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明珠將黯
  鳳藻宮中,敬仁和敬惠兩位太後相對而坐,白檀木金絲雲牙細腿小桌上是已經沏好的鳳髓茶。 “這是今年新貢上來的鳳髓茶,你嚐嚐。”敬仁太後將一盞湛碧的茶水輕輕推倒敬惠太後的麵前,麵色沉靜。

   敬惠太後深深吸了口茶香,看上去極是受用,卻奇道:“怎麽太後您不用嗎?”

   “我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敬仁太後微微一哂,搖了搖頭,“近來時氣不好,身子也受不住了。”

   敬惠太後微微作色,“太後可宣太醫來看過了?總要好生調養著才好,雖說已是正月裏了,但是太後這病是耽誤不得的。”

   “看與不看也就是這麽回事兒。”敬仁太後轉首從並未合嚴的窗縫中看了看院子裏的雪景,微歎了口氣,“從皇上賜澤妃協力六宮之權開始這後宮中就沒有一顆安寧的。你看看這院子裏,看上去是大雪茫茫一片,幹淨得很。實則在這地下有多少新生的嫩芽拚了命地要往上長,又有多少老樹的樹根要一個勁地往下生,兩相對立,哪有絲毫鬆懈的。”

   “太後就是思慮太過了,合著您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平日裏後宮都有雲貴妃和淑妃看著呢。”敬惠太後將茶盞放下,雖說嘴裏是勸說著太後,可是自己也不禁愁眉不展,歎了口氣。

   敬仁太後“嗤”地一聲冷笑,微一轉眼便是滿目的寒光淩然,麵不改色之下卻叫人覺得一股氣勢迎麵而來,“雲貴妃和淑妃?她二人平日裏還可堪一用,可一旦自己的權勢地位受到威脅,她們竟然第一個亂了陣腳!你看看這回的事情,真是造孽!”

   “那些內監是死有餘辜!收了錢財就敢如此玩忽職守,豈不是人人都有可乘之機?”敬惠太後的眉頭遽然一緊,顯然也是生了怒氣,“可憐了那些妃嬪,還有她們的娘家,這要鴻兒在前朝如何應付得過來?”

   “無辜慘死尚且掀起軒然大波,致使前朝不寧。若是被他們知道是有人蓄意謀害,豈不是要撼動我大宣朝的國本?”敬仁太後氣極之下雙手緊握掌心的一隻黃銅浮雕花手爐,大力之下竟然將無名指與小指上的兩隻海水藍琉璃護甲生生硌斷。

   護甲緊促相連的兩聲斷裂讓敬惠太後側目,斜眼瞄了一眼,道:“是以太後那日的做法是對的,杖殺了那群內監既是依罪懲處了他們,亦是死無對證,安撫了前朝和後宮。隻是話說回來,若是沒有貴妃和淑妃......”

   “她們兩個自然是跑不掉幹係!還有那個澤妃!”敬仁太後煩躁地將兩根手指上殘裂的護甲扯下來甩在白檀木小桌的角落上,看也不看一眼,“前者是無心釀成大錯,竟然敢在煙火上動主意來陷害澤妃。而澤妃大權在握,想必也是一門心思要對付項氏姐妹以絕後患,否則稍稍留心之下,哪裏還會有這樣的事情!若不是這三人這回如此過火,哀家怎容得兩個小小貴嬪染指後宮理事之權!”

   敬惠太後點點頭,道:“妃嬪之間明爭暗鬥是再正常不過,可若是攪得闔宮不安,甚至震動前朝,那就是萬萬容不下的了。”

   “雲貴妃和淑妃,就叫她們好好思過吧,想必昨日哀家的意思她們已經懂了。那個澤妃,哀家從來就不喜歡,隨她自生自滅!”敬仁太後用了口清水,氣息稍微順了些,“至於誠貴嬪和項貴嬪還不成氣候,日後時機到了,貴妃和淑妃自己會料理的。六宮的大權,哀家不願意,誰也拿不去。”

   敬惠太後正低頭飲茶,聞言迅疾而不露痕跡地覷了敬仁太後一眼,隨即道:“也不一定要等到日後,澤妃先前費盡的心機,也不見得會白費呢。”

   敬仁太後聞言亦是一怔,隨即微微苦笑,“沒錯,這個澤妃,也是有她厲害的地方,隻看項貴嬪自己的造化了吧。”

   這一日裏天氣稍稍暖和些,諸位妃嬪來熹沅宮中給淑妃請安的時候便比平日裏要早了些。

   因著積雪未化,成天所見除了梅花和水仙等少量可在寒日裏開的花之外,少有鮮豔奪目的色彩。是以六宮妃嬪大多都挑了色澤亮麗飽滿的夾襖、外裳以及各類蹙金撚銀的披風鬥篷來穿,一派的富貴華麗,讓人眼花繚亂。

   然而在這樣眾彩紛呈的脂粉堆裏,卻有一襲鴨卵青鑲銀狐滾邊並南珠連綴團作蓮花樣的鬥篷恍若一股清流自雪山而下,竟是硬生生地從百花團中清越而出,叫人一眼就被攝住了心神。

   “姐姐,“項易水既驚且喜,在宮門前就看到了項舒亦清冽若飛雪微融的麵孔,急忙迎了上去,“你今日怎麽也出來了?”

   項舒亦對誠貴嬪見了個平禮,接著摸了摸項易水的臉頰,“成日裏都在宮中,可不要被憋壞了?正想著今日天氣暖和,趁著冰雪還沒化便早些來給淑妃娘娘請安。一直不來,總也不好的。”

   “嗯,也是。”項易水將麵孔在項舒亦的手掌裏蹭了蹭,又對喜德儀笑了笑,“德儀姐姐,我這個親姐姐平日裏可得托你多照顧著啦。”

   喜德儀用帕子捂著嘴笑了笑,“就你這丫頭最會賣乖,且放心吧,我如今把你姐姐看得比我自己還金貴著呢。”

   “這丫頭是多機伶的人物,平日裏看著不爭也不搶,實際這肚子裏盡是些主意。”誠貴嬪在項易水的臉頰上戳了戳,逗得三人都是一笑。

   項易水皺著鼻子對誠貴嬪吐了吐舌頭,“跟你們三人我才這樣呢,一般人我也不理她。”

   四人便如此一邊玩笑一邊朝逸初殿中走去,引得身邊妃嬪紛紛側目,竊竊私語不已。

   貴妃和淑妃見得項舒亦今日也來了,便格外溫和熱情些。不僅急忙叫下人拿來了鵝羽軟墊墊著,又特意加了個炭火旺盛的手爐生怕項舒亦凍著,連一應茶水點心也都是格外仔細,決計不會有傷胎氣的。

   “項貴嬪啊,你看看現在後宮裏可還有比你更加金貴的人物了嗎?”華昭儀一向喜歡華麗金貴的首飾打扮,今日更是滿頭珠翠生輝,一身霓裳如霞。除了鬥篷上的蹙金鸞鳥圖案生生被雲貴妃大氅上的翟鳳壓了一截之外,其餘一應裝飾皆是不逞多讓。

   華昭儀位分既高,人也直爽,雖則因為身份高貴而頗有高傲之處,但是想來對項舒亦也算是氣性相投,是以項舒亦處處對其頗為禮遇。此刻華昭儀主動出言已是親近,項舒亦自然沒有不回聲的道理。

   “若論金貴,隻怕十個臣妾也比不上昭儀娘娘你一個。”項舒亦笑意不深,卻也極其自然,“昭儀乃是九嬪之首,又是三皇子的生母,且又是寧怡大長公主的女兒,更是皇上的親表妹,可還有人能和昭儀娘娘比肩的嗎?”

   項舒亦每說一句,華昭儀的笑意就更深一分,到得最後幾乎是眉眼欲飛,喜意張揚,“我就說項貴嬪這胎必定是不一般吧,不然怎得幾月間的功夫就如此能說會道。”

   如此誇讚,就連項舒亦也不由掌不住笑。誰知道不過是轉首間和項易水、喜德儀等人對視一眼的功夫,項舒亦的麵色就陡然一變,頓時青白一片從雙頰漫上整張臉頰。

   還不等項易水開口,項舒亦便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口就吐了滿地狼藉。

   這一下可是把滿座的妃嬪都驚得紛紛站起,其餘人也就罷了,至多是嫌棄地連忙避開,亦或是帶著詫異、狐疑或者是隱忍不發的暢快盯著項舒亦不放。

   然而隻有雲貴妃和淑妃驚得麵色大變,急忙從鸞鳳寶座上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項舒亦的身邊,也顧不上汙穢,隻用自己貼身的絹子擦了項舒亦的嘴,問道:“好端端的這到底是怎麽了?”

   如今項舒亦要和誠貴嬪一同學著料理六宮之事的事情早已經是人盡皆知了,然而比起向來不善理事誠貴嬪,真正站在風口浪尖上,被人猜疑將要接過料理六宮大權的卻是項舒亦!

   若是在這個出了事情,那麽首當其衝的便是雲貴妃和淑妃了!

   項舒亦在貴妃和淑妃的關懷備至之下接著又連續幹嘔兩次,這才虛弱至極地靠在項易水的身上氣喘籲籲地道:“我......無妨,近日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卻是今日特別,特別厲害些。”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有著身孕怎能大意至此,今日還要來請安呢?”雲貴妃聞言更是震驚非凡,當即便是蘊怒難抑,轉首看著喜德儀,“喜德儀,你與項貴嬪向來交好,怎麽平日裏也不多做看顧嗎?”

   喜德儀早就是嚇得麵色蒼白,帶著哭腔道:“近日裏項貴嬪的確是常有幹嘔之症,但是嬪妾以為隻是害喜,也叫了太醫來看過的。太醫診過之後也隻是說項貴嬪體質寒涼,腸胃也偏弱,隻消多多注意保暖和飲食就是了。項貴嬪這幾日事事遵照醫囑,這幹嘔之症也可見緩解,可是現在看著那太醫明明就是庸醫!”

   “曦月!去將那個庸醫給本宮叫來!本宮要她當著六宮所有妃嬪的麵,給個交代!也叫尚藥局的那群沽名釣譽的家夥看看不用心當差是個什麽下場!”淑妃回頭喚來自己的陪嫁侍女,對此事的看重程度已然不言而喻。

   項易水在一邊看著,知道淑妃如此行事便是要長合宮中的太醫當著所有妃嬪的麵將前因後果講個清楚,以免日後自己和貴妃中的任何一人落得嫌疑。

   淑妃位分極高,是以曦月在後宮之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是她親自去了,那太醫斷然沒有敢耽誤片刻的道理。

   項易水在殿中一邊等著太醫前來,一邊在項舒亦的胸口連連按摩,替她順氣。喜德儀也趕緊拿來了醃漬過的杏子和李子等一應味酸的蜜餞來讓項舒亦含在口中緩解嘔吐之感。一時間眾人皆是邊忙邊等,甚是焦急。

   幸好曦月的確是個伶俐的宮女,不久的功夫就帶著長合宮中的太醫王敬湯來了。

   “王敬湯,”雲貴妃見得太醫前來,首先便是冷笑一聲,“今日你若是回不了話,隻怕你這尚藥局也是出不去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