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細查誰人欲明珠
  永壽殿中自從項舒亦有孕之後第一次有如此多的人。昀霞殿中隻要是位分在五儀之上的妃嬪,都跟著趕來了。 項易水衝進永壽殿內室的時候王敬湯和易都崎已經忙做一團,從服侍在側的下人宮女手中接過一碗碗的湯藥親自試過藥性,再交給近身服侍的奕歡去喂項舒亦喝下。

   然而那麽多碗藥汁,每一碗都是一樣,項舒亦卻連一口都沒有喝下去。

   此刻的她已經被接連不斷的嘔吐折磨得無法直起自己的身子,原本就已經因為連日不思飲食而急劇消瘦的身體就跟項易水當初一樣無力地伏在床邊,一陣接一陣的劇烈嘔吐讓她無法順暢地呼吸,白得可怖的麵容因此而生出一種虛浮的嫣紅。

   “姐姐!”項易水一見如此情景,哪裏還不能痛哭失聲,當即就要奔上前去。

   誰知卻是明鴻在身邊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她的身子,道:“項貴嬪如今這個樣子,你怎麽能過去?別去添亂了,一切自有太醫!”

   一切自有太醫?

   仿佛是那一日自己失望到絕望的心緒湧上心頭,項易水無法相信自己還會有再見到明鴻如此淡薄無情的時候。原來不管是新寵的自己,還是已經陪伴他三年之久的項舒亦,在這樣的時候換來的不過是他一句“一切自有太醫”?

   肺腑中的寒意胸湧上來,冷得項易水唇齒哆嗦,目光散亂地在明鴻麵上遊移著。

   和妃在一邊看得事況不對,急忙上前把項易水往後拉了拉,“清順儀,皇上說的沒錯。咱們不通醫道,女人家沒本事就隻會哭哭啼啼。你若是真的擔心項貴嬪,此刻就要多做忍耐,讓太醫們盡一己之責才是啊。”

   是因為這樣嗎?隻是因為自己的懦弱和哭泣會阻礙了太醫?

   項易水用無聲的眼神對明鴻問詢,卻隻能得到他同樣沉默的目光,幽深似海,看不出任何東西。

   罷了罷了,要自己如何去相信他是這樣無情的人呢?畢竟在過去的這幾個月裏,他對自己,真的是很好啊。

   “王敬湯,易都崎!虧得你二人在宮中有如此盛名,你們就是這樣照料項貴嬪的嗎?”雲貴妃在一邊看著項舒亦如今的情狀,知道日後無論如何自己和淑妃都無法逃過一番懷疑了,心中不由因急生怒。

   王敬湯和易都崎剛趁著項舒亦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片刻功夫趕緊給她用了藥,一聽見雲貴妃質問當即便跪在了地上,“回娘娘的話,卑職二人實在已經是竭盡全力,一應該用的藥,該忌諱的事情實在是沒有一點懈怠的,隻是不知道為何貴嬪娘娘就是不見好轉。”

   “即便是不見好轉,怎的身子會一日弱過一日呢?”淑妃對此刻氣若遊絲的項舒亦大為不忍,然而在滿地的穢物上看了一眼,終究還是忍著沒走上前去。

   王敬湯磕了個頭,道:“項貴嬪體內的寒性實在是不同於卑職之前見過的任何一種寒涼之症,原本易太醫和卑職還以為此乃因為貴嬪娘娘天生有此弱症,是以和旁人不同,於是便查遍醫書和尚藥局中所有登記在冊的脈象,卻發現娘娘的弱症已有前例。然而卑職換過藥方之後還是毫不見效,這才讓貴嬪娘娘的身子一日弱於一日啊。”

   “有了先例仍無法可醫,你是打量著在蒙朕嗎?”明鴻聞言大怒,兩道濃長的眉毛幾乎要倒豎而起。

   “卑職不敢!”易都崎在明鴻的盛怒下猶顯鎮靜,沉著氣口齒清晰地道,“卑職和王太醫亦是覺得事有蹊蹺,細細診斷之下才發現項貴嬪目前的種種症狀已然不再是因為自幼所得的弱症,乃是因為體內另有一股寒性所在。卑職鬥膽猜測其實王太醫和卑職給項貴嬪所用之藥已然見效,隻是這一股來得突然的寒性卻像是他物所致,是以藥效無用。”

   有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頻頻響起——易都崎這話實在是太過大膽了些!

   若是先前項易水在昀霞殿中意欲讓明鴻徹查六宮是因為經過前事而杯弓蛇影,那麽易都崎此刻就是在堂而皇之地懷疑有人用外物來暗害項舒亦了。

   一介太醫竟敢當著所有位分不低的妃嬪的麵有如此言語,真的是難言他是不知其中厲害,還是真的有恃無恐了。

   “你是說有人用外物在害項貴嬪?”華昭儀在一邊聽得心驚肉跳,看了一眼在床上虛弱到幾乎連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見的項舒亦,心中亦是唏噓不已。

   易都崎恍若未覺,隻恭敬而大聲地道:“卑職不敢妄自揣測,隻是將卑職和王太醫所知隻是如實稟報。”

   “朕倒是不知道尚藥局中還有如此人物,”明鴻的目光像是黝黑的漩渦一般直能噬人,“你對自己所說的話有幾成把握?”

   易都崎再道:“微臣的把握無足輕重,重要的是皇嗣的安危、項貴嬪的安危。”

   “膽大至此!”安芬儀在一邊不由作色,卻因為明鴻尚未發話而不敢有更多言語。

   不知是因為氣極還是因為其他原因,明鴻深吸一口氣,道:“那就給朕查!”

   頓時便有得力的內監下去從長合宮中開始查起了,明鴻的口氣微微低沉,對項易水到:“朕沒有想到真的是因為......”

   項易水輕輕一哂,其中悲涼意味不言而喻,“皇上是天子,天子的顧慮總是對的,現在知道也不晚,總能給姐姐一個交代。”

   “易水......”明鴻微帶愧疚與不忍,伸手欲將項易水麵上的淚水逝去。

   項易水冷冷轉首避開,隻看著床上的項舒亦落淚不止,口中喚道:”姐姐——“

   明鴻無奈,隻能隔著一段距離對項舒亦道:“項貴嬪,你放心,若是真的有人要對你不利,朕必定不會輕縱了去。”

   項舒亦如同不知不覺,隻意識不清地在朦朧的淚眼中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有深重的歎息項易水的耳邊響起,那是明鴻作為一個帝王之尊無法宣之於口的自責和愧疚,也隻有這樣的心情,才是能保護一個妃嬪最強大的利器。

   項易水含著悲涼的淚水看著垂首跪在自己麵前的易都崎,回想起昨日他親口告訴自己方才他在明鴻麵前說的話。要是沒有他以自己性命擔保的肯定,自己也不敢冒然在明鴻麵前提起徹查六宮。

   自己當然知道在沒有實證之下他是決計不肯的,然而隻有在他斷然的拒絕了之後,他才會在真相揭開的那一刻有著沉重的自責和愧疚。也隻有這樣,才能在姐姐失去腹中這個孩子之後得到他更多的疼惜和愛護,才能讓他決心要將幕後之人查找出來!

   可是無論自己怎麽算計,都救不回姐姐腹中這個尚未來得及看這個世界一麵的孩子了。自己盡管已經知道這個孩子十有八九會保不住,可是作為他的姨母,自己總是帶了兩分微薄的希望的。總以為會有奇跡的存在,總以為王敬湯和易都崎聯手之下即便是發現得晚,也總是還有那麽一點可能的。

   可是當易都崎明確告訴自己這一胎無論如何都保不住的時候,自己才是真的知道絕望是什麽感覺。

   然而即便是在那樣的絕望中,自己也不能一味地耽於憂傷——姐姐自然是無力再做綢繆,誠貴嬪亦不擅於心計,喜德儀藏不住心事,也不便將此事告知和妃。那麽就隻剩下自己,隻有自己能幫姐姐了。

   康壽成在兩個時辰後回來,因為長時間的連續勞累而微微喘息著。他徑直走到明鴻身邊,道:“啟稟皇上,奴才已經領人在長合宮中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但凡是項貴嬪在有孕期間去過的地方,接觸過的東西,用過的飲食,奴才沒有一樣放過,全程都命宮中侍奉主子身孕多年的姑姑陪著,她們在這些事情上可是最有見識的。可是的確是沒有任何問題。”

   此時項舒亦已經恢複了幾分體力,地上也都已經由下人打掃幹淨,項易水便坐在床邊喂著項舒亦一口一口地喝著藥。

   聽見康壽成的話,項舒亦恨得目眥欲裂,滿是血絲的雙目中不停落下淚來,在麵頰上蜿蜒似透明的鮮血。

   項易水怒道:“長合宮中沒有,那內務府呢?但凡吃食用度,皆是各局去內務府領了原料來做的,源頭也必要查個清楚!”

   “是,小主說的是。”康壽成做了個揖,“奴才已經去查過了,可是貴嬪娘娘近日裏用過的所有東西都無礙。倒是皇上......”

   “朕怎麽了?”明鴻奇道。

   康壽成用袖子擦了擦汗,道:“奴才在內務府的時候碰到了昨日給皇上診脈的李太醫,李太醫當時正在查看用來做蔬翠糕的幹菜粉。奴才一問這才知道原來皇上前幾日一直在用的蔬翠糕裏竟然被內務府的小內監混進了不少的馬齒莧粉末,這才讓皇上鬧了肚子。奴才已經命掖庭令的人將那內監扣住了,還請皇上示下。”

   “混賬!連給皇上的東西也敢這樣不當心嗎?當日那個禦前侍候的人去領了蔬菜粉的?”雲貴妃厲聲問道,麵上熱烈欲焚的怒意直逼得康壽成連連後退。

   項易水聞言不由大驚失色,遽然從床邊站起來,“那日是我讓身邊的小元子去領了蔬菜粉來做蔬翠糕,給皇上用了清火的。我還特意囑咐他要跟內務府的人說清楚要用和當初長合宮中一樣的,那日姐姐用了一些,清火氣是極好的!可惜姐姐的身子實在是弱,連蔬翠糕的一點子涼性都受不了,此後再也沒有用過了。”

   “和長合宮中一樣的......”和妃若有所思,口中反複念叨著項易水話中的字眼,猛然驚醒過來看著明鴻,“皇上!是誰要在項貴嬪所用的飲食上動手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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