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雲卷雲舒時事易
  和暖的室內有一時間的無言和靜默,這樣突如其來的安寧在言及後宮中的權勢轉變之後顯得格外突兀,卻不由地讓人貪戀。 即便是兩相對話,也少不得要談論這後宮中的種種算計爭奪,真是叫人一刻也不得安息。

   可是敵人的受製,權柄的剝奪,也叫自己在草木皆兵的心境中,難得地生出了一絲輕鬆。

   “可是我和姐姐......”項易水不欲在明鴻麵前顯得矯情,便自己擦幹了眼淚,“皇上怎麽打算?”

   “朕也覺得頭疼。你是決計不宜摻和進來,舒亦月份也不小了,不能勞心過多。可是此刻要找一個位分既高,又能理事,又名正言順的妃嬪來,朕一時倒真被難住了。”明鴻皺眉沉思,卻難有結果。

   “華昭儀好不好?”項易水試著提議。

   “不行,”明鴻斷然搖頭,“她的位分是夠了,可惜被她的母親寵壞了,最是個嬌慣的性子,擔不得大任。”

   項易水暗自微笑,道:“那李姐姐呢?”

   “誠貴嬪?你糊塗了不成?”明鴻愕然後便啞然失笑,“她當時幫著料理長合宮中事宜,乃是居於你姐姐之下,少不得也要在表麵上過得去。可若是和你姐姐平起平坐,那還不得三天兩頭和你姐姐起爭執?你姐姐如今有孕,這哪行啊。”

   項易水笑著拍了一下明鴻的手,道:“皇上怎得就見不得李姐姐有長進呢,嬪妾看著李姐姐這數月裏可是越來越懂事了。皇上想必自己也知道,她是最記別人的恩情的。前幾日的治喪之事,姐姐不能親臨雄華殿,可是背後也幫了李姐姐不少,其實兩人的關係已然緩和。再說來日裏還有貴妃娘娘在邊上看著呢,李姐姐還敢生事?”

   明鴻聞言“嗤”地笑了一聲,搖搖頭,“貴妃的確是能壓得住下麵的人。可是舒亦她......”

   “哎,皇上若是不信我,大可自己去問問姐姐。”項易水將手爐中的碳撥得旺了些,在用隻花軟錦的套子套了,”左右嬪妾本來也是想去看姐姐,皇上就一道去,如何?“

   明鴻唯一思忖,當即道:“好,咱們走。”

   到了永壽殿的內室中,卻沒想到雲貴妃、淑妃、喜德儀、誠貴嬪、華昭儀都在項舒亦的身邊圍坐著。隻看著項舒亦靠在床榻上像是不太舒坦的樣子。

   “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覺得不舒服嗎?”明鴻原本與項易水攜手而來,一見項舒亦氣色不好便急忙放開她的手朝床邊走去。

   項易水覺得手中一空,連帶著心似乎也漏了一拍。不由地停了腳步僵在原地,一時間進退不得,隻能看著明鴻頭也不回地把自己留在身後。

   那是自己的親姐姐啊,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了。可是自己,為什麽還是會覺得心像是皺在了一起。那種瑟縮的感覺讓自己喘不過氣。

   興許是覺得明鴻義無反顧地朝項舒亦走去的樣子太讓自己揪心,項易水不知是為了回避還是為了不讓自己太過難堪,不由地轉過了頭。

   轉首間,竟然撞上誠貴嬪無奈、苦澀卻是了然的眼神。細細想來,這個當初因為嫉妒姐姐而心生怨憤,最終被明鴻懲罰。卻在自己謀劃相助之後得了明鴻寬恕,而終究和自己化敵為友的女人,應該是十分了解自己眼下的心情的吧。

   一切的恩怨,不過都是因情而生,因情而了罷了。

   一時的情腸觸動並沒有讓項易水忽略項舒亦此刻蒼白而又疲倦的臉色。項易水雖然算不得名醫,但是自幼習醫的她自然能以”望“字一途看出項舒亦定然是身體有恙。

   對自己方才心間的醋意心生鄙夷,項易水恨恨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打了個哆嗦也趕緊走上前去。

   “姐姐。”項易水顧不上在奕歡搬過來的坐墩上坐下,隻是站在明鴻身邊一道望著項舒亦。

   項舒亦剛回了明鴻一句“臣妾無妨“,又轉首對項易水道:”不過是老毛病又犯了。“

   “什麽老毛病?”明鴻遽然一驚,自己竟然不知項舒亦竟然還有此難愈之症。

   “這是項貴嬪娘胎裏就帶來先天不足之症。”喜德儀一直和項舒亦交好,卻是知道此事的,“項貴嬪自幼體弱不堪,每逢春分之後就必犯嗽疾,夜不能寐,必要端坐床上才能稍稍舒服些。”

   誠貴嬪和雲貴妃、淑妃也是剛到,聽得喜德儀有如此之說便問項舒亦,“怎麽你不吃藥調理著些嗎?憑你項府如此煊赫,還有什麽藥是配不起的?”

   “吃了,”項舒亦捂著胸口,麵色略有些不爽快,“自小便吃’人參養榮丸‘調養著,又有一大堆保姆乳娘精心照顧著,是以到了十歲的年紀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然三年前又如何能參加選秀。”

   雲貴妃在一邊聽著微微作色,道:“這’人參養榮丸‘本宮也是知道的,當年本宮的外祖母年紀大了,氣血不足,也是吃這味藥來溫補氣血,用於心脾不足、氣血兩虧的毛病。隻是既然十歲的時候就好了,怎得眼下又犯了?”

   “姐姐向來體質虛寒,一到冬日裏便格外怕冷,本就是氣血不足的。”項易水在一邊心疼項舒亦,不由開口,說到一半卻終究是覺得自己通曉醫理的事情不宜讓外人知道,便不多言了。

   誰知倒是淑妃接了話頭,道:“兼之項貴嬪如今又有孕,血聚溫養胎兒之下便更加氣血不足。今年又格外的冷些,想必是因此了。”

   明鴻似是不信眾人的你一言我一語,隻問項舒亦,”我們終究不通醫理,要請太醫來看過才好。“

   “早請過了。”項舒亦自己倒像是不甚在意,隻笑了笑,蒼白的麵孔上卻有兩團殷紅如梅花一般的紅暈極不自然,“藥也已經配下了,並囑咐了好生養著。外邊天寒地凍不宜出去,隻在室內多多沐浴以便活血,另外再多吃些養氣的藥膳便好了。“

   “既然如此,你便不宜格外勞思傷神了。”明鴻像是略微放心,接著便著意囑咐了一句。

   誠貴嬪和喜德儀不解其中意味,然而項易水是方才和明鴻相談一番的,而雲貴妃和淑妃那是何等人物,三人彼此對視一眼,這才覺得略微尷尬,旋即轉開了眼神不發一言。

   項舒亦聽著卻像是稀鬆平常,隻道:“太醫倒不曾這樣說過,隻讓我別過分勞累也就是了。我這病一味的靜養反而是不成的,隻注意不要大悲大喜,以免傷肺傷心。”

   “如此甚好,”明鴻這才眉目舒展開來,貼心地幫項舒亦掖了掖被角,十足的溫柔關懷之情,“既然太醫如此說了,你日後隻自己小心著些,真是有什麽事情需要你操心,注意著不要操勞過度就是了。”

   項舒亦略略錯愕,不過也未細問,隻是應承著說了聲“是”。

   明鴻點點頭,轉首看著項易水,道:“清順儀,你這個姐姐日後自有辛勞的地方,你也得多多照顧著她,到底姐妹之間和旁人是不一樣的。”

   “是,”項易水心知明鴻是拿定了主意要讓項舒亦和誠貴嬪一同學著協理六宮了,不由欣喜,“嬪妾一定會盡心照顧姐姐,看顧龍胎。”

   明鴻握了握項易水的手掌以示親厚,含笑看著雲貴妃和淑妃,“昨日你二人說的事情朕已經思量過了,清順儀資曆尚淺,還是擔當不起,便讓誠貴嬪和項貴嬪一道多多曆練吧。你二人隻要盡心便是了。澤妃太過失職,當夜出事之時又太沒擔當,實在不宜協理六宮,你們看著辦吧。”

   雲貴妃和淑妃在錯愕中迅速地對視一眼,旋即異口同聲地道了聲“是”,算是領了皇上旨意。

   “既然如此,朕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明鴻起身便欲離去,對著眾人叮囑,“朕還要去太後那一趟,畢竟還是要知會她二人一聲。你們三人之間向來無甚嫌隙,從今之後隻好好相處著吧。”

   “是,臣妾等恭送皇上。”五人當即蹲身領命,行禮送了明鴻離開。

   送走了皇上之後,雲貴和淑妃也無意久待,隻不過說了一句“有什麽事明日再議”便一同走了。

   項易水心知二人必定還有一番商議,便也故作不知,隻和誠貴嬪、喜德儀與項舒亦一同恭敬地將二人送走不提。

   “姐姐,方才人多有些事情我不便相問,你可是真的沒有大礙?”項易水一見貴淑二妃的身影不見,便趕緊回過身來走到床邊,細細看著項舒亦的臉色。

   項舒亦略略咳嗽了幾聲,這才略有些無奈,隻把手放在肚子上,“其實我此刻的情況要比我方才和皇上說的嚴重些,隻是也沒差到要百般小心的地步。”

   項易水一聽這話立馬就變了臉色,“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既然身子有了不好,還能不百般小心嗎?你現在可是兩條性命懸於一身啊!”

   話未說完,項易水的手就已經搭上了項舒亦的脈搏,靜靜地切了一會脈,項易水的麵色頓時焦急不堪,“你的身子竟然寒涼至此!你今後萬萬不可受半點涼了!”

   “放心,虧我隻會吃一次,這你不是不知道的。”項舒亦原本毫不在意的臉色驀然劃過一絲冷笑,整個人在病中猶自透出一種淩厲的寒意。

   即便是迫於宮中形勢而收斂了鋒芒,項舒亦又何曾真正地失去過自身的冷冽氣度。一切都隻不過是在不同的局勢下做不同的人罷了,這個道理,項舒亦早在失寵之時就已明白了。

   項易水聽得項舒亦話中有話,登時便急著問道:“你吃了誰的虧?”

   喜德儀在一邊早已是按捺不住,恨恨地撕扯著手中的絹子,氣得渾身發抖,“還能有誰!除了那個澤妃和沈嬪,還有誰能這麽狠毒和大膽!連身懷有孕的妃嬪都不放過!”

   “她們做了什麽?”誠貴嬪聽來亦是覺得心驚肉跳,盯著麵色冰寒的項舒亦驚得雙目圓睜。

   “那一日小廚房做了蔬翠糕,說是用菠菜、雞毛菜、芥菜等對孕婦有益的蔬菜粉和了麵粉做的。王太醫在檢查的時候隻試吃了最上麵的兩塊,剩下的我嚐著味道著實不錯,偏巧那一日也是我難得的有了胃口,一時貪吃便用了好些。豈止那放在下麵的糕點裏竟然有馬齒莧!”項舒亦語調原本平緩,隻在說道“馬齒莧”三字時陡然陰狠無比,驚得人脊背一緊,“我竟然是到了腹中寒涼不止的時候才發現了不對!無奈事後剩餘的糕點全部被撤了下去,我暗中命人查探良久,才發現那日將用於製作糕點的蔬菜幹粉送來的內監,是澤妃協理六宮之後新安插進內務府的!”

   “那姐姐可讓貴妃和淑妃娘娘去查了?”項易水心中大急,隻想著讓這明鴻盡早知道此事。

   項舒亦冷冷道:“自然是去了的,可是內服務的小內監隻一口咬定是自己一時不查給弄錯了。雲貴妃不信,下令用刑逼供,結果還是被那個小內監給咬舌自盡了。”

   “這樣的結果,即便是讓皇上知道了,那也是半點用處也沒有的。”項易水知道人證物證缺一不可,然而現在卻是一樣也無。

   “所以舒亦當時便借勢找了個借口讓雲貴妃和淑妃娘娘將這事情瞞下來了。”喜德儀咬著嘴唇憤恨不平,似是非將澤妃繩之以法不能罷休。

   “若是不將此事瞞下來,被皇上知道了,已經頂罪自盡的內監是死無對證,反倒是管轄內務府一應事宜的淑妃娘娘要受牽連。而若是瞞下了此事,澤妃就更是高枕無憂。反正無論如何,總是她算計成了!”項舒亦冷笑一聲,盯著空氣中虛無的一點“嗬嗬”不止,”可是我既然能忍下這口氣,便就是要等到我得勢的這一日!以往如何,今後就要叫她加倍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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