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六宮風平不驚浪
  “照理說你們二人一個是初來拜見,一個是身懷有孕,哀家和敬惠太後是不該有此一節的。隻是蓮清池菡萏湯的沐浴是何等榮寵,更不用說那晉封和賜號的殊榮了。哀家和敬惠太後哪怕再不理後宮之事,也不會看不見諸多妃嬪眼裏的一把火,燒得半邊天都紅了。”敬仁太後待項氏姐妹二人入了座,複又在軟枕上靠下,意態閑適地緩緩道來。 敬惠太後在一邊聽著,亦是道:“華昭儀也就罷了,到底和咋們皇家還有些親緣關係在。可是你們到底也隻是尋常臣子家的出身,隻項貴嬪一個就已經夠惹眼的了,你們兩姐妹偏偏還是跟個一母同胞似的,怎能不叫其他妃嬪惦記著。”

   “不光她們,連哀家也必定是要親自過了眼的,才能信你二人沒有那見不得人的心思。”敬仁太後雙眉一蹙,眼中一輪晶光迸發出來,“漢成帝時趙氏姐妹的例子,合該曆朝曆代的妃嬪都引以為戒。哀家和敬惠太後亦是從你們眼下的地步走到今日的,斷斷容不下後宮之中有如此之事!“

   “嬪妾不敢,臣妾不敢。”項易水和項舒亦在敬仁太後的威勢下避無可避,亦無法承受,便隻有垂首聽教。

   敬仁太後微微一哂,別開頭去不再看她二人,“你們要是敢的話,此刻也不能好好地坐著了。”

   說完又轉回頭來,在二人清瘦的身形上打量了一番,道:“雲貴妃和淑妃位份再高,終究不是中宮,也有不好做的事,不好說的話。哀家和敬惠太後雖然還不算行將就木,但到底也是該頤養天年的人了。皇帝雖然英明,可是隻這前朝之事已讓他分身乏術,豈能在後宮中麵麵俱到。你姐妹二人受的委屈,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多做計較。心懷怨恨,終究不是妃嬪該做的事情,也不是你姐妹二人要在後宮存活,該惦記的事情。你們可明白?”

   “嬪妾、臣妾謹記在心。”項易水和項舒亦再度異口同聲,不敢有絲毫異議。

   敬仁太後見得二人皆是恭敬有加,誠心可見,便終於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和敬惠太後亦無話可說。你二人跪安吧。”

   從坤安宮中出來,項易水猛吸一口空氣中清冽冰寒的氣息,來平靜內心焦灼的懼意。一旁的項舒亦雖然不似她這般懼色盡露,卻也是麵色微微發白,口鼻中如霧的水汽連綿不盡。

   “幸好,兩位太後這一關,總算是過了。”項舒亦扶著奕歡的手走在直長的永巷中,回頭看了看盡頭處已然變成一塊模糊影子的鳳藻宮宮門,呼出最後一口悶氣。

   項易水微微疑惑,問道:“怎麽姐姐一早知道二位太後肯定會對我們留著心思嗎?”

   “你以為這二位太後是什麽人?”項舒亦微微冷笑,“一位是先皇正室,前朝位臨中宮的皇後娘娘。另一位是當今皇上的生母,後宮中除了她們兩位,誰還能稱得上真正的‘尊貴’二字?”

   “既然如此,何必對你我二人留心?任我二人風頭再盛,那也隻是個小小的順儀和貴嬪啊。”項易水略微不解,素白的麵色在冬日的寒風中有種異樣的單薄。

   項舒亦搖搖頭,道:“後宮得寵與否,並非全與位份高低有關。二位太後一心要杜絕你我二人惑亂後宮的可能,所以定是要探尋一番的。”

   “那......”項易水遲疑一下像是有所顧忌,終究還是問了,“咋們此番,可算是打消太後的疑慮了?”

   “不好說。”項舒亦微微歎了口氣,皺著眉頭仰首望了望永巷上方青白色的天空,“不過我二人好歹是毫發未傷地從鳳藻宮中出來了,也算是暫時無礙。隻是往後的日子裏,咋們可得處處小心了。“

   項易水亦是心情沉重,順著項舒亦的目光抬首望天,隻見有層層淺灰色的烏雲延展鋪開,化作一片氤氳的暗色,“姐姐,我現在終於是明白為何你要扶持誠婕妤了。”

   “哎,但願她可堪一用吧。”

   項舒亦愁眉不解,但覺冬寒日漸深重,滾滾席卷而來。天上烏雲蓄勢,似又有一場大雪將落未落。

   早晨在貴妃的雲起宮中稍稍坐了些,因顧及這項舒亦有孕要多做休息,便也不好久留,雲貴妃便叫諸位妃嬪一道散了。

   本來今日早晨亦不過是例行的晨昏定省,卻沒想到眾妃嬪剛要散了的時候,卻是明鴻下朝下得早,來了昀霞殿中略坐坐。

   如此一來,任是誰此刻也沒有了要走的意思了。一個個反倒是格外的精神矍鑠,笑語晏晏。畫了精致妝容的麵孔在這剛下過雪的冬日裏看起裏格外嬌豔動人。

   “皇上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可是有何舒心之事嗎?”雲貴妃起來讓明鴻在昀霞殿主位上坐了,順道問了一句。

   “前朝的是不去說它。”明鴻淡淡一笑,卻是將雲貴妃的話擋了回去,“隻是今日裏天氣冷,你自己也要好生保養。”

   雲貴妃一向位高而自持,然而平日裏如何莊重,在眾妃嬪的麵上被皇上這樣關懷,也不由地紅了臉色。

   “不光是雲貴妃,諸位佳卿平日裏也要好生注意保養。即便是要室內燃了火盆,也不要一味地貪圖身上鬆快忘了添衣保暖,出行的時候亦要小心雪水路滑。各宮裏也都有太醫,可命他們擬幾個藥膳素日裏吃著也好進補健身。”明鴻關心過雲貴妃,卻並未忘了其餘妃嬪,當即也是絮絮說了不少話,叮囑著眾人冬日裏天氣冷,要注重自身。

   如此一來,諸位妃嬪當然醋意盡消,心中歡喜之下更是一心地要巧言妙語來逗皇上的開心。一時之間你來我往,笑語連連,昀霞殿中好不熱鬧。

   “前日裏扶南國進貢了一隻小葉紫檀通體雕刻纏枝素馨花的浴桶,朕瞧著不錯,乃是用一整棵小葉紫檀木雕成的,便賜給項貴嬪吧。想來平日裏多多沐浴,對她的身子也好。”閑話一會兒,明鴻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事,轉首向著雲貴妃和淑妃看著。

   小葉紫檀係稱“帝王之木”,向來隻能為皇室所用,極是珍貴。加上其又生長速度緩慢,五年才一年輪,要八百年以上才能成材。若隻是如此倒也罷了,隻是那浴桶若是用一整株的小葉紫檀木挖鑿雕刻而成的,要長成可容成人全身而入的大小,也不知道要幾多年的功夫。

   如此難得的進貢之物,照理說是該給雲貴妃或者淑妃這樣位分最高的妃子所用的。此刻卻被明鴻賜給了項舒亦,一時之間不免又有人心生嫉妒之情了。

   雲貴妃哪裏不知道明鴻這樣的話會掀起怎樣的暗流湧動,隻是故作不覺地笑著對明鴻道:“區區一隻木桶,賜給項貴嬪乃是無可厚非。再貴重,哪裏還能比得上項貴嬪懷有身孕的身子呢。”

   說罷,更是含笑問著:“各位姐妹你們說是不是啊?”

   眼神中像是有無數碎冰從盈盈的眼波下迅速滑過,那點雪亮的光芒幾乎要讓所有的妃嬪都紛紛側首回避。心中再不甘,也不敢觸怒皇上和雲貴妃,一應妃嬪少不得都是極其溫順地道了聲“是”。

   如此,眾人接著又閑話片刻,方才是歡歡喜喜地散了。

   而這後宮中,似乎隨著兩位太後安然受了項易水和項舒亦的拜見以及雲、淑二位妃子對項氏姐妹的多有維護,更有皇帝對項舒亦的關懷備至而暫時有了流於表麵的平靜。

   而項舒亦亦在孕中盡數收斂了往日裏冷硬的鋒芒,遇人無論位份高低,得寵與否,皆是平和溫婉,雖仍見傲然之意,卻無絲毫傲氣流於麵目之上。時日一久,項舒亦在宮中的人緣倒是漸漸好了起來。至少多數妃嬪與其見麵之時,也是客客氣氣,彼此麵情上都十分過得去。

   而項易水在得殊榮之後,亦是絲毫不見驕矜之色,晨昏定省,尊上敬下,乃是做得分毫不差。連雲貴妃和淑妃都時常誇口稱讚,清順儀如此懂事,實在是乘得起皇上的恩寵,兩位太後的寬和相待。

   如此時光匆匆,又是兩月時日已過,後宮之中風平浪靜,隻等著除夕之夜的到來。

   這一日項易水正在項舒亦新搬進來的永壽殿內做著些針黹上的功夫,花團錦簇的玫紫色團紋素錦緞握在手中幾乎有捉捏不住的柔軟絲滑,用來做新生嬰兒的貼身衣物再合適不過。

   針上所用的絲線乃是雲蠶絲,繡出來的花樣綿軟如雲,觸手生柔,亦是不會傷害嬰兒肌膚分毫。項易水的針黹功夫其實並不多好,隻是此刻用心之下倒也有模有樣,一針一線地在鮮豔如花的布料間裁縫不停。

   “我本來還以為你隻會捧著本書讀個不停,不成想你倒還有這樣的耐心和好心,回頭有了機會說給父親和你娘聽,看看他們信不信。”項舒亦與項易水相隔數尺,正端坐於琴案之前信手撥弦,偶爾挑動一聲清如水行,亮若龍吟。

   項易水也不惱,隻是停了手上的針線,抬起頭來笑著道:“恐怕比起我這難得的興致來,父親更不敢相信的是你如今的樣子吧。”

   項舒亦聞言來了興致,問道:“什麽意思?”

   項易水索性將手上的錦緞和針線放在手邊的小平幾上,端過茶來抿了一口,道:“如今這後宮中誰不知道項貴嬪自從有孕之後性情大變,一改往常清冷高傲之色,對一眾妃嬪無論位份高低,得寵與否,皆是客氣異常,好言相向,不知道得了多少人的心。哪裏還有半點項府嫡長女雷厲風行,能幹至極的樣子呢?”

   “你也知道我這麽做得了不少人的心啊,”項舒亦微微一哂,手上用力地勾了下琴弦,驚起極沉悶壓抑的一聲,“那你知道多少人是好心,多少人是黑心嗎?”

   “知道你是懷著這樣的心思,生怕再生出之前和誠婕妤一樣的事情,”項易水以手支頤,略有興趣地歪頭看著項舒亦,“不過我就是納悶,你倒是肯做出這幅樣子,有了孩子就能這樣不同?”

   項舒亦冷笑一聲,“不同?”

   隻這一下,往日那個清冷傲然的項舒亦便陡然而生,雙目輕動便似俾睨世間一切,高冷不可攀。

   “麵上的往來自然是不同了,否則難道想吃兩遍一樣的虧嗎?”項舒亦微微垂下眼眸,雖見靜默,整個人卻已溫和許多,“隻是心裏,卻還是要為自己的將來做好時時的打算的。”

   項易水奇道:“姐姐怎得忽然之間就想通了?”

   “還是多虧了和妃娘娘。”項舒亦輕歎一聲,“在我失寵的日子裏,和妃娘娘曾經召我前去。一番勸說,倒也叫我生出些許明白來。”

   “她說什麽了?”項易水坐正身子,眨了眨眼睛麵露好奇。

   項舒亦微微笑了笑,道:“一言難盡。隻是,那日你和明珂在澤妃麵前吃了虧的事情,我是看見了的。”

   心中像是有一道極細極長的口子崩裂開來,那種又疼又癢卻不敢觸碰的感覺激得人煩躁不堪。項易水默然低下頭去,冷冷道:“那樣的事情,若是落在姐姐頭上,隻怕當日必有一傷。”

   “正因如此,我一定要斷絕這樣的事情。”項舒亦從琴案前起身,走到書案前抽出一卷畫軸在手中打開略看了看,“宮規所在,若真有這樣的事情,受傷的隻會是我。若真如此,我寧願去死!”

   項易水心中一急,連忙道:“呸呸呸,姐姐有著身子呢,口無禁忌地亂說什麽!”

   “事實而已。若是一味用強,還怕沒有那一天嗎?你隻看著澤妃心思如此狠辣,平日裏卻也是鋒芒盡斂的樣子便也該明白了。”

   項易水看項舒亦是真懂得其中的道理了,不禁舒心而笑,“姐姐既然明白了,那便好辦了。”

   “沒錯,”項舒亦將畫軸收起來,抽出另外一卷也略看了看,便將兩卷畫軸收好了放在一起,命奕歡和明珂一人一卷地拿好了,“這為人友善之道我是已經學到了,接下來便是恭孝之道了。你陪我去將這提籃觀音和楊柳觀音法相送去給兩位太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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