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心憂心更涼
  時光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數日,這幾日裏明鴻倒有一半時間是歇在項易水的新露堂中,是以宮中多有人猜測項舒亦因孕中不適不能再插手六宮之事,那麽她這個與誠貴嬪交好,又得皇上寵愛的妹妹是否會成為下一個得以學習料理後宮之事的妃嬪。 項易水對這一切的傳言和猜測置之不理,除了每日在雲起宮或熹沅宮中拜見雲貴妃、淑妃之外,隻專心地在新露堂和永壽殿之間往來不斷,一心看著項舒亦的胎是否安好。

   隻不過在日日忙碌且憂心的日子裏,唯一能讓項易水真心歡喜的卻是明鴻每日的溫情似水。自己已然習慣在和他歡好之時的種種驚喜和愉悅,他似乎從不缺少能讓自己神魂顛倒的技巧,總是在片刻間就讓自己意亂情迷。

   他的吻,他的臉,他熾熱的呼吸和心跳,在他與自己肌膚相親的時候,都讓自己不住地因為興奮而顫栗。

   也許是真的深愛一個人,在會有那樣激動且熱烈的動作和情緒吧。無論是在平日裏,還是在不可告與旁人知曉的閨房中。

   然而明鴻的深情卻不能抹去項易水心中因為項舒亦久病不愈而生的陰霾。

   自從那一日王敬湯與易都崎被指派給項舒亦安胎之後,項舒亦的身子並沒有得到多大的改善。反而是在一日日的時光中逐漸衰弱下來。

   起初隻是時常嘔吐,人也愈發畏寒,到了後來便是氣力不濟,虛弱不堪。

   明鴻得知之後自然是震怒非凡,格外叮囑兩位太醫要盡心竭力地幫助項舒亦護得母子平安,更是時常親自前往長合宮中探望項舒亦。

   然而這一切,終究是徒勞。

   項易水看著此刻正臥床不起的項舒亦,麵色因為體內的寒性不散而顯出一種青白的瓷器顏色,似乎整個人一碰就碎。就連將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輕輕撫摸這樣的動作,都讓項易水不敢嚐試。

   “姐姐,王敬湯和易都崎日日都為你調理著,怎麽你的身子卻還是不見好呢。”

   “我不知道,”項舒亦麵色悲痛,鬢邊散亂的發絲拂過蒼白無血的麵頰像是秋日裏零落的蟬翼,那是一種消逝的生機,“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

   項易水曾細細看過項舒亦日日服用的安胎藥方,連小廚房日日倒出去的藥渣都命人偷偷撿了些回去,能查的自己都查了,然而卻找不出任何的問題。比起病痛更折磨人的,乃是身處困境卻無可奈何的絕望。就連項舒亦這樣剛強的女子都幾乎要在日日懸心中崩潰,項易水便更加是難以自持了。

   真相其實就藏在自己心中,與其自己這樣藏著掖著,等到王敬湯和易都崎礙於職責所在不得不宣之於眾的那一日,自己還不如現在就狠下心腸,好叫姐姐自己來個痛快。

   淚水紛紛落在被麵上暈開一朵朵黑色的水花,像是一點點陰霾的心緒在綻放,項易水握著項舒亦的手,狠著心道:“姐姐,你不要怪我。可是有些話,我現在不能不說。”

   “這個孩子......”項舒亦的眼神失神地在項易水的麵上梭巡這,因為驚恐失神而顯得格外空洞,“是要保不住了嗎?”

   搖了搖頭,項易水哽咽難止,“我不知道,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不敢說。可是你體內的寒性一日比一日重,你有了身子也不能用重藥。要是再這樣下去的話,你有可能會早產,也有可能會小產。隻是無論哪一種,這個孩子日後......隻怕是都不會好了。”

   心中有一點點碎裂的聲音在腦中穿刺著,像是要把神經一根根地挑出來拉扯著。項舒亦覺得一股絞痛從腹部直衝上來,湧到喉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項易水從沒有見過項舒亦如此絕望悲痛的樣子,這個女子一直以來如同青鬆勁竹般堅韌的意誌,終於是因為腹中的孩子而分崩離析。

   “姐姐,姐姐。”項易水生怕項舒亦悲痛過度之下胎氣更加不穩,急忙用手捧著她的臉逼迫她聽自己說話,“你聽著,你的胎越是不好,你就越要好好的。否則被別人看出來更易害你的胎不說,你自己心情鬱結之下就更是不利。”

   “我現在告訴你,就是要你早日做好打算。我知道你悲痛過後更能振作,才要叫你不至於來日事發突然自己亂了陣腳。你要想好這個孩子若是不足月地生下來該怎麽辦?若是沒了又要怎麽辦?無論你如何做,我都一定會竭盡全力來幫你的!“

   項舒亦在嗚咽聲中幾乎要將指甲掐進項易水手掌上的皮肉,隻靠著要將牙根要斷的力道來在大慟中強撐著,“我要怎麽辦?易水,你說我要怎麽辦?我不想失去我的孩子!沒了他,我要在這宮中如何活下去?”

   第二日去拜見雲貴妃,明鴻也是到了,隻是眉目間有顯而易見的疲色。

   “皇上的煩心事太多,還請喝杯菊花茶降降火吧。”雲貴妃也不急著詢問明鴻,隻默默地用杭白菊斟了一盞茶。

   明鴻疲倦地搖搖頭,“不喝了,今日早起竟然鬧了肚子,太醫說叫朕少用寒涼的東西。”

   心中有一絲愕然,旋即明白過來,項易水心知那蔬翠糕的藥性,終於在明鴻身上顯露出來了。

   “皇上可是用錯了什麽東西嗎?”淑妃略略皺眉,將身子往明鴻身邊湊了湊。

   “太醫在查,”明鴻擺擺手,“朕這幾日裏事情多,用的東西也雜。隨他們去吧。”

   項易水看著明鴻憂愁頗深,卻不知是否因為前朝政事,便也不敢開口詢問。沉默片刻,終究是明鴻歎了口氣,道:“王敬湯和易都崎今日都來回過朕了,沒想到項貴嬪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清順儀,你要多多寬慰你姐姐,自己也莫要傷心太過了。”

   姐姐身懷有孕,他最先關心的竟然還是自己。難道自己的歡喜憂愁,比他的孩子來得還重要嗎?

   欣喜與憂愁交織在一起摧人心肝,項易水壓抑多時的焦痛終於在明鴻無微不至的關懷下奪眶而出。她不去在乎其他妃嬪意味深長的眼神,隻捂著嘴唇嗚咽,“皇上,姐姐她這一胎......嬪妾真的是沒有辦法看著姐姐一日日地虛弱下去,嬪妾是真的不忍心。”

   “朕知道,朕又何嚐不是心痛不已,”明鴻的聲音因為心傷而沉悶,一聲聲地回響在項易水的耳邊,“朕這個做父親的何嚐不是百般期望他能親自看一眼這個世界。“

   項易水淚眼朦朧地看著明鴻,道:“皇上,姐姐自從那日犯病以來,早就收了心神靜心修養,一應寒涼之物更是絲毫不沾,卻不知為何身子還是一日虛過一日,一點起色也無。”

   明鴻滿是疲倦與悲痛的雙眸中有一痕冰涼的光芒閃過,“朕往年間看著舒亦也不像是有如此重病在身的人,王敬湯和易都崎乃是這宮中最善千金婦科的兩位太醫了,難道竟然連區區的虛寒之症也治不好?“

   ”許是嬪妾多心,可是眼見著姐姐一日不如一日,嬪妾也不能不多想。自從姐姐有孕以來,這宮中所有妃嬪......“項易水的聲音在明鴻越來越難看的麵色中漸次低了下去,終究是垂首不敢再說。

   坐在一邊的蔣貴人當即忍耐不住,不滿之情溢於言表,“清順儀可真是會說話,怎麽你姐姐有了身孕之後,咋們都成了烏眼雞了嗎?你怎麽不說是兩個太醫心懷不軌呢?”

   “項貴嬪如今身懷有孕,那還不是誰衝撞了誰倒黴麽,就是沒關係也能硬扯上關係呢。”一邊的安芬儀冷笑一聲,斜眼看著項易水麵露不屑。

   雲貴妃眼見著項易水所說之言要引起公憤,不由出口勸阻,“好了!清順儀想必也是擔心項貴嬪太過,一時失言。你們都是女人,也都擔待著些吧。”

   “不是嬪妾們不服娘娘的管教,皇上此時也在這,咱們平日裏再小心眼也不敢在這時候亂說話。”安芬儀猶自不服,倒是膽敢對著雲貴妃回了句嘴,“可是娘娘你聽聽清順儀剛才說的話,那不是自己不痛快就把髒水往別人身上潑嗎?憑什麽呀!”

   雲貴妃轉首看著明鴻有不鬱之色,狠狠瞪了安芬儀一眼,看著她嘟嘟囔囔地低下頭去,卻也是不再說什麽了。

   項易水有心要挑起事端,便緊跟著道:“嬪妾沒有真憑實據不敢亂說,可是皇上若是能下令......”

   誰知話還沒說話,明鴻斷然便道:“不行!若是沒有實證便徹查六宮,定然是要弄得人心惶惶,更要有言官說朕偏心太過,因寵失正。”

   心中有彭拜的失望和涼意襲來,即便眼前的情景是自己有心設計,也早想到了會有這樣回應,項易水卻還是在明鴻這樣決斷的語氣中覺得哀涼悲戚。自己再怎麽費心算計,那也是為了那個孩子的安危。即便在沒有任何實證的情況下聽起來如同杯弓蛇影,卻到底也是為了斷絕一切能傷害到那個孩子的可能啊!

   可是在他的心裏,卻是比不過一概言官的非議。身為帝王,真的是能為了天子之威無情道如此地步。哪怕是那麽一丁點會有損天子的威信的可能,也是要比自己親生孩子的安危重要的多的。

   項易水自覺齒冷之下不發一言,隻由著在座的妃嬪在自己有意的挑動下抒發不滿。

   “娘娘你看,嬪妾說的可有錯呢?”安芬儀把絹子一揚,看樣子要不是顧忌皇上在場,當即就要啐項易水一口,“冤枉了人還不算,還要興師動眾地搜宮呢。”

   淑妃亦是覺得項易水今日所言太過,忍不住道:“清順儀,本宮知道你擔心自己的姐姐,可是也不能置滿宮妃嬪的清譽於不顧,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清順儀平日裏不是這樣的人,各位姐妹還是多多體諒些吧。”和妃在一邊略微不忍,還是幫著項易水說了一句。

   誰知道蔣貴人在一邊看著安芬儀數次出言諷刺明鴻也不怪罪,自己也大了膽子,當即便道:“和妃娘娘就是心慈和善,那嬪妾也覺得委屈,覺得清順儀含血噴人,娘娘幫嬪妾掌她的嘴好不好?”

   饒是和妃素日裏再與人為善,一聽這話也不由沉了臉色,別過頭去看著雲貴妃不再說話。

   雲貴妃眼神一掃,道:“清順儀是哀傷之下失言,無意針對個人。安芬儀你卻是有膽子冒犯尊上,出言諷刺,可見是你的本事更大了。”

   安芬儀暗暗道了一聲:“蠢貨。”也懶得幫這個自以為和自己同仇敵愾的蔣貴人說什麽好話,隻等著看熱鬧。

   殿內諸人一時沉默,蔣貴人不由地在雲貴妃的眼神下瑟瑟發抖,本來就已經心中慌亂,卻聽得明鴻又道:“的確有本事。”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嬪妾知錯了。“安芬儀急忙跪下求饒,暗暗後悔不該跟在蔣貴人後麵多話。

   明鴻在安芬儀不住的求饒聲中更覺心煩氣躁,隻冷冷道:“貴人蔣氏冒犯尊上,罰奉三月,半年不得侍寢,受罰期間日日抄錄十卷《女戒》,以示懲戒。”

   事已至此,蔣貴人更加不敢多言,隻能哭哭啼啼地謝了恩退出了昀霞殿。

   餘下的妃嬪多有麵麵相覷者,心中卻是十分明白:明鴻即便礙於眾人情麵,不能在表麵上太過偏頗項氏姐妹,然而若是有人不知好歹,那麽最後吃虧獲罪的,還隻能是那個看不清局麵的人。

   如此一來,就連蔣貴人看向項易水的眼神也不由地有些不自然,不服氣地咧了咧嘴,終究還是不敢揪著前事不放了。

   就在眾人心思紛紜的時候,突然有小內監匆忙的腳步跨進昀霞殿中,雙膝還沒有跪在地上,便淒惶地哭喊道:“皇上,項貴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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