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亂葬崗中驚魂語
  誠貴嬪李恬的晉封來得略有些出乎意料,且更是不合時宜。 宮中正逢如此大悲之事,又是因為要幫著雲貴妃和淑妃料理治喪之事之前而晉封的,到底是將貴嬪這個位置染上了些許不詳的意思。

   然而麵子終究是麵子,權柄終究是權柄。比起無人敢在明麵上提起的那點不圓滿,再度而來的一宮主位才是誠貴嬪真正在意的。

   雖說位分還是和自己春風得意之時不相上下,然而此刻自己已然是有了皇上欽賜的封號“誠”,那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本來晉封主位這樣隆重而喜慶的事情,是絕對不宜在這樣尷尬的時候降旨去辦的,是以就連深居鳳藻宮和鳳梧宮中的兩位太後亦是有所耳聞。

   “皇上要在這樣的關節上晉封誠婕妤也不是不行,但是凡事皆要事出有因,皇帝又打算如何應對這六宮中的悠悠之口呢?”敬仁太後保養得依舊白皙的雙手摩挲在黃銅手爐上,也不向明鴻看去。

   “除夕之夜,誠貴嬪不僅在調度宮人有方,命其等在慌亂之中豎起金龍大宴桌上的圓桌來抵擋四處炸裂的煙火,更是不顧自身安危救下項易水、喜德儀和和妃親生的宜歡公主。如此理由,不知太後是否允準此事?”明鴻淡淡一笑,也不在意敬仁太後的淡漠神情,隻符合禮製地說了緣由。

   “皇帝都已經稱她為’貴嬪‘了,哀家還有什麽好說的呢?”敬仁太後微微一哂,略略鬆了鬆身子,“隻是本來隻覺得這平野將軍的女兒空有桀驁爽辣之性,卻無容人之量。沒想到在那樣的關頭她竟然能有如此俠善心腸,實在是後宮殊例。“

   敬仁太後輕輕嗅了一口黑蓮花座香爐中淡然飄出的輕煙,終於轉過首來,“既然如此,那麽為她晉封的事情破個例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注意著別操辦太過就是了。”

   如此,後宮之中再無人敢有絲毫異議,隻是借著太後“別操辦太過”的原話為借口,少了許多恭賀送禮之事罷了。

   除此之外,倒是敬惠太後時候亦有言語,“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誠貴嬪能在數月間如此判若兩人,隻怕那清順儀也是個心地良好,與人為善的。如此想來,她姐妹倆實在是不像會為了一己私欲,惑亂後宮之人。”

   當然,此一番話,自然是不會落到項易水或者項舒亦的耳中的。彼時大年初四,她們正忙著協助誠貴嬪料理治喪之時的許多瑣碎事宜。

   因著身懷有孕是決計不能在治喪當日接近宮中專辦喪事的雄華寶殿半步的,隻是在此之前,項舒亦倒是為誠貴嬪在選人、排值、賞罰等一應繁瑣卻疏忽不得的事情上費了不少心神。

   治喪當日,宮中幸存且無重傷的妃嬪按照自身與逝世者的位份高低來哭靈、唱德,數個時辰下來,亦是甚為勞累。

   一場水陸大法事了了之後,尚有一炷香的功夫可以在偏殿中略作休息。

   誠婕妤好不容易將手中當值排班的事情料理妥當了,暫且抽出身來。看著在一邊沉默不語,麵色因為勞累有些發白的項易水和喜德儀,便尋了個由頭將她們一同帶到了雄華寶殿的後殿中。

   因著這多場治喪法事是皇帝明鴻親口下令著誠貴嬪與澤妃一道協助雲貴妃與淑妃的,是以此刻她的身份頗為特別,絲毫不輸於九嬪中的任何一人。

   後殿中人本來就少,眾妃嬪大多都忌諱這處放置逝者生前貼身之物的所在,誠婕妤便一邊裝作清點將要交由一眾高僧做法事的首飾,一邊壓低了聲音對項易水道:“你姐姐還好吧?”

   “嗯,”項易水猶豫著撿起了一支鏨金並蒂海棠花長簪在手中看了看,“姐姐近日裏雖然常覺疲乏,但是好在那些事情她都是做熟了的,沒費多大的心神。”

   “除夕之夜項貴嬪也是受了好大的驚嚇,原本應該好好歇息著的,怎麽現在又忙著......”喜德儀在一邊心直口快,話說到一半才覺得好歹要顧著點誠貴嬪的臉麵,便略有些尷尬地住了口。

   誠貴嬪知道喜德儀的意思,也不生氣,隻輕歎了一聲,“說到底還是我李恬欠你們姐妹倆的,從前經過那樣的事情,難為你們還肯如此寬宏大量。費心為我奪了皇上的青睞不說,還處處仔細安排著不叫旁人對我和你姐姐的關係起疑,隻以為我們兩人仍是不和。現在你姐姐在孕中還要累她辛苦一番,哎......”

   “姐姐何必如此,”項易水將簪子放下,假裝按照手中尚珍局的記本冊子細心地對著樣式和數量,“坦白說一句,我們姐妹有意和姐姐交好,除了覺得姐姐並非大惡之人,亦是為了今後能在宮中多出一重保障,終究還是有私心罷了。”

   誠貴嬪微微一哂,“私心誰沒有?隻別像我往日那樣受了沈嬪的挑撥,生出狠毒之心來便好了。她也是命大,因禍得福,被皇上罰著提前退了下去,倒是躲過一劫。”

   “隻怕她現在指不定在宮中捂著嘴偷樂呢,這樣心腸陰狠的女人,活該皇上也容不下她了。”喜德儀在一旁啐了一口,麵色鄙夷。

   項易水搖搖頭,歎了口氣,“罷了罷了,說她做什麽,左右也是自食其果。可是她現在好歹還是天家妃嬪,哪裏像這些已經去了的......哎。”

   話及此處,三人皆是心中戚戚,沉默不語。

   忽然有小內監匆忙的腳步跨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誠貴嬪麵前跪了下去,“卑職尚製局小禾子見過貴嬪娘娘。”

   誠婕妤與項易水和喜德儀對視一眼,麵露疑色,”何事?“

   “回娘娘的話,敬仁太後方才下令將尚慶局中三十二名有份製作除夕之夜煙花的內監全部杖殺,連帶著尚慶局總管張平瑞一共三十三名。”小禾子麵色恭敬,語氣平穩,然而所說之話去讓三人陡然一驚,“太後懿旨,這些人玩忽職守,釀成大錯,死不足惜,是以拉去亂葬崗埋了便是。隻是眼下人手不夠,還請娘娘示下該如何去辦。”

   誠貴嬪微微慌了心神,口中“這......”了半天,索性皺著眉頭頗有些不奈,“既然太後有旨,那你就......”

   “且慢,”卻是項易水在一旁覺得不妥,出聲製止了誠貴嬪貿然下令,接著看向小禾子,“皇上有旨,一應治喪之事由貴妃和淑妃娘娘主管,你怎得來問誠貴嬪了?”

   小禾子鞠了一躬,道:“是太後娘娘說其餘三位娘娘分身無術,隻不過是下令打死的一群內監,由誠貴嬪看著辦就是了。”

   誠貴嬪聞言眉心一跳,不動聲色地朝著項易水看了一眼,項易水亦是微微搖頭,示意其不可妄言。

   咬了咬下唇,誠貴嬪終究還是略有些不安地道:“人手的事情好辦,本宮估量著先前去庫房裏領香燭的那群內監也該回來了。隻是眼下正在為逝去的妃嬪治喪,那群內監的卑賤之身若是衝撞了她們的英靈便不好了。我派個穩妥些的內監跟你們一道去吧。”

   說完,誠貴嬪在項易水麵上眼神輕掃,後者隨即了然。

   項易水向著後殿外揚聲喚道:“小元子——”

   因著是治喪,何尤卿和明珂女子之身前來到底多有不便,項易水便命頗為得力的小元子跟著來了。

   小元子聞聲而來,得了項易水的吩咐,便跟著小禾子一道去了。

   “此事來得蹊蹺,”項易水見得喜德儀特意探出身子去瞧了瞧,小元子和小禾子果然走遠了去,這才對著誠貴嬪耳語,“太後若是要發落,一早便可震怒下旨了,為何要等到這個時候?”

   “雖說皇上昨日就已經查出來似乎是因為製作煙火的小內監因著年關將近而偷懶打諢,到底也沒有查出各種細節來。太後她......”喜德儀兩邊覷著項易水和誠貴嬪的臉色,欲言又止。

   項易水皺眉頷首,“似乎是有些心急了。”

   “太後看中皇上,震怒非凡也並非毫無道理,隻是三十二內監兼一個管事太監......”誠貴嬪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親手製作煙火的,也不過隻有十五人啊。其餘的人隻不過是管些火藥、卷紙一類的原料,怎得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就有此橫禍了呢?”

   項易水以手掩麵,隻覺得身子在連番哭靈之後已然疲憊至極,此刻卻連心頭亦是沉墜無力,隻覺得渾身鬆乏,“太後心意不可揣摩,咋們多顧著自己吧。這件事情,隻怕沒有這麽簡單呢。”

   亂葬崗中,小元子因為心傷同為內監,此次卻有如此多人無辜受累,被亂棍活活打死,便也親自動手上前掘了幾個坑,想要埋了這些屍首算是一盡自己的心意。

   費力地將一個身子頗為壯健的內監屍首拖到一邊,正準備將他推到坑中填土掩埋,誰知這具屍體竟然一個抽搐,從喉中吐出一口鮮血,掙紮著睜開了雙眼。

   小元子向來膽大,事出突然之間雖然受了驚嚇,但好歹是把口中的驚呼生生壓了下去。急忙轉首環顧,見得其餘內監隻是管自己埋頭挖坑,不時口中罵罵咧咧,根本無暇分身旁顧,小元子這才微微放心。

   顯然是還剩最後一口氣的垂死內監口中有含糊不清的音節斷斷續續,小元子心中驚疑,卻終究是附耳上前,細細聽了來。

   彼時暮色四合,天際陰暗不見晚霞燦爛,隻有兩道稀薄淺淡的碧青色天空在夜色的降臨下做著白日裏最後的一點垂死掙紮。

   小元子原本疑惑的麵色被狂湧而至的驚駭所覆蓋,在眼見著一分分暗下來的天色下慘白無血,像是這亂葬宮中的另一具慘死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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