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洛神一舞得步搖
  “過來。”明鴻似乎在微微出神,眼神有些許的散漫,像是尚未從方才連番飲酒之後的薄醉中醒來。可是一眼望去,就會覺得他是在看著誠婕妤,“到朕身邊來。” 誠婕妤抿了抿因為此刻氣血順暢,更顯紅豔欲滴的嘴唇,麵上有滾滾紅霞飛暈而上。她仿佛有些緊張,微啟朱唇之後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抬步向著明鴻慢慢地走去。

   這宮中貴嬪以上的位分還有不少,是以之前誠婕妤為貴嬪之時雖為一宮主位,卻沒有多少妃嬪真的將她放在心上。然而此刻她隻不過是一個婕妤而已,卻是比過往震懾了更多人的心神。

   對眾人如同刀劍般的眼神恍若味覺,誠婕妤隻顧自己蓮步姍姍行至明鴻麵前,一福到底,口中問安道:“臣妾拜見皇上,願皇上萬福金安,年年康健如意。於國興邦安之際得享人間歡愉,臣妾今日之舞,隻當是皇上來年得享之樂之萬一了。”

   “想不到誠婕妤如今這樣會講話了,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想來平日裏和清順儀與項貴嬪朝夕相處,的確是有多番好處的。”沈嬪今日著了一身牙黃色掐軟金絲迎春百花樣的襦裙,那樣嬌嫩溫婉的顏色還用月白色和淡金色的絲線絞在一起繡了朵朵拇指大小的迎春花朵,顏色亮麗卻又清爽,生出極其明媚柔和的光彩來。整個人亦如這滿披冰雪的禦花園中甚早開放的一朵枝頭迎春,纖薄明麗。

   項舒亦橫眼一掃沈嬪,眼神中清冷之色和她身後枝丫間堆積的冰雪無異,麵上卻是微微帶笑,“本宮在沈嬪眼中是這樣會咬文嚼字的人嗎?我才懶得有那個耐心跟誠婕妤揣摩這許多麻煩的字眼呢。”

   “可是項貴嬪這短時間來不是和誠婕妤一道料理長合宮中事宜,甚為親密嗎?”沈嬪微微蹙眉疑惑,雙目中一點亮光更甚鬢邊東珠之輝。

   “得了吧,”項舒亦微微一哂,又麵露苦笑,“她什麽都不懂,有時候還不如我這個妹妹。換了以前的脾氣,我真得要被她活活氣死了。”

   “姐姐你慣會在人家麵前讓我難堪,要不是我和誠婕妤,這段日子你有這麽舒坦嗎?”項易水在一邊不大樂意,故作嬌嗔地睨了項舒亦一眼,撇了撇嘴。

   “自誇自擂,真是好生臉皮厚,看見你們倆氣就不打一處來。”項舒亦略有不屑,橫了項易水一眼就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項易水嘴裏嘟嘟囔囔,離得近了便隱約能聽到她是在說:“切,就會嫌棄人家沒她能幹,也不想想我們才學著料理宮中事宜幾天......”

   話沒說完,卻看見和妃在一邊皺了眉頭,麵色略略嗔怪,卻因帶了寬容和藹的笑意而像是在無言地提醒項易水禦前不可多言。

   項易水心中立即會意,眼神朝著身邊的項舒亦掃了一下,又衝此刻正在和皇上親密耳語的誠婕妤揚了揚下巴,最後皺著鼻子無奈地搖搖頭,意為她二人實在是極難合得來,乃是冤家一對。

   項易水雖不言語,動作神態卻絲毫不加掩飾,邊上有幾個妃嬪城府不上,當即便微微冷笑,看著誠婕妤麵露不屑之色。

   項易水看在眼裏,心頭亦是冷笑:用盡了心思,總能叫幾個人以為姐姐和誠婕妤始終是性子不合,不可能從往過密了。

   “那麽這場舞,到底是你的心意,還是項貴嬪的別出心裁呢?還是說你二人竟然已經如此親近,想著要一道來哄朕開心?”明鴻命人將誠婕妤的桌案向自己挪了一個位置,倒是把原本離自己更近的唐修容往下移了一個位置。

   唐修容狠狠地在誠婕妤身上剜了一眼,終究還是隻能假裝大方地任由內監挪了自己的桌案。

   誠婕妤剛剛坐定,聽得明鴻這樣一問之後,伸出去想要拿起酒盞的手頓時就僵了下來。她將這個尷尬而突兀的姿勢維持了片刻,卻是轉頭向項舒亦看去。

   明鴻亦是略有不解,順著誠婕妤的目光向項舒亦看去,卻見得她麵含薄怒,皺著眉頭瞪了誠婕妤一眼,雖然沒說什麽,但是任誰也看得出來這其中必有蹊蹺。

   “項貴嬪。”雲貴妃向來不喜妃嬪之間有這樣含糊不清的不和之事,便略有些不悅地叫了項舒亦一聲,“既然有事,有何不能明言的?你這幅樣子,實在也是與一宮主位的氣度不符啊。”

   項舒亦神色略微尷尬,嘴角抽了抽,卻也隻能站起來,恭敬回道:“回皇上和貴妃娘娘的話,這舞確實是誠婕妤和臣妾一同排演了想要獻給皇上一觀的。隻是當初誠婕妤卻跟臣妾說眾妃嬪齊聚之時,她獨自一人不宜太過出眾,是以臣妾也不知誠婕妤竟然會和這些舞姬一同作舞。”

   眾人聞言,幾乎各個冷笑出聲,麵色鄙夷,心中都是暗道這誠婕妤竟然也學得如此心口不一,想著要他人來為自己做嫁衣。

   明鴻不料有這樣的事情,同是尷尬地笑了笑,轉首看著誠婕妤問道:“真是如此?”

   “是,皇上。”誠婕妤不敢撒謊,神情有些緊張地起身向明鴻福了一福,“臣妾居婕妤之位,無權調用宮中舞姬來排演舞蹈,又怕項貴嬪不肯讓臣妾與她們一道作舞,這才在項貴嬪麵前虛言了幾句。”

   澤妃冷硬的眼神像匕首一般鋒銳,她看著誠婕妤在紅暈散去之後顯得有些蒼白的麵孔,眼瞼一揚,道:“項貴嬪的心思可不是簡單的,誠婕妤你那幾句虛言,想來也是費盡了心思啊。”

   “娘娘思慮過了,誠婕妤有此心思,雖然出乎臣妾意料,但好歹也算她近日來盡心輔佐臣妾料理宮中事宜的一點補償吧。娘娘平日裏協理六宮已是無暇分身,還請給誠婕妤幾分薄麵,臣妾亦可當作不曾有過此事。”

   項舒亦略有些吃力地向澤妃福了一下身子,旋即麵色平靜下來,也不去看澤妃,隻顧著自己垂眸而語。

   聰明的人已然明白項舒亦話中是何意思:她怪誠婕妤巧言相騙,借自己的力氣大出了一次風頭是不假。可是比起她跟澤妃的積怨來說,這點子嫌隙又算不得什麽了。她是寧可打落牙齒活血吞,也要話中帶話地叫澤妃管好自己的事情,少來插手。免得叫她平白無故地撿了個笑話回去心裏偷著樂,沒得便宜了她。

   果然澤妃迅速冷笑一聲,轉過臉去對明鴻道:“皇上,誠婕妤如此,倒是委屈了項貴嬪和這些白白做了陪襯的舞姬了。這豈不是將他人心血視作無物麽。”

   “這倒也是,舒亦在孕中本就不宜勞神,倒是不能叫她這份心思白費了。”明鴻略有些歉疚地看了項舒亦一眼,麵上的笑意亦有些訕訕的,“既然如此,就賞舞姬每人綾羅綢緞三匹,項貴嬪白玉送子觀音一尊,百合蜜煉香一盒外加血燕半斤。舒亦,你看如此可好?“

   明鴻在眾人麵前如此親熱地喚項舒亦的名字,倒叫項舒亦向來清冷的麵色有了些許小兒女的羞澀情態。她低頭滿足而平和地微笑,道:“多謝皇上賞賜,臣妾喜不自勝,亦代那些舞姬謝過皇上。”

   本來是誠婕妤獨領風騷,沒想到賞賜卻反而一下子全落在了別人的頭上。誠婕妤立在原地,麵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也沒臉麵去看別人的是何神情,隻能頗為尷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澤妃冷眼旁觀,一切看的都明白,便開口假意相勸,”誒,誠婕妤你也莫要如此沮喪。你能親自在皇上麵前作此一舞,傾盡心意,也算是咋們諸位姐妹都沒有的福氣了。賞賜嘛,隻要你平日裏安分守己,寬和待人,來日裏總是有的。“

   眼前事況如此峰回路轉,難免讓人心生誠婕妤心機算盡,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想法。澤妃在這個時候又作此言,無非就是要挑撥誠婕妤和項舒亦兩人之間的不和、借機羞辱誠婕妤,以及在話中提醒皇上誠婕妤能為了爭奪盛寵而算計他人了。

   項易水在一邊豈能不知道澤妃的打算,當即心中不由地有些著急,便在桌案下扯了扯項舒亦的袖子。而項舒亦則不動聲色地在她的手掌下掐了一下,其意在於叫項易水鎮定心神,先做旁觀再說。

   項易水迎麵看向誠婕妤同樣焦急的眼神,卻無法在無言中安撫誠婕妤忐忑不安的心意,心急之下,便不做多想地朝淑妃看了過去。

   淑妃還是那樣端莊大氣,容色和麗,似乎對此刻場中微妙的氛圍絲毫不知。轉眼間撞上項易水微微晃動的眼波,也隻是麵色不改地裝作不見。

   望著淑妃這樣的神情,項易水才能稍稍鎮定,心中默念淑妃侍奉皇上多年,她既然說此計可行,那就一定行!

   “皇上,如此驚為天人之舞,臣妾亦是生平僅見。可見侍奉皇上,真是天下最有福分之事。”長久不開口的淑妃頗為感慨,對著明鴻麵露向往之色,“這樣好的舞姿,除了臣妾曾經聽聞過的......”

   淑妃話說到一半,明鴻遽然轉首。原本溫和光潤的雙眸陡然生出霹靂閃電一般駭人的精光,倏地一下橫掃而過,叫人以為幾乎是錯覺。

   可是此刻淑妃坐於明鴻身側,對如此驚人之事怎會不覺。淑妃在麵色大變之下急忙垂首告罪,耳墜上急促晃動著的兩串碎銀纏玉白珊瑚珠子的流蘇仿佛她此刻惶恐不安的心跳。

   明鴻此刻看著淑妃的眼神幽深而又沉重,仿佛千斤重的石塊沉沉地壓在他的心底,任憑怎樣,也是浮不上來。眼見著淑妃垂下的脖頸有了薄薄的一層汗意,又在這深冬時節的朔風中迅速凝成一層纖薄的冰霜,似乎是怕極了。明鴻這才重重出了口氣,道:“罷了,往後休得多言。”

   說完,也不管淑妃是否如釋重負地抬起頭來,也不管麵麵相覷,俱是不知到底發生何事的滿座妃嬪,隻轉首默然看著原地僵站著的誠婕妤。

   “婕妤之舞,朕已思慕多年,今日再見,驚鴻之影實在是不負此舞’洛神‘之名。想來如此如天外飛仙,九天神凰一般的舞姿,也隻有女神可比了。

   良久,明鴻仿佛終於從神往的心境和眼神中回過神來,語氣中難掩讚賞驚歎之意,不僅讓滿座妃嬪含妒生怨,更讓誠婕妤喜極而泣。

   “朕本來想要晉你貴嬪的位分,但是眼下看來你行事仍有任性自私之處,還是當不起這個位置,“將誠婕妤麵上震驚而又失望透頂的神色盡收眼底,明鴻眼中卻是溫情繾綣的眷戀之意,似乎還有什麽是他割舍不下的,“既然如此,那朕就賞你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一支,願你來日以此物警醒自身,修德自持,能夠早日擔當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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