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迎歲之日舞驚鴻
  時光匆匆,在富貴安然的後宮生活中流逝得極為迅速,幾乎叫人轉首抬眉間,就不見了兩個月的光景。 平靜的日子裏項易水身子修養得極其康健,整個人在成日裏的藥膳以及燕窩、阿膠等種種珍貴滋補之物的溫養下亦是豐腴了一圈。比起剛入宮的時候,更見後宮得寵妃嬪的溫華氣度。

   而項舒亦已是一宮主位,入宮三年終於可居一宮主殿,管禦宮中所有下人亦是順理成章,無人不服。奈何其月份漸大,眼見著腹部隆起,行動間亦是略微吃力,漸漸地便也有些精神不濟,時常有些瑣碎事宜料理不過來。是以項舒亦便尋了個機會向明鴻懇求恩準項易水跟隨自己學習料理一宮事宜。一來可以為自己分擔些許擔子,二來亦是免得叫旁人說項易水隻會一味地貪圖虛榮富貴,不知賢能理事之道。

   如此合情合理的說法,所求的又並非協理六宮的實權,明鴻自然應允。

   而在此期間,誠婕妤在聽聞項舒亦統管一宮事物頗為得心應手之後,亦上表懇求明鴻允準自己與項易水一同協助料理長合宮中瑣事,也算是對自己過往居一宮主位而向來不善理事以及對自己曾借勢強壓項舒亦一事盡力作出補償。

   誠婕妤李恬雖然不善文章,但是所作陳情表言辭懇切,其意至誠,所求亦隻不過項舒亦手下一個十分吃力的閑雜之位,明鴻當即恩準,並讚誠婕妤經降位一事,實與以往大不相同。

   隻是誠婕妤雖有改進,但到底急切暴躁的性子短時間內甚難斷絕,是以在長合宮中難免有與項舒亦意見相左的時候,亦曾起過爭執。不過二人與之前相比,性情皆溫和許多,最多便也隻是爭執兩句,回頭便又相安無事。如此,明鴻即便得知了,也隻不過叮囑誠婕妤萬萬不可讓項舒亦受氣太過,其餘便也不做他言。

   隻不過有此一事,後宮中難免有閑言碎語說誠婕妤隻不過是借項易水之便來沾染理事之權,以為自己他日複位貴嬪早做準備。

   隻不過誠婕妤本人,對如此流言紛紛故作不理罷了。

   日子便就這樣波瀾不驚地到了臘月三十,辭歲迎新的這一天。

   三十之日,闔宮歡慶,白日裏是皇帝率領後宮祭拜宗廟、拜見太後,然後便是一場禦花園中一場飲酒賞景之宴,以及夜間六宮妃嬪並諸位親王、命婦的闔宮夜宴。

   這祭拜宗廟與拜見太後之事隻不過是每逢迎歲與其他重要節日之時例行的事情,其中繁瑣勞累揭過不提。而到了午後的禦花園之宴,後宮中的諸位妃嬪才是真的能鬆懈心神,盡心享樂了。

   此時正當瑞雪剛過,朔風初止之際。禦花園中一應奇花異草統統不見,唯餘滿園銀裝素裹,積雪盡鋪,如同冰雪瓊林般的晶瑩世界。

   一應妃嬪趁著這一年之中最為隆重的節日,各個打扮得鬢發如雲,香風細細,珠玉環翠間是看不盡的如花容顏在這一片銀白的雪景中格外引人注目。

   雲貴妃手執一盞竹葉青,向來威儀持重的麵容亦在飲酒後的如霞紅暈中顯得溫婉嬌豔。她以後宮第一妃子的身份款款立於諸位妃嬪之中,向著明鴻遞上手中美酒,道:“值此辭舊迎新之際,臣妾衷心祝願皇上萬壽無疆,福如東海,於此天降瑞雪之中笑看天下海晏河清,豐盛更勝往年。”

   明鴻酒過數巡之後亦是雙頰微紅,然而目光仍舊清明,顯然絲毫未醉,往日裏清雋的麵容在束發金冠之下更顯得豐神俊朗,傾倒一片如玉容顏。

   他含笑接過雲貴妃敬上的酒盞,仰頭一飲而盡,道:“雲貴妃如斯心意,朕真是欣慰有加。願來年天降福瑞於萬民,也願雲貴妃容顏嬌麗,無人可比。”

   如此親近言語,試問在場有哪位妃嬪可與其比肩?然而雲貴妃隻是含了一抹得體婉轉的笑意,低首道了聲:“謝皇上。”便坐下不語。

   有雲貴妃開了這樣一個頭,剩下的妃嬪哪還有不卯足了勁,絞盡腦汁想出各種各樣的賀詞紛紛向皇上敬酒的。隻盼著能在這皇上心情大好,來者不拒的時刻爭來一份榮寵。

   明鴻含笑一一受過,暢飲而下,更顯得雙目光彩流轉,閃亮若星。本就潤白如玉的麵孔在薄粉色的酒意下已無帝王高不可攀的天子威嚴,隻如尋常富家公子般溫和可親,更有朗朗少年貪酒喝多後的頑皮之意。

   “咦?怎得誠婕妤還不回來?不過是去備個禮而已,可要這麽久?”華昭儀坐於和妃右手邊,微分貴重不言而喻。此刻她本就鮮亮光彩的麵容在飲酒之後更如雪中紅梅一般嬌豔無匹,衣飾打扮更是華貴不輸於和、澤兩位妃子。

   項易水微微遲鈍,微閉著雙目甚是享受酒後微酣的感覺。伸手冰了冰自己火熱的麵頰,這才睜目開口道:“誠婕妤甚是用心,想必不到準備萬全的時候,不敢貿然呈上來給皇上看。”

   “的確是用心,否則也不會準備了這般長的時間還是未有十足把握,不像我等,無論如何緊趕慢趕,到底也是在兩三日前就把禮都備好了。”澤妃語調微顯慵懶,凝神看著手中一盞“胭脂醉“美酒嫣紅濃鬱如同胭脂琥珀,也並不向項易水看去。

   項易水喂喂一哂,匐在案上玉峨傾頹,似是對澤妃話中深意恍若未覺,“其實咱們後宮中的姐妹何必如此拘泥於獻給皇上的禮物為何,這天下之大,什麽不是皇上的?又有什麽是皇上未曾見過的呢?到底還是這份禮物的心意最重要。”

   澤妃難得輕笑,笑意淺淡如同被風卷來輕巧落在麵頰上的一朵雪花。含著這點轉瞬即將消融的笑意,澤妃仰頭飲下盞中美酒,不作言語。

   卻是和妃明眸善睞,笑看著皇上,道:“誠婕妤雖然無甚才情,卻也有心思靈巧多變的地方。指不定是精心準備了什麽出人意料的東西來得皇上的歡喜呢。”

   “嗯。”明鴻點點頭,眼神向著禦花園的後方看去,卻隻見白茫茫一片積雪無邊,便也算了,“如此我們就等著誠婕妤回來吧。”

   項舒亦於此時站起,即便是穿著一條加了墨狐皮裏子的藕白色石榴花開圖案大氅,也遮不住她已然隆起的小腹。她盈盈立於原地,笑容溫和中亦見風露般的清高之資,“既然閑來無事,皇上可否願意一看臣妾排演半月的‘洛神舞’一支?”

   “哦?你竟然懂得排演舞蹈?”明鴻略為驚奇,“朕不記得你通曉舞藝啊?”

   項舒亦笑意更深,溫婉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女,“這是臣妾獻給皇上的第二份禮物啊。臣妾不敢獨占此功,這也是誠婕妤送給皇上的一份心意呢。”

   “賣了這麽些關子,本宮還真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舞呢。可是真的對得起這‘洛神’二字?”淑妃酒量極好,喝了半晌也隻不過是雙目下有兩抹淺霞般的緋紅散逸開來,平日裏的端莊之態絲毫不減。

   明鴻灑脫一笑,道:“既然心中好奇,不如一觀見其究竟。”

   項舒亦聞言,雙掌互擊兩下,清脆的掌聲回響在寂靜無聲的滿座之上,甚為醒耳。

   似乎是有冬日裏的風輕輕拂過,又像是枝頭積雪簌簌而落。遠處的林間傳來沙沙的婆娑輕響,引得滿座妃嬪一片側目。

   自林間走出一行十一名白色紗衣少女,渾身潔白純淨,不加絲毫珠翠裝飾。如雲青絲沉沉墜下,在肩背後垂掛下如墨流影。並隻以素銀簪子、白玉花鈿及純白珠花在腦後挽了再簡潔大氣不過的堆雲髻,隆起如同玄色美玉,有瑩亮溫潤之光。一行少女雖以白紗障麵,然則身姿動時翩躚,靜時婷婷若荷。有清風過時蕩起麵前白紗泛動如波漣漪,清秀姣好的麵容在其後若隱若現,引人無限遐想。

   這十一名少女除卻一頭濃黑發絲,從頭到腳竟不見除了白色之外的絲毫異色。舉止間悄無聲息,蓮步姍姍間踏雪而來,恍若雪中仙子,讓人望之心神震動,呼吸一滯。

   在場一眾妃嬪皆是自小出身鍾鳴鼎食家,享盡富貴榮華不說。自入宮以來更是日日笙歌燕舞,看盡這天下的至珍至貴之物。然而此刻眼見這十一名少女如此出塵不凡,皆是麵麵相覷,難掩麵上驚詫之色。

   “還是項貴嬪會調教人,隻是本宮實在擔心貴嬪在孕中是否會氣力不濟呢。”澤妃在一邊眼見此等情景,麵色不變,隻是雙目中原本在酒意下微微沉醉的柔暖光芒,早已經變成了琥珀色的寒冰。

   項舒亦含笑不語,明鴻眼神不轉,隻口中一聲“噓——”似是生怕澤妃的聲音驚動了迎麵而來的如仙少女。

   澤妃眼瞼一跳,終於還是扭過頭去不願再看。

   帝王所在,等閑人等不得近身三丈之內,是以十一名少女走至尚距諸位妃嬪的桌案有一丈之處便停了下來。

   靜默中眾人似乎忘了言語,亦無法將眼神從麵前芝蘭玉樹般的少女身上移開分毫。

   正在朔風微起,涼意瑟瑟的時候,有笙簫輕鳴響起一縷。聲動好似微風拂過幽蘭,驚動一點冷香。靜立不動的少女舒廣袖,動柳腰,展玉臂,身形輕動曼舞間回轉無聲,好似曇花綻放,瞬間又收回旋開的如雲裙擺化作一支寒露玉蘭,凝香靜立。

   少女翩然而舞,四周亦有宮廷樂師為舞伴奏。敲鍾擊磬,弄蕭吹笙中奏出仙樂聲聲,撩動衣影紛紛。少女在樂聲低柔時身姿楚楚,宛如皎花照月;高揚時縱身高躍,好似雪中飛燕;急促時回旋不定,仿佛流雲席卷。

   比起後宮中眾妃嬪的幼承庭訓,尊貴無匹,行動時儀容形態絲毫不亂,麵前十一位少女的靈巧身影便似雪中的仙界精靈般靈動輕巧。時而輕緩,時而翩躚,時而靈動,時而流暢。真是伸手欲捉而不得,睜目觀望而難定。

   在場眾人,無不在這場精心排演的洛神舞中沉默無言。放眼望去明鴻早已是心無旁騖,含光流影的雙眸中隻有十一道如雲潔白的身影。雲貴妃和淑妃相對而坐,偶爾眼神流轉,將彼此了然且沉著的神情盡收眼底,隻是含笑看著麵前的驚世絕舞。華昭儀怡然自得,沈嬪麵色雪白,和妃明眸善睞似是讚賞有加,而澤妃,則在所有人都沉浸其中的時候,沉眸看著自己倒映在酒盞中如霜凍般的神情。

   隻有項易水和項舒亦並肩而坐,彼此握著對方籠在袖中的纖纖玉手,覺得溫軟如玉。

   彼此都是目不斜視地看著這場精心排演的舞蹈,卻分明地知道對方心中此刻定然是如同自己一般的胸有成竹。

   隻是不知道在場的眾多妃嬪,又有多少人,能對眼前的諸多少女,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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