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冰雪消融看來春
  明鴻聽聞項舒亦懷孕,趕來逸初殿的時候已是辰時三刻。想來是剛剛下了早朝,連頭上的帝王冠冕都沒來得及摘下,又因步伐行得急了,麵前的明珠十二旒嘩啦作響,晃蕩間露出一張喜意漫然的清雋麵孔。 “朕今早才聽前朝大司農上報說川北一帶今年絲毫冰凍也無,來年芒種時節必然是土肥苗壯的大好時候。卻不想剛剛下朝就又有了這樣的好消息,朕真是太高興了!”

   明鴻三兩步走到項舒亦的麵前,對多位妃嬪豔羨嫉妒的眼神渾然不覺,隻彎腰執了項舒亦的手親切而言,似是從不曾有過前兩個月的冷落。

   “咋們方才還在說清順儀得晉封又得賜號的榮耀,可是除了華昭儀誰都不能比的。眼下看來項淑媛的福氣並不輸給清順儀呢,”和妃看來也是喜不自勝,左顧右盼地看著周遭妃嬪,像是眾人同樂一般。

   明鴻側首看了一眼站在一邊帶笑不言的項易水,眼中倏然一亮,道:“既然項淑媛一朝有孕,有如此福氣,不遜於清順儀分毫,那朕就晉她為貴嬪之位。”

   明鴻麵上的豪氣因為欣喜而更加蓬勃,映著周圍一眾妃嬪灰敗的麵色顯得更加英氣勃發,他的眼神在項舒亦身上流連不盡,似乎有無限的眷戀和沉溺,無言片刻,便又道:“不僅如此,還要賜她......”

   眾人的呼吸似乎都隨著明鴻拉長的語調而凝滯,一瞬間的沉悶和明鴻的低語思量一道狠狠壓在所有人的心房上。

   如果項舒亦繼項易水之後緊接著成為這後宮中第三個同時獲得晉封與賜號殊榮的人,那麽這兩姐妹,必定是所有人的大敵!

   “南珠十斛,蜀錦二十匹,血玉手鐲一對,藍白琉璃珠鑲嵌金腕輪一隻,內務府所封妝篋皆按九嬪儀製。”明鴻微微沉吟的語調終於變得清朗而又肯定,不知是臨時改了主意,還是原本就做此想。

   然而無論是什麽原因,既然項舒亦並未得封號,那麽這宮中隻不過是又多出了一個沒有實權的主位而已。

   她能治理的,也不過是自己宮內的妃嬪下人而已。至於其他妃嬪,隻要保持應有的禮數,那麽項舒亦也奈何不得。

   如此,眾人才都放下心來。當即巧笑嫣兮,恭賀不盡。

   從熹沅宮中出來後,項易水早已是困意全無,徑直便跟著項舒亦去了長合宮中,同行的還有誠婕妤。

   剛在風榆閣中落了座,連茶也來不及喝,項易水便握著項舒亦的手因狂喜而戰栗著,“姐姐,我真是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好事!真是叫我又驚又喜!”

   說話間項易水已掩飾著在項舒亦的手上搭了脈,見果然如同王敬湯所說的一樣,是四個月的喜脈不假,便愈發高興得難以自製。

   項舒亦眉目間更顯沉靜溫和,連唇角的意思輕笑也是恬淡溫柔的,“其實我在剛剛有孕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隻是為了放著有人起了不詭的心思,這才瞞到三個月胎氣已然穩固的時候才借太醫的口宣諸於眾。“

   項易水和喜德儀皆是了然地點點頭,而項舒亦說完之後卻在一邊的誠婕妤臉上掃了一眼。

   誠婕妤生怕項舒亦仍舊信不過自己,急忙站起來連連擺手,“項貴嬪,我雖然之前是不喜歡......是嫉妒你,但是既然你妹妹項易水煞費苦心地提醒我,又助我得了皇上的寬恕。我哪怕是看在她的麵子上,也要對你禮讓三分。再說即便我仍和你們積怨頗深,我也絕對不會在你的身孕上動什麽心思,我李恬不是那樣歹毒的人。”

   項易水見誠婕妤這樣著急,也是一位項舒亦要誤會了,心中一急便要解釋。卻是項舒亦淡淡一笑,看著誠婕妤道:“婕妤誤會了,我既然肯讓你來著風榆閣中,便表明我早已放下前事,無意再做計較。我看著誠婕妤,也是有事要向婕妤明言。”

   如此說來,誠婕妤這才釋然一笑,灑脫地一甩寬大的雲袖,道:“什麽事情,你盡管說。“

   項舒亦愜意地在紫檀木浮雕月季花的高背椅上坐了,似乎是因為孕中人易覺得身上酸乏,背後和身下都墊著織錦團花的鵝羽軟墊,“易水,你如今榮寵已是蓋過宮中九成的妃嬪了,我有了孕的身子在皇上眼中也不可不算是貴重。你怎麽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項易水言簡意賅,似乎是早就想過了項舒亦此刻所問的問題,當即便脫口而出,“榮寵一深,忌憚的人自然就多了。可是這忌憚若是沒有到了將她們完全震懾的地步,那便就是為自己招惹殺機了。”

   一邊的喜德儀聽了這話,立馬便沉了臉色,兩道畫得頗為蒼翠的小山眉垂掛下來,帶有愁苦之色,”清順儀這話不假,旁人也就罷了。隻是此刻那個沈嬪和澤妃隻怕是早已在算計著你們二人了。尤其是你一朝有孕,來日生下的不管是男是女,那可是得以依靠的龍裔呀!“

   “正因如此,我今日才請誠婕妤來此一聚。”項舒亦微微點首,原本微垂的眼瞼一掃方才的疲憊神色,眼神清亮地看著一邊的誠婕妤。

   誠婕妤略為吃驚,道:“你如今已經是貴嬪之位,可主一共大小適宜,皇上原本就器重你,來日你若是能誕下皇子,母憑子貴,賜你協理六宮之權也不是不可能的,我能幫你什麽?”

   “母憑子貴是不假,可是也要這孩子能生的下來。皇上登基三年,除了在王府裏雲貴妃就已經生下來的皇長子和淑妃所出的皇長女,也就隻有澤妃、華昭儀和和妃生了兩男一女。我若是不早做打算,難免這個孩子不會成為我一時的榮耀和終生的痛苦。可是我若是費心太過,眾人環伺下我亦有可能被冠上“恃寵謀權,枉顧宮規”的罪名。“

   項易水皺眉聽著,用心思量下覺得項舒亦說得分毫不差,邊點頭邊道:“是以姐姐算計或者不算計,都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而不能麵麵俱到。”、

   “那......”誠婕妤在一邊不能肯定,猶豫著問道,“我區區的婕妤之位,手中絲毫權柄也無,能為你做些什麽呢。”

   項舒亦欣然一笑,原本發白的臉色顯出一層山茶花般嬌嫩柔美的粉色,“無需誠婕妤做什麽,是我姐妹二人先要為你籌謀一番。事成之後,還望誠婕妤能在必要時出手相助。”

   說完項舒亦又朝著喜德儀笑了笑,揚了揚下巴,道:“你別多心啊,我這樣安排,也自有我的道理。”

   “我知道,我知道。”喜德儀混不在意地甩了甩絹子,隻顧自己撿了塊米粉玉霜糕吃了,“我素來和你親近,好多事情我自然不方便出手,誠婕妤就不一樣啦。”

   誠婕妤這才了然地點點頭,旋即又有些遲疑,“可是你今早在逸初殿中對我的樣子,她們也都看見了呀。”

   “凡事太落了刻意反而不好,這宮中人人都是要走情麵的。”項易水微笑著點醒誠婕妤,“姐姐前番被皇上怪罪的緣由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一直都和你不見好,那別人自然有了申斥姐姐的理由。可若是明麵跟你太過了,那也會讓人起疑。不如不鹹不淡地賣你一個麵子,既堵了別人的嘴,也叫別人不覺得你們倆往來過密。”

   項舒亦笑著在項易水的額頭上戳了一指頭,“就你懂我的心思。”

   說著又向誠婕妤道:“這宮中任何妃嬪過於親密或者過於疏遠,都是要引人注目的。隻有平淡無奇,人們才不會多加在意。然而更重的原因卻是,今日我和你愈是平淡流於表麵,來日這後宮中的妃嬪便愈不會想到,我要助你再做貴嬪!”

   “娘娘,”曦月將淑妃頭上的零散的花鈿珠翠盡數取下,隻餘了發髻正中的一支碧翠展翅玉鳳含珠步搖自鳳嘴中垂下拇指長的一串翡紅珊瑚流蘇,靜靜躺在淑妃端莊大氣的眉眼中間,昭示其正一品四妃之位,“您當初決意要暗中相助項氏姐妹二人,想來也是沒有想到她們會有這樣榮極的一天吧。

   淑妃用手指摸了摸那一串殷紅似血的珊瑚流蘇,顆顆圓潤小巧似花蕊頂端精致的一點,“哪裏能想到呢,清順儀在皇上心中竟有如此地位,真是比她的姐姐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曦月將淑妃散開來的發髻用犀角梳一點點地梳通順了,再用沾了芝麻油的茉莉花汁潤了一遍,頓時萬千青絲便如墨緞一般油潤生光,更有茉莉花香幽幽細細,“可是她們姐妹二人看起來已是再無嫌隙了,來日裏若是聯起手來,必定是不可小覷的。”

   淑妃任由曦月侍候著,自己隻顧著對鏡自照,聞言微微一哂,道:“再不可小覷,比起淑妃之位又如何呢?”

   曦月手上一停,旋即又是一梳到底,釋然笑道:“是奴婢杞人憂天了,娘娘的地位,除了雲貴妃外,六宮之中誰能比肩呢。”

   淑妃淡淡一笑,揀了兩支淬銀鏤空嵌玲瓏寶珠的簪子在發髻兩邊對稱簪了,臻首輕動時有簪頭處的玲瓏珠子碰撞起來的叮鈴之聲,“這就對了,這後宮中得寵失寵的女人天天都有,任她未來有何可能,總要等那一天來得近了,才看得出是否值得用心對付。若是想得太早,難免要用錯了功夫。時移世易,誰能說得準呢。”

   “娘娘說的是。”曦月自作主張地在兩根淬銀簪子的後麵又分別別了兩隻素銀的鸞翅形壓發,各自垂下一串亮銀的細線流蘇熠熠生輝,襯得素銀的材質樸實無華,卻格外清淡簡潔。

   淑妃對曦月靈巧的心思極為滿意,轉過首來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親厚,“你這丫頭的眼光倒是見長,知道如何才是進退有度,濃淡相宜。這亮銀和素銀之間光澤不同,卻各有長處。正如本宮該威嚴時自然要提點她們,該寬和時呢,也要讓她們略略閃目些。否則本宮可就成了盡得罪人的角色了。”

   曦月淡淡一笑,將垂下的亮銀流蘇理順了,道:“今日是娘娘的日子,那娘娘便多言幾句,明日嘛......”

   “沒錯,”淑妃見得妝容打扮無不妥之處,便起身更衣,扶著曦月的手向外去了,“畢竟這後宮,不是本宮一人的呢。不等明日,本宮這就去見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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