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疑夢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的時分,因著初春時節裏的白日仍舊不長,是以窗外漏進來的日光已經有了金蒙蒙的色彩。 項易水才稍稍動了身子,就覺得腰間的酸痛像是一把矬子從骨頭上硬生生劃過一般,好歹才忍住了沒有叫出聲來。

   手指撫過明鴻強健結實的腰腹,那裏有猛烈的力量積蓄著,會在情意的萌動下爆發出來,帶給自己歡愉和一點疼痛。隻是因為他是自己深愛的男人,那點痛楚也是值得的。

   項易水輕輕地支起身子,看著明鴻仍舊沉睡的麵容。也許是近日裏政事繁忙,還要抽空料理後宮之事,連項舒亦的身孕也是他要時時憂心的事情,

   也許就是因為這些費盡心思也未必能料理妥當的事情,明鴻此刻才在睡夢中也要緊皺著眉頭不得鬆懈。

   心中微有不忍,項易水緩緩靠近,吻上明鴻蹙起的眉心。

   吻是輕如鴻羽的,卻讓原本熟睡地人猛地一驚,身子抽了一下偏開頭去,像是在竭力回避著什麽。

   項易水被嚇了一大跳,驚疑不定地看著明鴻,以為他是做了什麽噩夢。正準備伸手拍拍明鴻的胸口來安撫睡夢中的他,卻聽得明鴻夢囈道:“不去.....我不去......母妃,我不去!”

   母妃,這是對自己身為妃嬪的親生母親的稱呼。明鴻此刻在夢中見到的,是年輕時的敬惠太後!

   明鴻向來與敬惠太後母子情深,是遠遠不同於對於敬仁太後名義上的尊敬與禮遇的。那麽何以明鴻在夢中與敬惠太後相見,會有這樣恐懼難安的心情?

   項易水不明白所以,心中疑惑之下隻能輕輕地喚道:“皇上,皇上。”

   也許這代表著天下之高權利的稱呼本身就有著讓人驚醒的力量,原本困在夢魘中不能自拔的明鴻遽然睜開雙眼,如墨珠般漆黑晶亮的雙眸卻透出豹子一般的凶厲之光。

   項易水被這樣凶狠的明鴻嚇得怔住,以一個吃力且尷尬的姿勢僵了半晌,才勉強能笑了一下,“皇上可是夢魘了?”

   明鴻終於明白過來方才隻是夢境,不由地長出了一口氣,繃緊的身子又鬆懈了下去。

   項易水看著明鴻在眨眼間緩緩黯淡下去的寒光,終究是縮成幾乎不可見的一道冰涼的光影,潛伏在溫潤的雙瞳下。

   “朕剛才可是說夢話了?”明鴻疲憊地揉了揉臉,似是無意地問了項易水一句。

   回想起剛才的種種,項易水的心提了起來,“沒有。皇上睡不安穩,嬪妾這才醒了過來。剛叫了兩聲,皇上就驚醒了。皇上可是夢到什麽了?”

   “沒事。”明鴻淡淡一笑,顯然是不想多說,“亂七八糟的夢而已,最近腦子裏的事情實在太多。”

   明鴻說話間能看見舌頭是暗紅的顏色,項易水知道這是實火太旺的緣故,也許剛才是真的夢到了沒有道理的東西吧。

   侍候著皇上穿好了衣服,正巧小元子進來稟報,“啟稟皇上,啟稟小主,小廚房已經將蔬翠糕做好了,請問皇上現在可是要用些?“

   明鴻笑看著項易水,道:“順儀的心意,朕豈可辜負,你去拿些來。”

   小元子回來的極快,手上已經端了一盤顏色白綠交加,看起來尤為清爽的糕點。明鴻略微好奇地道:“嘿,這可是少見了。平日裏這各宮各院不管什麽糕點,便都是紅啊,黃啊這些個看絮了的顏色。朕卻從來沒有見過綠色的。”

   “這是尚膳局對姐姐的用心,知道這是吃來降火的,便著意用了菠菜、芥菜、黃瓜等清涼蔬菜的菜粉和了麵粉做的,還取了‘蔬翠糕’這個名字。隻不過姐姐的體製虛寒實在是甚於普通女子,隻用了一次就腸胃受寒,胎動不安。”項易水用筷子分別給明鴻和自己的碗裏夾了一塊,邊說邊解釋。

   “算尚膳局的人懂事,知道舒亦孕中要格外照顧著些。”明鴻笑著將蔬翠糕放在嘴裏嚐了一口,眼睛一亮,“嗯,味道也是新鮮,朕倒從來沒有嚐過相似的。”

   項易水也嚐了一口,用足了心神一點、一點品味著。垂下的眼眸中陡然有雪亮的一點寒意湧上來——這糕裏果然有馬齒莧的味道。

   看來叫小元子以”長合宮中要用的蔬菜粉“為由去內務府領了蔬翠糕的原料來,他們果然就要動手腳。

   心中暗暗冷笑,項易水麵上卻是和明鴻一樣的愉悅,“是呢,姐姐孕中鮮有胃口,那日可是用了好些。其實不光是尚膳局的心思秒,手藝巧,這內務府的奴才們為了這寒冷的時節特意早早備下了各種蔬菜幹粉,那也是一片孝心。”

   明鴻點點頭,“賞,都賞。朕記得內務府一向都是淑妃在管理著,想來她調教下人也是用心。”

   “是呢,貴妃和淑妃娘娘同理後宮多年,那才是真正的本事,誠貴嬪和姐姐要擔當大任啊,那可久著呢。”項易水心知今日自己自作主張將淑妃一行人當日特意瞞下的事情在皇上麵前提及,少不得是要得罪淑妃了,此刻正好順水推舟,在皇上麵前幫淑妃一把。

   明鴻沉默一會,終於是應道:“她們若不是這回性子急躁些,朕也無意如此來懲戒她們。以後再說吧。“

   項易水見明鴻口風軟了下去,終於是暗出一口氣,心神安定下來。

   目送著明鴻離開,項易水盯著康壽成身後的內監手裏拎著的食盒,裏麵滿滿都是蔬翠糕,麵上的冷笑終於不再隱藏。

   “尤卿,明珂。”項易水轉身向新露堂中走去,頭也不回地將二人喚上前來,“替我梳妝,我要去拜見淑妃娘娘。”

   毓秀殿內室中,澤妃正坐在床榻上用勺子攪著手中一碗黑沉沉的藥汁——多虧了這帖藥,才能叫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病重,才能讓自己失去的隻不過是協理六宮之權。

   荷香輕快的腳步在這原本就素淨清淡的內室中更是如同浮動的遊影,她的麵上還有幽深莫名的笑。

   “什麽事情這麽高興啊。”澤妃緩緩喝下一勺吹涼了的藥汁,眉頭因為苦辣酸澀的味道抖了一下。

   “娘娘,”荷香湊近澤妃耳邊,語氣低得像是鬼語,“方才清順儀派人去內務府領了蔬菜粉呢,還著意說要和長合宮中用的一樣。”

   澤妃拿著勺子的手一頓,一滴藥汁落下,驚破了碗中黑黝黝的一片,“這是自然的,她姐姐的身孕,她能不在乎著嗎?”

   “咋們就是想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那蔬翠糕呢,盯得越緊越好。”荷香想起那一日項易水和誠貴嬪一同前來,給了自己多大的侮辱,內心的怨毒從眼中滾滾而出。

   澤妃照舊緩緩喝下一勺又一勺的藥汁,等手中的藥碗見了底,才道:“由著他們白費力氣去吧,就算查出來了,也不是什麽大罪,且有沈嬪頂著呢。”

   荷香頗為不屑,“切”了一聲,道:“沈嬪的父親自從被尚書大人賜了個管理外國貢品的位置,連自己女兒的死活都不顧了,隻一味叫沈嬪討好娘娘。這樣黑心的父親,怪道會有這樣兩麵三刀的女兒。“

   “沈嬪如今這樣,和當初我那個不成器的表妹有什麽兩——左右都是被家裏坑害的女兒罷了。即便是我,不也要事事顧著父親在禮部的官職麽,否則我何必要冒險得罪雲貴妃和淑妃,去爭什麽六宮大權。”

   “娘娘福澤深厚,哪裏是沈嬪和當初的芳淑媛可比的。”荷香自知失言,急忙低了頭不敢去看澤妃。

   “福澤深厚?”澤妃嗤笑一下,“且看著以後吧,我也是兵行險著呢。“

   荷香看著澤妃不像是生怒的樣子,猶豫還是將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娘娘,方才聽手底下的人說,沈嬪的父親自從上位之後膽子便越來越大了,收受賄賂不說,竟然還敢克扣貢品。”

   “什麽?!”澤妃一把將手中的藥碗甩到地上,碗中殘留的漆黑藥汁隨著滾動淅淅瀝瀝灑了一路,在內室地麵上的銀狐皮繡暗銀連理枝的地毯上如同雪地車痕,“這個蠢貨!皇上登基才大赦天下讓他撿回一條命,免了枉死,沒想到他現在竟然真的知法犯法!”

   荷香又道:“這還不止,他不僅貪得無厭,自以為天高皇帝遠,更是對手下的人苛刻無比,得來的不義之財竟然連口湯也不分給人家喝,還打著尚書大人的名號對他們暴戾強壓。若不是顧忌著尚書大人,隻怕他們早已是反了。”

   澤妃怒氣上湧,覺得本就一半是真病的身子被胸口沉悶的氣血一衝,整個人就頭暈眼花,“混賬東西!若不是本宮目前正要用人,怎能容得下他!”

   然而心中憤怒難息,澤妃卻心知沈嬪一心全在自己這個父親身上,若是在眼下這個關節對她的父親不利,隻怕她也是要和自己不死不休了。

   “著人去告訴父親,小施懲戒也就算了,現在還要靠著他的女兒呢。”澤妃心中煩躁,不欲多言,冷冷地吩咐了荷香一句便又重新躺下睡了。

   荷香領命便趕緊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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