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恥辱
  雖說被皇上發落,然則項易水和項舒亦被沒有被禁足,是以第二日仍舊是要去向淑妃請安。 兩人自是不會像往日裏一樣走在一道的,隻不過一前一後地到了熹沅宮中。

   六宮中人的耳目是何等聰明,昨日裏的一場風波在長合宮前那般大的動靜,豈會有人不知。

   是以項易水進了逸初殿中,尚未開口,諸位嬪妃便齊刷刷地看過來,神情各異,卻是各個目光如電閃亮。

   項易水不管他人,隻是率先向項舒亦看去,然則項舒亦泠泠不過一眼就轉開頭去,絲毫反應也無。

   心頭一陣冰裂般疼痛,幾乎可以聽見期望破碎的聲音。總還以為姐姐會像以前一樣,隻是惱怒自己一時的不爭氣,卻沒想到,在眾人麵前,她會是這樣的決絕。

   到底是沈貴人,不,如今已經是沈嬪了,她的眼神貓一般的狡黠靈慧,聲調亦是貓鳴般的綿軟柔長,“尚儀妹妹,昨日姐姐我可真的不是有意的。隻是皇上在前,姐姐我不敢不說真話。你可不要記恨姐姐。“

   項易水手一哆嗦,勉強笑道:“沈嬪姐姐說笑了,皇上英明無比,嬪妾自身的錯,又豈敢怨恨任何人。”

   “妹妹這樣說,我可就放心了。”沈嬪釋然一笑,轉首看著項舒亦,假意相勸,”項淑媛,雖說皇上為了咋們倆的事情生氣,可是項尚儀到底也不是那個時候故意要到長合宮去的,這才叫皇上疑惑之下起了徹查之心。我比不上你,你好歹是她的嫡出姐姐,便也就算了吧。“

   項舒亦冷笑一聲,直直看向沈嬪,道:“沈嬪真是說笑了,皇上是生我的氣,哪裏怪罪你了呢。我封號被奪,降位一級,你卻是複位一級。皇上心中如何,沈嬪你向來備懷皇上心意,會不知道嗎?”

   “項淑媛這可就不對了,你雖然降位一級,卻仍在我這小小的嬪位之上,孰為尊貴,孰為下位,妹妹豈能不知呢?況且我先前被罰降位三級,如今隻被複位一級,妹妹我又豈敢驕傲自滿,安於現狀呢?”

   沈婉怡笑著用手指抹了抹嘴唇,養得修長的指甲並未染色,透明瑩潤的光澤滑過粉紅飽滿的嘴唇尤為清新淡然。

   隻是她的話,未免太過意味深長,叫滿座的妃嬪都心生不安了。

   淑妃聽著不免也覺得不成體統,略微皺了皺眉,瞥了一眼在邊上冷眼瞧熱鬧的貴妃,道:“沈嬪,你有心痛改前非,望皇上寬恕是沒錯的。隻是皇上的心意呢,並不是咋們做妃嬪的可隨意揣測的,否則若是如先前一般聰明用過了頭,牽連了旁人,隻怕就是弄巧成拙了。”

   沈嬪急忙低首認同,”淑妃娘娘教訓的是,嬪妾一定謹記於心,不敢心口不一,叫皇上生氣怪罪。“

   淑妃不再理會沈嬪,轉眼看著項易水,道:“項尚儀,你也坐吧,站著也怪累的。”

   項易水點頭稱謝,便在誠婕妤的邊上坐下了。

   誠婕妤見得項易水兢兢戰戰,在沈嬪麵前連反唇相譏的力氣也沒有,心中不忿之下到底還是忍不住,冷笑一聲,“沈嬪真是不得了的賢惠,先是一心記掛我和項淑媛不合,想著叫皇上來調和,卻沒想到一時用心太過反倒叫我受了責罰。這接下來呢又眼巴巴地要和項淑媛增進情誼,又讓她二姐妹一同被降了罪。這樣子的巧妙心思,通九竅的玲瓏心,哪位姐妹比得過呢。”

   誠婕妤當初貴嬪之位被降,之後項氏兩姐妹皆被降了位分,樁樁件件都與沈嬪有關。這一點其餘妃嬪不是不知,此刻誠婕妤毫不掩飾地舊事重提,旁人在一旁聽著難免覺得唇亡齒寒,心中都道沈嬪太過陰狠。一時逸初殿中竊竊私語,鄙夷唾棄之聲似有若無,窸窸窣窣紛擾一片。

   “好了。”淑妃皺眉揚聲,寶菱輕羅香妃色長裙的立領上用金線繡了纏綿如意紋,那樣冷硬的質地和冰涼的色澤難免要將她溫柔淑和的麵色添上幾分凝重,“沈嬪之事,皇上自有定奪,成日裏的滿嘴胡嚼像什麽樣子!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何必要事事宣之於口?”

   誠婕妤本來還尚自為淑妃的勸止而憤恨不滿,然而看得沉默不語的項易水嘴角閃過一絲輕笑,誠婕妤細細一想,便明白了淑妃最後一句話其實是在有意偏向了。

   得意地向紅了臉頰的沈嬪揚了揚眉毛,誠婕妤貼心地拍拍項易水的手,低聲道:“別理她。”

   這後宮的女人如此之多,任何一位妃嬪的升或降,都關乎著其他女人的榮或辱。眾人雖多有不忿沈嬪虛偽陰狠,卻也沒有多少人同情項氏二姐妹。

   項易水扶著明珂的手緩緩而行,本來想著若是能碰上項舒亦,好歹二人同行時自己還有點機會能借機示好,不像轎輦一般轉眼就錯過了。

   可是項舒亦沒有碰到,卻是迎麵撞上了澤妃。

   項易水心中不免忐忑不安,經昨日一事,自己才真的是知道了澤妃的厲害。

   居於幕後而不露,借刀殺人卻無痕。看似目空一切,實則種種陰謀都是出於她手。平日裏不動聲色,話也不多,誰想到莫名其妙地就有了協理六宮之權。如此一來,後宮之中能壓製她的就隻剩下了貴、淑二妃。可是貴妃自不必說,而淑妃即便是心中偏向自己,卻也不肯多做些什麽的。

   而和妃,手無實權之下,亦不能正麵和澤妃相對。

   “澤妃娘娘金安。”項易水心中雖然惴惴,卻絲毫不能少了禮數,當即按規矩行禮。

   “嗯。”澤妃如同打量一隻昭北國進貢的怪奇異獸般上下掃了項易水一眼,“本來還以為項尚儀精神頭日漸好起來了呢,昨日之事剛過,今早就這樣神清氣爽地來向淑妃娘娘請安。”

   項易水不知澤妃為何有此一言,便不敢開口回話,澤妃也隻顧著自己講,“卻沒想到本宮的轎輦先行,去賞了一回花再回來,項尚儀卻還沒回到澤意宮中。可見這既然病了,三天兩日的必定是好不了的了!”

   澤妃原本慵懶無味的聲調陡然變得凶狠起來,更兼話中大有不善之意,項易水心中一慌,立即告罪,道:“是臣妾無用,阻了娘娘回宮的路,還請娘娘恕罪!”

   “你倒是乖巧嘛,可惜呀,你嫡出的姐姐尚且承寵三年,可你,卻連侍寢的日子都沒等到,就被皇上厭棄了。”澤妃的聲音幽幽一縷像是陰冷的朔風穿過枯幹的枝丫,在心中掠起鬼爪一般的陰影,“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麽不走運,就是因為你擋了本宮的‘路’呢。本宮說的,可不是回宮的路。”

   遽然驚訝地抬起頭,項易水不想澤妃會這樣坦誠地道明對自己的敵意,卻隻看到澤妃一雙琥珀色的雙眸在此刻背光的陰影下像是兩團漆黑的沼澤一般在她死寂的臉上幽幽翻滾著。

   她因光線不足而顯得沒有魂魄的雙目看起來像是兩個黑洞,“我那個表妹芳淑媛真是太沒有用了,簡直是漏洞百出。妄我給她出了一個這麽好的主意,要知道,這宮中曉得蠍毒的毒理的人,可是不多呢。”

   “是你要害我家小姐!”項易水如同五雷轟頂,尚不及醒轉過來,卻是明珂在一邊陡然尖叫起來。一時竟然渾然忘了宮中嚴苛的規矩。

   澤妃猛然扭首看去,目中神情竟然變得比麵色還要冷,硬是生生地把明珂的叫聲逼了回去。

   然而澤妃顯然不僅僅是要壓製住明珂。

   還不等項易水叩頭告罪,明珂早已是劈麵挨了荷香一個耳光。一掌打得她發髻鬆散,發中數枚細螺釘銀鈿“叮叮當當”撒了一地。

   “放肆!當著娘娘的麵竟然如此稱呼!小心割了你的舌頭!”荷香跟隨澤妃多年,乃是後宮宮女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絲毫不把項易水放在眼裏,當下打完明珂後愈發疾言厲色。

   明珂雖然是個丫鬟,但自小跟著項易水也從沒受過什麽太大的苦楚,自然也沒挨過這樣的打。然而荷香一掌不僅打得她麵頰腫脹,連嘴角亦是崩裂,滲出幾絲血跡。明珂受不住痛,便捂著臉頰哭了起來。

   項易水被荷香幹脆刮辣的一掌嚇了一跳,卻隻能看著明珂的臉頰腫起老高,頓時心中大怒。可還不等自己出聲,荷香反手又是一個巴掌打在明珂臉上,揪了她的頭發逼得她仰起臉來,問道:”還敢哭?你知不知道這宮中管不住嘴的人會怎樣?想必一塊通紅的熱碳吞下去,你便再也不能叫了吧?“

   明珂被這樣狠毒的刑罰嚇得魂飛魄散,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卻怎麽也落不下淚來,隻能哆嗦著看著荷香凶神惡煞的麵孔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放手!”項易水再也忍耐不住明珂受此委屈,當即站起來就要向荷香走過去出手製止。然而在這長巷中的青石地板上跪得久了,猛地站起來血流不通未免腳步不穩。項易水才走了一步,便覺得膝蓋窩裏被誰輕輕踢了一腳,整個人便猛然又向前跪了下去。

   回頭一看,卻正是澤妃用腳尖在自己的膝蓋後方輕輕一踢,便毫不費力地看著自己再度尊嚴盡喪。

   原來,她竟然不滿足自己迫於權勢與位分的下跪。她一定要用自己的力氣來讓自己跪下!

   “項易水,你是不是很心疼你的丫鬟啊?”澤妃實在是難得地露出表情來,卻是殘破而又詭異的冷笑,“可是我偏偏就是要你們兩個人受盡恥辱,你猜,誰會來救你們呢?”

   項易水心中暗道不好,果然聽得澤妃像是冰水過身一般讓人直哆嗦的聲音,“給我掌這個出言無狀的丫頭的嘴!叫項尚儀在一邊給我看著!她若是敢插手,蘭蕙,你就給我用簪子狠狠戳她的手!”

   話音剛落,得了命令的荷香獰笑一下,右手左右開弓“啪啪”連著打了明珂十幾個耳光。項易水聽著明珂淒厲悲慘的叫聲心痛不已,顧不得澤妃對蘭蕙的旨意便要衝上前去護著明珂。

   然而自己的手還未將荷香拉開,早就被眼疾手快的蘭蕙一把拉過去,用頭上的簪子在虎口上接連戳了幾個血洞,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去幫明珂了。

   “娘娘,娘娘。”項易水虛弱無力,兼之手上傷口痛徹心扉,無奈之下隻能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嬪妾求求你饒了明珂吧,她不是有意的。娘娘,嬪妾知道錯了,您還是懲罰嬪妾吧。”

   說話間荷香毫不停歇,又是數個耳光打在明珂兩邊臉上,明珂絕望之下隻能慘叫,“小主,小主救命啊。小主。”

   項易水心中焦痛難當,再也顧不得僅有的一點尊嚴,在澤妃麵前連連磕頭,砰砰作響,“澤妃娘娘,娘娘開恩吧。嬪妾真的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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