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除夕之夜驚煙火
  宴席上的燭光美酒迷離生暈,管琴簫塤聲如天籟。盞盞佳釀順喉而下,潤澤如同絲綢。 項易水入宮數月,終於在此刻獲得第一次的悠閑自得,心中無憂,卻也不由想到此刻這宴席中的種種事態。

   此刻皇上與兩位太後俱在,宗室親王及一幹命婦親眷也在一旁舉目關注。沒有人會蠢到在這樣的場景中輕舉妄動——除了那個已然自食其果的沈嬪。

   平日裏的抓巧賣乖,虛偽做作也就算了。皇帝不過是心情好時隨意哄哄,亦是當做一種男人的別樣趣味。然而在除夕之夜上當著兩位太後麵也敢自作聰明,真的是自找死路了。

   即便是她的話有六分真,四分假,的確引得敬仁太後對項舒亦和誠婕妤說出告誡之語。然而她這樣借刀殺人的心思,誰人不知?當著兩位太後的麵就如此放肆,又叫作為兒臣的皇帝如何自處?

   怪道一向在細枝末節上寬厚待人的明鴻震怒異常,一令之下不僅要賞下一碗黃連湯讓沈嬪吃盡苦頭,更是讓尚侍局撤了沈嬪的綠頭牌,再不能侍寢。

   而澤妃這樣向來是隔岸觀火,更會借刀殺人的人,當然是不會出言勸救的——隻怕她剛才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吧。

   沒有心情再去想其他人的心思,項易水在將醉未醉之間抬首望天,但見滿天星子璀璨,更有如鉤殘月兀自生輝。看來明天,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將會是一個春陽漫灑的晴好天氣。隻是那樣讓人通體生暖的春日之光,興許還不如此刻濃華醉人的夜色來得讓人心神安寧。

   除夕之夜,該是合家歡慶,以待來年的好日子。可是自己和姐姐現在俱已入宮,父親和夫人以及自己的娘親不知道此刻是否也在對月思親,惦記著自己和姐姐呢?

   宮中的日子如何,父親為官曆經兩朝,不會不知道。

   然而為了家族門楣,為了項家的祖宗榮耀,亦是為了父親自身在前朝的仕途安穩,自己和姐姐,都是必定要入宮的。

   “清順儀,你怎麽麵色不大好看呀?”和項易水同坐一桌的喜德儀向來不喜飲酒,是以此刻諸位妃嬪中,也許就數她的眼神最亮了,“你可是想家了?”

   項易水略微錯愕地轉過臉來,看見喜德儀即使不笑,眉目間也有喜意盈盈的麵孔,不覺得心中便寬慰了兩分,也無意瞞她,便道:“嗯,此刻項府中,是一個可以盡孝的人也沒有了。”

   “哎,為人女兒家,便就這點不好了。即便不入宮中,一旦嫁做人婦,那便是別人家的人了。”喜德儀聽得項易水承認了,總是微微上揚的眼角眉梢不由地也向下垂了兩分,“好在家中還有哥哥和弟弟能多陪陪爹娘,不至於讓他們在除夕之夜還一心記掛著我。”

   項易水聞言,心中更生淒然蕭索之意,總像是有一塊沉沉的鉛塊壓在心中某個角落,看也看不見,搬也搬不動,隻能在無言的滯悶中鬆懈了全身的力氣。

   喜德儀眼見著項易水的臉色更加難看,登時就急了,急忙瞪著眼睛連連擺手,“妹妹你可別多心,姐姐不是存心在你麵前說這些紮心話的。姐姐向來都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你可別放在心上。哎呀,這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一點話都不會講。”

   項易水不忍看喜德儀因為自己心情不鬱而自責,便隻能勉強地笑笑,道:“姐姐你也別多心,妹妹我向來都是敏感多思的,怨不得旁人。大不了我再多飲幾盞,一會沉沉睡一覺也就是了。”

   正說著,卻見敬仁和敬惠兩位太後同時起身,從桌上離席了。

   頓時滿座妃嬪蹲身行大禮,宗室親王和皇上亦是抱拳鞠躬恭送太後鳳駕。

   兩位太後一走,宴席上的氛圍頓時鬆快活躍不少。喜德儀像是有心要逗項易水愉快,便幹脆也不急著坐下,反而是福了一福,脆生生地喚了聲“皇上——”

   明鴻目送著太後離開,還未轉身就聽見喜德儀的聲音脆如黃鸝般地隔著幾張桌子傳了過來。他笑意明朗地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問道:“怎麽?”

   明鴻向來對這個心思活潑,行事率真可愛的喜德儀多為疼愛,此刻見得太後已經離去,當即也不顧宮中諸多繁瑣規矩,對喜德儀招了招手,道:“上前來說。”

   喜德儀麵色一喜,“嘻嘻”笑了一聲便著緊走上前去,福了一福,道:“皇上,原不是嬪妾有什麽事情。而是清順儀妹妹惦念家人啦,總想著成國公老爺在項府裏沒有兩個女兒在跟前盡孝呢。”

   項易水聞言幾乎要無言氣憤得昏死過去,這個喜德儀竟然口無遮攔到了這樣的地步!當著這許多的妃嬪和宗親的麵居然就這麽直白地將自己本該是隱秘而難以啟齒的心思宣揚得人盡皆知!

   麵對著眾人齊刷刷看過來的或詫異或嘲諷的目光,項易水恨不得就地挖出一個洞來將頭埋進去。麵上本來就因為飲酒而生起火熱的溫度,此刻更是添了一層針紮般的細密汗意。

   項易水拚盡全力在麵上擠出一個甚是勉強的微笑,對著明鴻道:“皇上,喜德儀言重了。”

   誰知明鴻卻是爽朗一笑,信手揮了揮絲毫不以為意,“誒,你入宮才不過數月,在除夕之夜思念家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有什麽不能說的。難道天家之地,竟然嚴苛無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聞言,眾人皆是蹲身行禮,口中山呼:“皇上仁慈。”

   “不光是你,朕想此刻亦有多數妃嬪是在思念家人。隻是宮規所在,宣你們家人入宮是不行的了,不過要想些法子來逗你們開心,卻不是不可能的。”明鴻複又坐下,俊朗的麵孔含笑轉了轉,目光在場中梭巡而過。

   淑妃極會察言觀色地開口道:“白日裏誠婕妤一舞如驚鴻,其實除了舞蹈之外,宮中姐妹的傍身長技又豈在少數呢?不若各個姐妹隨興而發,想著什麽便演什麽吧。若是能得了皇上的青眼,那可是秋葉求不來的福氣呀。”

   明鴻微微點頭,道:“朕正有此意。”

   如此,在座妃嬪哪還有不拚盡全力在皇上麵前一展自身才華的。

   先是和妃率先演奏一曲琵琶名曲《十麵埋伏》,其聲若流泉淙淙,引得全場拊掌之聲響似驚雷,眾人交口稱讚不絕;再是喜德儀一席口技於說、學、逗、唱間仿了數十種聲音惟妙惟肖,引得在場之人無不驚歎紛紛,捧腹大笑;後又有項舒亦以布遮掩雙目,無法視物之下作出妙筆丹青;亦有華昭儀紅裙一舞,隻不過稍稍遜於誠婕妤分毫。

   皇上在前,妃嬪皆在,盡出風頭的大好時機莫過於此。是以在座妃嬪無論自身長技是否與他人相同,皆是激情高漲,非得一搏皇上歡顏而不罷休。

   到了一應妃嬪皆演藝完畢之時,時辰便已到了子時二刻。正月初一,便到了。、

   “皇上,新年已到。臣妾恭祝皇上壽與天齊,廣得民心,仁德英名於天下人知。”雲貴妃看著一邊的滴漏到了時辰,便起身領著闔宮妃嬪向皇上敬酒恭賀。

   明鴻爽快飲下一盞美酒,口中疏朗呼出一口氣,雙眸清亮如星,“既然已經到了交歲的時辰,那便該燃煙花了。”

   眾人聞言,多數便是麵露喜色,微見激動之意。

   煙花製作頗為繁瑣,又是極其危險之物,是以一年之中除了除夕之夜,甚少有其他節日會以燃放煙火來做慶祝的。

   妃嬪們平日再富貴尊榮,深宮之中亦是無聊寂寞的辰光為多。此刻能在除夕之夜得賞漫天煙火璀璨,也不失為極其難得的樂事了。

   滿天的煙火在劇烈的爆響聲中綻開一朵朵如紅霞流星的光焰之花,聲聲震耳欲聾的鳴響中有五彩繽紛的流光火焰在夜幕中劃出比星光更加璀璨的光芒。滿天星鬥遍布,卻終究被煙火絢爛多彩的光芒掩映在墨色蒼穹的深處,連那一彎如鉤的冷月亦不過是在難得的間隙中露出轉瞬又被淹沒的清冷光輝。

   煙火極其難得,項易水自小到大在項府中亦不過是見過兩回。此刻又能得見,少女天真愛玩的心性又浮凸出來。少不得是要和一向愛湊熱鬧的喜德儀以及喜好新鮮事物的誠婕妤一道談笑點評,隻有項舒亦因身子笨重,便端坐在宴桌邊遠遠而觀。

   煙火燃放了三巡,放於乾德殿前廣場中央的底座忽然間冒了幾縷青煙便沒了動靜,像是原本燃燒的火藥被潑了水,極其突兀地焉了下去。

   眾人正看在興頭上,且記得這一巡的煙火隻不過放了幾發,比起前麵三巡的煙火可是少了不少,不由地在原地麵麵相覷,心想是不是做這煙火的匠人有何紕漏之處,這才有此大為掃興的一幕。

   明鴻亦是微微好奇,疑惑著道:“怎麽突然間就沒有了呢。”

   “康壽成,你著人去看看,小心著些。”等了片刻還是沒有動靜,明鴻便覺得有損天家顏麵,畢竟在場尚有眾多宗族親王在一邊看著,豈能有如此尷尬的事情叫自己難堪。

   康壽成應了一聲,便叫一旁有幾個年歲頗高,想來是既有經驗的匠人上前去查看。

   那些匠人早就因此而誠惶誠恐,忙不迭地領了命令就一陣小跑著往前去,心中隻想著要在自己腦袋搬家前趕緊將這事情給解決了。

   然而不成想那些匠人剛跑到一半,原本毫無動靜的煙火底座砰然炸響,直震得在場眾人心神動蕩,耳中嗡鳴不止,突然之間幾乎將所有人嚇得魂不附體。

   然而若隻是響聲也就罷了,在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聲中另有使人目眩神迷的光焰飛騰著四散而開,所過之處眾人無不失聲慘叫,有血肉焦糊的氣味隨風而散,和著火煙硝黃的氣味令人聞之欲嘔。

   項易水在這樣突生的驚變中慌然失措,隻能下意識地轉身向來處跑去,盡可能地遠離這些能在頃刻間讓人死無全屍的絢爛之光。

   然而不知道是誰在尖叫聲中推了自己一把,將自己向前退出去數尺之遠。身子猛然墜地的時候有劇痛從胸口透體而出,逼走所有的力氣與意識。

   半昏半醒之間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和痛哭,有無數人影影重重的腳步在自己麵前急速掠過,耳中是康壽成尖利幾乎要劃破耳膜的尖叫,“護駕!護駕!”

   麵前的黑暗如同夜幕傾倒,項易水還沒有來得及去想項舒亦在這場混亂中如何了,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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