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玉顏可再來
  何尤卿和明珂從內務府中回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大大小小近十個內監,每個人的胸口都堆滿了直到下巴的數個錦盒,其內吃食用度幾乎不下於嬪位的份例。 知道皇上再度駕臨新露堂,內務府的幾個公公早已是魂飛魄散,若不是生怕犯下僭越之罪,早就將壓箱底的好東西也一並搬了過來。

   內務府的三個管事公公並排跪在新露堂門前漢白玉階下,額頭冷汗涔涔如雨下。而易都崎早就被何尤卿去尚藥局中請了一道來了新露堂。

   “皇上,”何尤卿上前跪下,“奴婢將這一個月裏被.......管事公公們留在內務府中的東西都領來了,眼下小主受餓太久,尋常吃食用不得,奴婢私心覺著煮一鍋燕窩粥先給小主用著也許尚可。”

   明鴻看了跪在一邊的易都崎一眼,易都崎會意,道:“姑姑想得不錯,燕窩是性味甘、平;能養肺胃之陰、補中益氣,是補而不燥、潤而不膩,用於調理虛勞羸弱之佳品。隻是小主受餓太久,脾胃皆有損傷,且已有脾陽虛之症狀。卑職已經擬了六君子湯的方子,也帶來了藥材,等會還要煩勞明珂姑娘日日給小主煎了藥服下。”

   “既然太醫都說可行,你還不快去!”明鴻遣走何尤卿與明珂二人,又轉首問易都崎,“你既然對項尚儀的病況如此清楚,怎得尚儀還是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易都崎擦一擦額上冷汗,磕頭道:“回皇上,醫者醫病,可隻有心藥才能醫心啊。尚儀小主是心氣鬱結,病根難除,長期以來飲食又不佳,無論卑職開什麽方子那也是無大用的。況且尚儀小主久餓之下五內皆是虛弱不堪,是藥三分毒,卑職亦不敢讓小主用藥過度。何況小主自請禁足,卑職來往若是多了,尚藥局中不免......”

   明鴻微微皺眉,轉首看看在榻上已然因為哭喊太過而脫力的項易水,頭也不回地道:“這麽說,這一月裏,你還是來過新露堂數次的嘍?”

   “卑職不敢欺君,”易都崎咽了口唾沫,“這一月裏卑職來過三次,也給了尤卿姑姑一點藥材,權當為人醫者的一點心意。卑職知道私相授受乃是大罪,可是尚儀小主她隻是禁足,皇上也不曾......”

   “她隻是禁足,朕何時說過要如此苛待於她!你便是日日來為她調養身子,朕又豈會怪罪?”明鴻轉身看著易都崎,語氣已然含怒,“內務府的那幫狗奴才!易都崎,從今日起你便竭盡全力養好項尚儀的身子,定要讓她恢複如初!”

   項易水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身遭溫暖如春,人亦是多了幾分力氣。

   睜眼看去,新露堂內室中早已擺上了三個鏨銅漆金花紋的火盆,其中碳紅火旺,滾滾熱浪隔著四尺多遠的地方撲麵而來,叫人如沐春風。

   身上早就換上雲紋錦套絲綿大紅大紫圖案暖被,連綿不斷的紫紅雲紋錦相互交錯,用同色卻深一度的絲線秀出若隱若無的吉祥如意團,讓人覺得心神一寬,通體舒暢。

   “小主。”明珂喜笑顏開的走上前來,臉頰還是深陷下去的,卻不知是因為麵上的喜氣還是此刻室內的暖意而顯得格外神采奕奕,“您可算醒啦,尤卿姑姑剛把燕窩粥熬好呢,現在用正合適。”

   “好。”項易水知道時隔一月,事情終於有了轉圜的機會,“再不吃些東西,隻怕我自己也是抵不住了。”

   明珂趕忙將項易水扶著坐起來,靠在床榻的木架上,再去盛了粥端過來,一勺勺地喂著項易水吃下。

   長久不吃東西,胃會越餓越小。起先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胃中空空如也,幾乎要漏出一個洞來的感覺。可是此刻第一勺燕窩粥入口,項易水才真覺得自己是餓如饑狼一般,幾乎都要茹毛飲血。

   “小主啊,即便您要使這苦肉計,也不必對自己這樣狠心吧。其實光是誠婕妤送來的那點東西,您每日吃那麽一點,也不會這樣子了。”明珂看著項易水狼吞虎咽得幾乎連燙都顧不上了,不由大為心疼。

   “我不光是為了皇上,”項易水足足用了三碗燕窩粥才覺得實在是一口都吞不下了,便就著明珂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嘴,“我將自己弄成這幅樣子,也是要六宮中的其他妃嬪好好看看我在禁足時遭的罪。我越痛苦,有些人就越是滿足,而她們滿足了,要算計我的心不免就會鬆下來。若是我在禁足中還將自己照顧得毫發無傷,便是之前再不起眼,隻怕她們也要深深忌憚於我了。”

   明珂憂心忡忡地道:“小主在之前那樣的境地中還要思慮這般多,要不是那個澤妃......”

   心中像是猛地躥起了一道衝天的火柱,將所有因為痛苦、傷心、失望而帶來的陰霾焚燒成灰,隻剩下早就凝成一塊烏黑頑石的恨意生生長進心底的血肉中。

   項易水的眼神一頓,隨即在明珂的臉上一掃,問她:“還疼嗎?”

   明珂一愣,隨即回過神來,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都一個月了,早就不疼了。可是......奴婢真的是忘不掉了。”

   “忘不掉才對了,有些事情合該放在心裏記得清清楚楚。比如說姐姐對我的情意,即便是當日之事再來一次,哪怕有絲毫的機會我也還是會說事情是我做的。”項易水握住明珂的手,覺得她還是那樣純真浪漫,卻已不再是一味天真的少女了,“可是有些事情,我們同樣不能忘記分毫。我現在才覺得姐姐真的是對的,若是連自己的尊嚴都護不住,那真的是要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明珂的眼眸微微一彎,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顯得她溫柔可愛,“那小主,皇上已經來看過你了,也吩咐解了你的禁足,小主接下來可要怎麽辦呢。”

   “怎麽辦?”項易水微微一哂,手指從明珂臉上那日荷香反複掌摑過的地方輕輕拂過,“既然禁足已解,那自然是去拜見二位娘娘啦。”

   明鴻解了項易水禁足的口諭自然是讓六宮震驚的,然而當項易水第二日一早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眾多妃嬪才真的是切身領略到了瞠目結舌之感。

   麵前這個瘦得如同一張薄紙般的女人似乎連能站立起來都是一個奇跡,更遑論從遠處的澤意宮中一路過來。初冬裏已然厚重的錦緞外裳加上絲綿夾襖以及翠羽大氅這些衣物一並加在這具瘦得像是一根枯木的身軀上,也不知道是如何掛住的。

   更不用說麵上早已是瘦得隻剩一張臉皮尚自繃在骨頭上,若不是那一雙因為瘦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項易水看起來實在與一個骷髏無異。

   “這......”饒是雲貴妃閱曆見識非凡,在王府和宮中曆練多年,卻也是少見項易水這副樣子。

   淑妃更是震驚無匹,雖然知道項易水自請禁足必定是有難言之隱,少不了要吃一番苦頭,卻又不想再見她是會是如此觸目驚醒。

   到底是心有不忍,那一日自己回絕她們姐妹二人是以為她們聯手之下自保無虞,卻不想還是被澤妃算計了去,淑妃急忙問道:“項尚儀,你怎麽......成了這幅樣子了!快坐下!”

   “是嬪妾自己無用,”項易水見得淑妃連自己請安都免了,便也不硬撐站在原地,“日日自責,亦是愧悔,便在飲食上懈怠了些。以致於如今這副不堪入目的樣貌驚著了各位姐妹。”

   “飲食上懈怠了些?我看你是差點沒把自己餓死吧?”項舒亦身邊的喜德儀目瞪口呆地盯著項易水,本就宜喜宜嗔的一張姣好麵孔更是把這副吃驚的樣子做得活靈活現。

   連沈嬪也是略有些難以置信地訕訕而笑,“這......這.....”了兩下,也隻能說:”項尚儀可真是敏感多思,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想必皇上昨日看了,真得是心疼了,這才趕緊解了項尚儀的禁足。可見皇上體恤妃嬪之心,堪為天下表率。“

   這樣咄咄逼人的話,連和妃這樣和善可親的人聽了不由也是沉下了麵孔,道:“沈嬪原來這樣高看項尚儀,覺得她在禁足之中尚能得知皇上何時去看她。這樣的心思聰慧,若是沈嬪也能狠下心來將自己餓到如此地步,隻怕皇上疼你還要甚過項尚儀百倍!”

   如此,即便是沈嬪心機深沉,亦是不敢再有何言語。六宮諸人,連帶著澤妃,也都對項易水禁足被解一事不多做言論了。

   畢竟能將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旁人看在眼裏除了心驚肉跳,不免也是要心生惻隱之心的。

   而這惻隱之心隻消有那麽一點點,也足夠蓋過大半的嫉妒和怨恨了。

   雖說項易水的位分猶自未複,然而皇上親口提前解了她的禁足,又特意賞了諸多吃食用器兼時令新衣,仍誰也知道皇帝對前事早已不再介懷。

   而這位分的事情,隻不過是早晚而已。

   是以新露堂中,一時之間不免又是時常被他人提起了。而項易水隻一心顧著調養身子,除了每日晨起向貴妃或淑妃請安之外,一律皆深居新露堂中不出,到底也是沒有什麽風波了。

   而澤妃,也隻管著自己協理六宮,忙著應付後宮瑣事和貴妃、淑妃二位位分、權勢皆在自己之上的正一品妃,連帶著和妃這位隻比自己弱了一籌的妃子,也不能小覷。

   易都崎的醫術極佳,日日奉旨過來為項易水調養身子,一應膳食用藥從不假手於人。另又著意配了許多自己獨門的養顏秘方給項易水早晚用著,不可謂不竭心盡力。

   而項易水心情開朗之下身子也好得極快,她本就懂得藥理調養之術,此刻有易都崎這位醫術更加精湛的太醫在旁相助,更是事半功倍。

   轉眼間又是一月過去,項易水的身子算是真正大好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