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歡宴時節論後宮
  夜幕四合,瑞雪再降。大年三十的夜晚終於在白日裏禦花園中的一場洛神舞之後悄然降臨。 冬日裏的黑夜總是來得格外的塊,仿佛白日裏那被滿地冰雪映得頗為陰涼的日光隻是稍微暗了暗,滿天的星子就不動聲息地落在了黑色天鵝絲絨般的夜幕上。

   除夕之夜,闔宮歡慶,除了皇帝和滿宮妃嬪,以及宗室親王及其命婦家眷之外,連常年身居鳳藻宮與鳳梧宮中的東西二宮兩位太後亦是含笑而來。

   彼時宮中華燈高張,彩幔飛揚,笙簫管弦之樂絲絲如幽如縷。處處宮室之中不論是否有妃嬪居住,皆是點滿了朱紅宮燈香燭,氤氳彌散的喜慶光彩中另有鬆香陣陣,清幽如霧。

   廣闊無盡的後宮仿佛沉浸在仙境霞光之中不似人間之境,自高處眺望亦隻見漫漫紅光汪洋似海。

   而在這樣歡慶喜悅的除夕迎新之夜,皇帝明鴻攜後宮妃嬪於乾德殿前大擺金龍宴桌一十九張,取“九九歸一,功德圓滿,九為數中之極”之意。

   是夜,東西兩宮二位太後與皇帝明鴻及雲貴妃與淑妃共坐一桌,連同雲貴妃所生的皇長子清輝與淑妃所生的皇長女和馨公主亦在一處。

   本來能與皇帝和太後同坐一桌的隻有中宮皇後而已,奈何明鴻原配李氏在其登基之前就因疾病離世,明鴻大慟之下五年之內不欲再立中宮。而因其心中感念雲貴妃和淑妃數年來同理六宮,勞苦功高,又有誕育龍裔的大功,是以特意稟過敬仁太後,望能特予恩寵,準其二人攜帶子女與皇帝、太後一桌用宴。

   敬仁與敬惠兩位太後常年不理後宮中事,向來對皇帝的心意甚為尊重,此次皇帝明鴻所秉之事又是合情合理,是以敬仁太後當時便首肯了。

   雲貴妃與淑妃是夜得知此事,當即便喜不自勝,跪地向兩位太後與明鴻磕頭謝恩,感激涕零。

   彼時滿宮妃嬪皆在,宗室親王與家眷命婦亦是恪守君臣之禮,於宴上謹守本分,絲毫不敢僭越。觥籌交錯,妙語談笑間一派君臣和諧,普天同慶的喜悅之景。

   兩位太後年事不高,身子亦康健無虞,難得在後眾妃嬪麵前同時出現,倒也不像項易水與項舒亦拜見之時那般鳳威高華。隻不過同樣含了和藹慈善的笑容將皇長子與皇長女抱在懷中嬉笑逗樂,極盡為人祖母的慈愛之情。

   “皇上年紀雖說不大,但這宮中的子嗣到底也少了些。先帝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已經有了五位皇子, 七位公主了。”敬仁太後覺得略有些吃力,便將懷中的皇長子清輝交還給了雲貴妃,讓她帶著回位子上坐了。然而轉眼在這宴席上總共五位帝裔身上看了看,敬仁太後倒是突發感慨。

   她似是隨口一提,然而滿座妃嬪無不紛紛變色。離得最近的雲貴妃和淑妃自不必說,第一個便急忙站了起來向著敬仁太後跪拜而下,連帶著其餘妃嬪與宗親命婦亦是烏拉拉跪倒一片。就連宗室親王也都各個垂首站立在一旁。

   “臣妾、嬪妾無德無福,不能為皇上誕育龍裔,還請太後責罰。”宗親命婦不必開口,然而滿座的妃嬪卻是一個都少不掉。異口同聲之下不管是否已經生了孩子的,都隻能口中稱罪請罰。

   敬惠太後在一邊隻做不覺,管自己拿了一朵水仙花將懷中的和馨公主逗得嗬嗬直笑。敬仁太後見自己不過一句話,在場除了敬惠太後之外的所有女子便如此誠惶誠恐,不由地便生了幾分不耐的神情。

   “能否誕育龍裔,那是要天意眷顧的,又豈是你們一己之力可以左右。哀家不過平白說一句,豈有怪罪你們的意思,都起來吧。”

   “謝太後。”眾人依禮謝恩,起身複又落座不提。

   “後宮妃嬪眾多,皇上要雨露均沾,難有生養也不是什麽罕事,”敬惠太後抬起頭來看著闔宮的妃嬪皆是低眉順眼,恭敬有加,似乎有意維護,“若是人人都有這般好的福氣,那皇帝才是真正地不知道要去疼誰好呢。”

   說罷,敬惠不由輕笑兩聲,坐下妃嬪也都跟著出聲輕笑,隻是眼神交錯間,幾乎都是像銳利鋒芒一般生生刮過項舒亦的麵龐。

   項舒亦心頭一跳,心想太後果然是時時刻刻要想著提醒自己不要得意過了頭,麵上卻隻能渾不變色,和著他人一道展顏而笑。

   “太後有所不知,項貴嬪的福氣不僅是宮裏難得的,就連對皇上的心思那也是一般人不可比的。今日午後禦花園中飲酒賞景之宴,項貴嬪費盡心思為皇上排演的一場’洛神舞‘那才是精彩至極,誠婕妤之舞姿,真是叫人望之隻覺自慚形穢。”沈嬪在的位份不高,照例隻能坐在太後手下第五張金龍宴桌上。然而此刻太後話音剛落,在場無人作聲,是以沈嬪軟糯綿長的話音聽來雖然有些不真切,卻也清晰。

   “哦?真有此事?這麽說來項貴嬪在孕中氣力仍見豐沛嘛。”敬惠太後聞言眼神一頓,敬仁太後卻是眸中精光一轉,鳳目生威,“連帶著誠婕妤心思也是愈發細膩,知道投皇上所好。也知道出其不意,能有奇效了。你們二人同有此心,哀家也是意料不到啊。”

   敬仁太後的語調平緩,並不嚴厲,然而她眼角因為麵上笑意而生的條條皺紋擰在一起,像是鷹隼高飛時的翅羽一般冷硬。她的眼神在項舒亦和誠婕妤之間來回一掃,寒光橫掃間讓項舒亦隻覺得胸口和背脊同時一涼,好像冬日裏溫熱的肌膚上有冰冷的銅鏡貼了上來。

   一邊的誠婕妤雖不太懂太後話中的意思,卻將太後的眼神看得分明,早已是背生冷汗,心頭惴惴不安。

   “母後,冬日裏滿眼冰雪孤寂,年年賞雪飲酒,未免無趣。”明鴻適時出聲,向敬仁太後傾了傾身子,帶了一絲討好的意味,“不過是一點小女子自作聰明的心意罷了,還請母後體諒著些。”

   敬仁太後神色略見緩和,目光在明鴻臉上停了片刻,卻也是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明鴻端正身子,轉首間麵色沉鬱似頭頂如墨夜色,兩道長眉微微一軒,便見帝王威嚴之色。他放目眺望遠處婉柔帶笑的沈嬪,伸手喚過侍立一旁的康壽成,道:“冬季幹燥,朕聽著沈嬪的聲音不大對,想必是火氣太重了。你去替朕賜她一碗黃連湯,看著她全喝下去,剩一滴都不行!再告訴尚侍局沈嬪身子不適,不能侍寢,先撤了她的綠頭牌。”

   康壽成躬身領命,剛欲轉身去辦,雲貴妃在一旁補了一句,“先把她帶去再賜湯,省得弄得滿地狼藉,沒得叫各位王爺笑話。”

   敬惠太後看了雲貴妃一眼,笑讚道:“貴妃很懂得管禦妃嬪之道。”

   “臣妾不敢,”雲貴妃垂首,聲音清越中帶著平日裏習慣了的隱隱威嚴,“沈嬪冒犯進言,擾了兩位太後的清聽,也是臣妾平日裏管教不周之過。”

   敬仁太後微微一哂,用了一筷子胭脂鴛鴦脯,笑道:“妃嬪眾多,心思不定,能有如今這個樣子,哀家和敬惠太後也算是省心了。隻是有一條貴妃和淑妃都得記牢了,為人妃嬪,得寵與否暫且不去論它。隻是心思不正,意欲用些奇技淫巧來爭寵的事情,那是斷斷容不得的!”

   淑妃在一旁聞言微微變色,不敢去細想敬仁太後到底知道多少,隻能愈發恭敬地在一旁垂首不語,將所有事情都交由雲貴妃去承擔。

   雲貴妃一旁心生暗怒,恨道淑妃真是圓滑至極。然而敬仁太後如此警告,自己卻不得不表明心意,“太後放心,臣妾一定對項貴嬪多加管教,叫她不要因寵而嬌,做出什麽錯失來。誠婕妤那邊也是一樣的。”

   點了點頭,敬仁太後不欲再多言什麽,卻是敬惠太後看了一眼對沈嬪的突然離去視若無睹的澤妃,眼神微微冰冷,“這行事不正的妃嬪自然是要好生管教,可是心腸冷硬,行事苛刻,同樣也不是天家妃嬪該有的德行。”

   明鴻微微錯愕,問道:“母妃的意思是.....”

   “先前項家兩姐妹的事情哀家已有所耳聞,想必皇上心中不可能毫無疑竇吧?沈嬪是什麽樣的心性?近日裏和誰來往親密?芳淑媛與誰有姑表之親?皇上曾欲命項貴嬪學習六宮之事,又是礙了誰的路?樁樁件件,皇帝是英明的天下之主,想必心中也有幾分數吧。”

   敬惠太後不急不緩地一一說來,直把明鴻問得眉頭緊鎖,滿麵無奈與輕愁。雲貴妃與淑妃一旁聽著更是頭皮發麻,呼吸凝滯。

   敬惠太後常年禮佛,不問外事,竟然對後宮中的樁樁件件如此清楚!

   明鴻半晌無言,隻是望向澤妃的目光不免有些沉重。滿天夜色濃鬱如墨,隨著星光散溢,似有幾分暗色落在明鴻的眼底。

   “皇帝前朝是忙,後宮便讓貴妃和淑妃多多盡心吧。這協理六宮之權,可不是那麽好拿的。”敬惠太後見得明鴻不語,麵上已見不鬱之色,側首看了分坐左右兩邊的雲貴妃和淑妃二人一眼,語調頗為嚴厲,“你們心中該清楚怎麽做了吧?”

   “臣妾明白。”貴妃與淑妃垂首,在敬惠太後目光所不及之處,悄無聲息地笑了。

   她們怎會不知道該怎麽料理這後宮。然而上有皇上、太後,下有得寵妃嬪,連新獲協理六宮之權的澤妃,亦是得皇上庇護的。一切,都隻不過是等真正的後宮之主——

   東西兩宮二位太後,親自開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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