水靈靈的雙目,都變得薄冰般冷亮。

   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能含出嘴角這一點輕巧似雪花的笑意,和妃的下顎抖了抖,這才勉強向明鴻開口道:“往日之事的確叫人傷感至極,為人母親,誰能禁得住如此肝腸寸斷之事。如今清鴻已然初初長成,可謂皇上與澤妃愛子之心。可憐項貴嬪初為人母,不僅薄弱之身將要大損,更是要經曆比之澤妃當年更甚的痛苦。”

   項易水明白和妃同樣知道澤妃的心思,不由感念與敬佩同生——三言兩語之下,能不動聲色地將明鴻的心神引至項舒亦的身上,和妃平日裏與人為善的外表下,果然是一顆不輸於任何人的算計之心。

   果然明鴻聞言,眉心遽然抖動,眸中傷感之色更濃。轉首望向項舒亦的眼神似一汪濃稠的深墨,被鼓動的憂傷與無奈攪得中人欲傷,不敢多看。

   “舒亦......”明鴻的手臂微微從澤妃身上鬆開,呢喃著似乎要向著項舒亦走去。

   項舒亦素日裏的剛強蓋不過她對腹中這個孩子的憂傷,她隻能用一個母親的本能的呼喚來祈求明鴻,“皇上,我不能就這樣把我們的孩子打下來,他明明還活著啊!你過來摸摸他,他還活著啊!”

   澤妃蘊藏了萬千心事的雙眸中已經意味莫辯,所以就連項易水也不敢確定那一閃即逝的光芒到底是因為淚水還是別的什麽,隻有她嗚咽的聲音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能夠誕育明鴻,實在是上天垂憐,賜福臣妾。也幸得臣妾當年是意外小產,並非死胎在身。若是項貴嬪腹中胎兒終是不行,隻怕她日後......何必一屍兩命!”

   澤妃話中的意思所有的人都是明白的,是以即便是貴淑二妃與和妃、華昭儀等涵養再好的妃嬪此刻也是麵色大變。明鴻對項舒亦的寵愛和對此胎的看重六宮之中無人不知,澤妃竟然敢在此刻冒大不諱勸告明鴻墮下此胎!

   即便是她話中的意思不無道理——項舒亦腹中的孩子若真成死胎,那便很有可能要連累著她一同喪命。可是在明鴻心情不明的時候說這樣的話,又有誰人能敢?

   “賤人!你敢動我的孩子,我必定永生永世都不會放過你!”項舒亦狀若癲狂地要衝上前去,卻終究是被喜德儀和項易水死死扯住,便隻能在床榻上掙紮不定,“我生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死了也要拉你一起祭奠我孩子的亡靈!”

   要讓一個自幼出身名門,乘得庭訓的嫡長女當著所有人的麵出此粗俗惡毒之語,項舒亦心中怨毒已然可見一斑。

   和妃麵上厲色一閃,與平日判若兩人,急忙在明鴻身前跪下,道:“皇上,項貴嬪腹中孩子是否會成死胎尚未可知。孩子月份已大,若是此刻強行墮胎,隻怕來日追悔莫及啊。”

   “若是僅憑一點猜測就斷了無辜孩兒的生命希望,臣妾亦覺得不妥,”淑妃一同跪下,發髻上數枚亮銀鸞鳳展翅壓發幾乎和她看向澤妃的眼神一樣冰涼,“王敬湯和易都崎總是侍奉在旁,大不了便讓他二人時刻不停地輪番照看項貴嬪,若真是無力回天再行墮胎,也總好過倉促之下累了一個孩子的性命啊!”

   “皇上,若是此刻就墮了項貴嬪的孩子,哪怕是斷了胎毒反噬母體的可能,隻怕項貴嬪也會因為傷心太過而大傷身體,如此的話那墮胎之舉又有何意義呢?”誠貴嬪膝行上前,拉著明鴻的袍角連連磕頭。

   眾人所求,都是在勸明鴻再多行等待,期盼著他能處於夫君與人父之情,再給項舒亦一份希望。

   項易水不知道明鴻會如何選擇,然而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心中如同催眠一般告訴自己:他不會的,他是孩子的父親,他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曾經告訴過自己,他希望能和自己也有一個孩子。到了那個時候,他會關懷備至,恪盡一個夫君,一個人父的職責與愛意。那麽他又怎麽會人心對一個此刻就在自己眼前的孩子如此狠心呢?

   然而他眸中漸漸沉寂的光彩讓項易水的心也一點點地沉下去了,他的麵孔,他的表情,幾乎都是另外一個人的。

   他的聲音冷靜得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像是沒有絲毫感情,不懂愛,也不懂疼痛的陌生人,“易都崎,你說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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