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讓權
  因著正月裏閑來無事,又因著要為不幸逝世的數位妃嬪守七,是以不能多見絲竹管樂之聲。 這一日項易水正覺無聊,屋外又天寒地凍,便隻在懷中攏了個小手爐,歪在長窗下的貴妃榻上讀著一本《詩經》。

   明鴻剛進來便不由訝異,“怎得你這屋子裏也是這樣冷?連火盆都沒有放一個嗎?”

   項易水不料明鴻前來竟然沒有人通報,不由地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從榻上下來給明鴻見了禮,完了口中略有埋怨,“皇上怎得總是這樣,連番要看嬪妾失禮的樣子,沒得回頭要叫幾位娘娘不高興了。”

   “朕是怕饒著你休息了,前幾日你不是幫著誠貴嬪一道忙了幾日麽。朕總以為這天寒地凍的,又是這個時辰,你在午覺呢。”明鴻拉著項易水的手在屋子另一邊的暖炕上坐下了,“再說了,朕沒事到雲貴妃她們麵前去說你的不是幹什麽。”

   項易水一邊吩咐了明珂和何尤卿趕緊下去燒了炭盆拿上來,又命小廚房上了一碗金絲蜜棗燕窩給明鴻用著。嘴裏有綿甜絲滑的滋味順喉而下,明鴻揚起了眉毛,道:“滋味不錯。”

   “想著冬日裏天氣幹燥,火氣大,便備著些生津潤燥的東西。此刻皇上來了,這才真正是物盡其用,不負嬪妾的一片苦心呢。”項易水以手支頤,看著明鴻將一碗燕窩用得正香。

   明鴻將燕窩用了個底朝天,一丁點也不剩,笑著道:“到底是你會享受,不等旁人獻殷勤地供給你,倒是自己好好地打算著。”

   項易水頗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兩隻眼睛彎作月牙狀,“眼下宮中不必常日,內務府的事情太多。臣妾眼見著姐姐和誠貴嬪忙個不停,內務府的奴才們更是陀螺似的連軸轉,還是忙不過來。何必再為了些吃食的事情叫他們百上加斤呢。”

   “你能體諒那就最好了,”明鴻原本疏朗的眉頭亦微微皺起,口中輕輕歎了一聲,“雖說治喪之事是了結,但是這一個多月守七的事情還有的忙,也是辛苦你姐姐和誠貴嬪了。”

   “能得皇上的信任和期望,哪怕是忙個暈頭轉向的,她們也不能叫皇上失望呀。”項易水從明珂手中接過一盞清水給明鴻漱口,以免吃了甜的東西之後嘴裏又要發酸。

   明鴻漱口之後將水吐進腳邊的鎏銀痰盂中,用帕子擦了擦嘴,轉過臉來已然見笑,“你一說起這頭來朕倒是覺得高興,近日裏宮中這許多事情,項貴嬪和誠貴嬪竟然能料理得絲毫不差。朕回頭也要尋個機會告訴太後,好叫她們兩位老人家知道知道舒亦和恬兒的長進。”

   “皇上這聲’恬兒‘呀,合該跑到李姐姐的麵前去喊,那才能叫她好好開心一陣呢。”項易水故作頑皮地調笑著,又覺得明鴻方才說的話有不妥之處,“隻是兩位姐姐幫著三位娘娘分憂那是應該的,這樣的事情何必要特地叫兩位太後知道呢。沒得別人聽起來倒像是兩位姐姐在故意邀功似的。”

   “你這個小妮子。”明鴻看著項易水假作吃醋的樣子,伸手便要去掐項易水的臉,被她匆匆一下躲了過去,終究還是在她麵上刮了一下。

   玩笑一下便作罷了,明鴻正色起來,道:“朕知道你是什麽意思,那日你和舒亦去拜見太後的事情,事後母親也跟朕說了。”

   項易水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明鴻拍了拍她的手掌,有意要她安心,“你和舒亦也不必多慮,但凡是這宮中稍微顯眼些的妃嬪,大抵是都聽過兩位太後的這番話的。若是不叫兩位太後知道你姐姐的賢惠,那你要她們如何安心?要你姐姐今後如何在兩位太後麵前抬得起頭來?”

   項易水心中思忖著,明鴻所言不無道理,若是真能叫兩位太後知道項舒亦的理事之才,想必也能叫她們另眼相看。隻是若是讓太後們覺得項舒亦能幹過了頭,有僭越奪權之嫌,甚至是蠱惑了皇上來向兩位太後進言,那便是適得其反了。

   心中微微著急,左右都是為難,說與不說都是不好,不免都要讓項舒亦過於紮眼。

   略為橫了心腸,項易水為了項舒亦少不得也顧不上其他人了,“這宮中事情到底比不得別處,若無三位娘娘的提攜教導,想必姐姐和誠貴嬪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教導妃嬪,雲貴妃和淑妃的確是有功了——可是澤妃這陣子自顧不暇,倒是不關她什麽事情。“明鴻略有不鬱之色,眼中是絲毫不見平息,隻是被強壓著的怒氣,“說到底都是她們三個人不中用,初次當權的不肯腳踏實地,權柄下移的又分心旁事,這才能在除夕夜上出了這樣的事情!但凡有一個人肯稍微用點心,何以至此!”

   項易水陡然想起那一日自己心中推斷,心道貴、淑二妃和澤妃果然都在這場精心策劃的“意外”中受了別人的算計。除了對此事本身的震驚之外,心中更是駭人這後宮之中是何人如此大膽,不僅敢,更是有本事去算計三位位分權勢皆淩駕於眾人之上的妃子。

   隻不過眼下顧不上去為她們三人打算,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一幹人等,不要輕易被卷進這是非中。

   “皇上,嬪妾鬥膽說一句。”在心頭的不安中逼出一抹得體的微笑,項易水裝作勸解的樣子,“宮中事多,莫說三位娘娘要料理三宮六院的一切事宜,即便是一宮主位管著自己宮中的事情,那也少不掉出錯的時候。除夕之事固然叫人哀傷,皇上要有所懲戒也實屬應當。隻是貴妃和淑妃娘娘同理六宮之事多年,滿宮妃嬪無人不服。與皇上也是多年夫妻恩愛,有些事情.......皇上還請三思。免得叫六宮妃嬪不安,更是傷了三位娘娘與皇上的情分。”

   “怎得你這樣竭力為她三人求情?”明鴻看似不解,兩道入鬢長眉微微揚起,黑亮的雙眸中有一股霧氣般的狐疑。

   項易水心中微微發毛,她心知明鴻為天下之主,自然是聰明非凡,故此也不敢過分虛言,隻能四分真,六分假了。

   “嬪妾隻是想著三位娘娘位高責重,素日裏本來就辛苦。出了這樣的事情想必是她三人最為自責,嬪妾聽說貴妃和淑妃娘娘日日在雄華殿中誦經祈禱,就連那些被杖殺的內監的家人,也都得了五百兩銀子。澤妃娘娘更是連日備受夢魘和勞累之苦。皇上若是再責罰過了,想來三位娘娘更要傷心。”

   ”有過不罰,這不合規矩。“明鴻原本溫潤的黑色眸子頓時一沉,生出一種寶石般油亮卻冷硬的光澤,”貴妃和淑妃確有愧悔之意,在朕開口之前就自求要提攜項貴嬪和你,讓你二人學著協理六宮。“

   項易水陡然一驚——項舒亦也就算了,可是自己連一宮主位都算不上,如此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情,雲貴妃和淑妃即便有意在這樣的關頭可以避嫌,但是自己怎麽受得起?回頭豈不是要在這後宮之中成為眾矢之的,引得眾怨?

   “皇上,此事不合規矩。”項易水急忙起身在明鴻身邊跪下,“姐姐有孕在身,不宜太過勞累不說。嬪妾更隻是一個小小的順儀,雖得皇上寵愛,卻也不能如此僭越。這若是讓其他妃嬪知道了,豈有安寧?況且太後那邊......”

   “你所說的正是朕所顧慮的。”明鴻扶著項易水的肩頭叫她起來,溫和地撫了撫她的手臂,“舒亦也就罷了,也並不是將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腦地壓在她身上,可是你,實在是不適宜接過這樣的燙手山芋。朕不想你再因為被她人嫉妒而受委屈,那日你和明珂......”

   “皇上竟然都知道嗎?”項易水震驚卻又感動,原來明鴻一直都自己知道曾經受過的苦楚。

   明鴻微微一笑,帶有歉疚,“朕說過,這宮中很多事情朕不是不知道,隻是苦於探不出究竟,便不能不按宮規來辦。那日是不是明珂失言在先?”

   項易水微微苦笑,隻能點頭,“是,是以嬪妾亦不敢多言,隻能自請遠離是非。”

   “所以朕才允了你自請禁足,又命康壽成將那日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那日朕打斷了內務府一幹領事太監的腿,就是為了要給你出氣,也要警醒澤妃一些——不要一時得意就狠了心腸。”

   迎著項易水因為突然明白真相而感動到濕潤的雙眸,明鴻疼惜地手指劃過她淨白的麵孔,“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所以才要盡力補償你。朕沒有忘記當日沈嬪生出的是非,是以除夕之夜也尋了個由頭賞了她黃連湯,又禁了她的足,好叫她一嚐你姐妹二人所受的苦楚。”

   明鴻將項易水流下的淚水輕柔地拭去,語氣輕柔溫和像是此刻燃得正旺的火盆上方一縷和暖的空氣,“別哭,別哭。朕在你侍寢那日跟你說過的話沒有忘記,朕有時能做的雖然不多,但是總是會為你考慮的。澤妃少言,心思卻是多。朕當時隨口一說,被她留了新,隻能是君無戲言。趁此事正好革了她協理六宮之權,好叫她安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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