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禁足
  “哦?”澤妃微微奇道,“那你說說,你是錯在哪啊?” 項易水扭首看著求饒不止的明珂淚落不止,澤妃輕笑一聲,道:“荷香,先住手,免得本宮聽不清項尚儀要講些什麽。”

   荷香冷笑一下將明珂鬆開,向後兩步退回澤妃身後,麵帶微笑地看著項易水。

   項易水垂首落淚,道:“嬪妾錯在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澤妃娘娘深得聖心,得擔大任,豈是我等卑賤之身可以冒犯的。前番數次得罪,實是嬪妾愚昧不堪,不自量力,還請澤妃娘娘善心大發,饒恕妾身吧。”

   澤妃纖眉一揚,似是略略驚訝,“喲,想不到項尚儀平日裏寡言少語的,卻是如此的深明大義呀。本宮倒是小瞧了你呢。”

   項易水幹脆閉目咬唇,叩頭到底,道:“嬪妾自知大錯已成,甘願受娘娘責罰。娘娘手握協理六宮之權,賞罰有度嬪妾不能不服。”

   澤妃輕聲曼笑,那是項易水進宮以來第一次聽見澤妃發出笑聲,那樣清越曼妙,聲聲泠響如同泉水破冰而流,亦像是簷下鐵馬在風雨中叮叮作響,一聲一聲化作透明絲線,圈圈繞上心頭。

   “項尚儀啊,本宮也不是一定要這樣作踐你。”澤妃放緩了語氣,漸漸又至原先那樣冷漠無情的地步,“隻是本宮一看見你,就想起你那個嫡出的姐姐。我真是討厭你們項家的女兒,你姐姐,你,總是有辦法讓皇上惦記著。真是讓本宮心煩。“

   項易水明白澤妃的顧慮——姐姐三年得寵不說,自小又是在項府中學著管事的,難免在宮中顯得禦下有方,得皇上青眼相待。如此自然是覬覦協理六宮之權多時的澤妃不可忽視之人了。而自己未曾侍寢就和皇上心意相近,若不趁早打壓,難免將要羽翼豐滿,亦是大敵。

   既然心中明白,項易水自然知道要如何去做才能打消澤妃顧慮。

   “嬪妾帶病之身,又身犯宮規,一己之身實在不宜麵見聖上和宮中各位姐妹。嬪妾請旨禁足於新露堂中,日日懺悔己身罪責,還請娘娘允準。”項易水起身直視澤妃,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明白。

   澤妃垂眸微笑,道:“既然你如此誠心,本宮協理六宮,自然也要為你打算。你能潛心思過,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你放心吧,本宮早已知會過內務府的公公們不準苛待於你,畢竟本宮才剛協理六宮,怎能容下這樣的事情呢?”

   項易水淡然叩首,道:“娘娘賢明。”

   項舒亦在長巷拐角處看著項易水和明珂兩人互相攙著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長巷盡頭的拐角處。

   “走吧。”項舒亦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下唇早就被咬破了,滿嘴濃烈的血腥味在秋末冬初的冷風中更添冰冷的意味。

   “小主。”奕歡亦是激憤久久難以平息,拳頭鬆開時掌心赫然五個血紅的深深指痕,“她們竟然這樣折辱二小姐!這......”

   項舒亦橫眼看向奕歡,眼角冷光迸射,“她不是項府的二小姐!她隻是一個尚未侍寢,卻已經被皇上降罪的小小嬪位。更是我這個處處受敵,卻已然自保無力的淑媛的妹妹。澤妃沒有十足的把握除掉我二人之後皇上不會上心,幹脆就一個個地將我們困住,以我現在的境地怎麽保得住她?”

   “可難道小主就要眼睜睜地看著二小姐她......”奕歡心知項舒亦何曾真正厭棄項易水這個妹妹過,昨日隻不過是變著法子要逼著她狠下心腸而已。

   項舒亦悲憤地咬著牙,道:“不眼看著還能如何?我若是貿然出頭,被澤妃尋著理由來嚴懲,你還指望我能留著這條命嗎?”

   奕歡目含悲憫地望著項舒亦,不由喚道:“小主......”

   “無妨!”項舒亦如同斷冰切雪地突出兩字,“隻要易水的命還在,一時的恥辱算什麽。莫說是她,即便是心氣高傲如我,眼下也是不得不多做忍耐了。隻要還有來日,憑我現在的境地,就不怕沒有翻身的時候!”

   秋日中的時光似乎格外輕快快些,仿佛隨著早起晚間的陣陣蕭瑟涼風嗚嗚呼嘯而過,那總是籠在薄薄金光中的時辰便也輕飄飄地遊蕩開去。一轉首,便早已不見時日中雙足踏過的痕跡。

   因著那日項易水已做吩咐,何尤卿和明珂每每去內務府領取月例,總是主動將其中的至少七成交給管事的公公,並且言辭頗為懇切,不無奉承賄賂之意。起先數日,那些公公也許是畏懼新得協理六宮之權的澤妃旨意,並不敢多做克扣。然而時日一久,一行人見得新露堂中宮人各個謹小慎微,從來不敢在份例多少上置喙一詞,又因克扣份例向來都是內務府管事之人大撈油水的行徑,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克扣的份例更是從何尤卿等人原本孝敬的七成,到了八成甚至更多。

   轉眼間已是一月的時間無聲溜過,似乎那一日的陰謀算計,哭鬧紛爭,將這靜靜的時光,絲毫都未曾驚破。

   項易水側身躺在窗下的絲絨纏花貴妃榻上,雙眸一睜一閉之間靜得沒有半點浮動。

   “小主,”內室的門輕輕打開,帶起一陣微涼的風,是明珂踏著如風中飛幔般虛浮的腳步進來了,“就隻有這點粥還能勉強入口了,其他的飯菜要麽都是些老得嚼不爛的菜根或者根本就是餿了的陳菜。用不得了。”

   項易水微微閉目片刻,再睜眼時一眼便發現明珂瘦了許多,怎麽能不瘦呢?她都大概一個月沒有吃上一頓好飯了。

   項易水勉強摸了摸明珂的臉頰,便是這樣也覺得吃力,“你和尤卿去分著吃了吧。你們不比我,素日裏總還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我每日這樣躺著,總是餓不死的。”

   明珂抿著嘴唇輕輕垂淚,道:“這怎麽能行呢?小主的身子本來就沒有好透,怎麽經得起這樣地挨餓。我和尤卿姑姑好歹還能吃得粗糙些,可是小主卻是兩日都沒有吃東西了。”

   “誰叫我沒有用。”項易水眼瞼微微垂下,似是因為疲憊而毫無神采,“心性比不得姐姐果斷淩厲,身子嬌貴又吃不得苦,活該叫我此刻半死不活了。”

   明珂聞言隻是淚落不止,跪在貴妃榻前,道:“旁人不知道,我卻從小是陪著小主一起長大的。小主剛懂事的時候不受老爺喜愛,總也是受了許多委屈的,這才心地總是特別的好,總想著其他人的苦楚。”

   項易水微微一哂,卻是不以為意,“心好有什麽用呢,一心想著別人的不易,卻叫自己的親姐姐受他人陷害。姐姐那一耳光摑得還真是沒錯。隻是因為我活該。”

   明珂搖搖頭,道:“陷害大小姐自然是別人遭下的孽,與小主何幹。再說小主也並未看錯人,這一月裏若不是誠婕妤多多幫襯著,隻怕咋們也撐不到現在了。”

   麵上微微有了笑意,項易水閉目深深呼吸,“看來,我還不算是個真正的傻子。至少我看得出誰是值得去幫的。”

   “是了。”明珂點頭,伸手揩了揩眼淚,“小主為人慈善,卻也沒有大小姐說得那般愚蠢無用,小主來日必定會有好報的。”

   項易水“嗤”的一聲苦笑,“好報?我倒不敢做此想,隻盼著來日皇上來看我的時候,能得些助力罷了。”

   “可是小主,既然皇上也無意苛待您,您又何必如此呢?”明珂淚眼猶自朦朧,抬首看著項易水。

   “他不苛待我,那是他作為帝王的氣度。”項易水聲音若絲,總是格外虛弱,“可是我若不讓他看到我受盡苦楚、自食其果的樣子,他的氣如何能消?他若能覺得心疼,那便更好。總要有個由頭去讓皇上無意計較前事的。”

   “可是皇上什麽時候會來呢?”明珂憂心忡忡,不免覺得前路無望。

   項易水笑著撫過明珂因長久挨餓而顯得枯燥無光的鬢發,覺得心疼卻又安慰,她竟願意跟著自己吃這樣的苦,“快了,和妃娘娘昨日已經著易太醫傳信了。”

   望著明珂因驚喜而煥發光彩的雙眸,項易水道:“去給我盛碗粥吧。思來想去,總要吃點東西,總不能皇上來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皇上。”和妃纖長潔潤的雙手奉上一盞“碧煙雲翠”,含笑看著明鴻接了過去,“且嚐嚐吧,看看是否還能入口?”

   明鴻淡淡一笑,道:“這樣的事情叫下人去做就是了,何必費力氣。”

   和妃搖頭,笑容明麗恍若發髻中一朵溫潤生光的青玉茶花花鈿,“臣妾想自己親力親為,能侍奉皇上一些,也是叫臣妾開心的事情。”

   輕輕啜了一口盞中湛碧濃香的茶湯,明鴻眉頭舒展,極是受用,”每每到你這,朕總覺得你溫柔一如多年不變,正如這茶香,總是格外清幽。朕的心裏真是舒坦。“

   “臣妾總想著多年來和皇上的情誼,”和妃頰生紅暈,更顯得明眸善睞的笑靨明媚如花,“臣妾能侍奉皇上,總是甘之如飴。”

   明鴻感念一笑,伸手握住和妃的手掌,入手隻覺柔弱無骨,便如她這個人一般毫無冷硬鋒芒,“你自從嫁入王府至今,侍奉朕的日子已然不短了。朕已賜澤妃協理六宮之權,如今宮中妃位以上,就隻有你沒有理事之權。你可是有不開心了?”

   和妃微微一怔,旋即掩唇“咯咯”一笑,道:“皇上可是看錯臣妾了,臣妾巴不得少些煩心的事情呢,亦是知道自己難當大任,沒得辜負了皇上的期望。這六宮中姐妹雖多,可是能在理事才能上得皇上賞識的,便也隻有二位娘娘、澤妃,還有......”

   說到最後,和妃驟然自知失言,臉上的笑容略有些訕訕的,便不敢再說了。

   明鴻嘴角淺笑也是一滯,隨即微微低頭,隻盯著麵前矮幾上的碧煙雲翠茶出神,半晌輕輕一哂,道:“舒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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