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同心姐妹亦生怨
  項易水沒有看見身邊項舒亦在瞬間白如冰雪的麵色,想起那一夜自己和皇上說誠婕妤隻不過在第二日就來向自己致歉,是以毫不猶豫地回道:“在那日與誠婕妤相爭之後,便在夜間送去給沈貴人了。” “嗬嗬,當日......當日......”明鴻連連低笑,聲音飄忽遊移似午夜子時陰冷的風,“項嬪,你知不知道,朕那晚來看你,後來發落了誠婕妤,再後來朕就去了容婕妤的宮中歇著。那一晚,她正帶著這兩隻簪子。你給誠婕妤,送去的是什麽?”

   項易水隻覺得似有一盆冰水從脖頸後方一路澆到脊背之上,順勢而下將自己大半個身子全部凍僵。沒有想到,自己倉促之中的僥幸之言,竟然成了不打自招。

   真的是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項嬪如此前後矛盾,可見是在刻意維護容婕妤,隱瞞真相了。哎,真是不懂事啊。”澤妃眼眸低垂,隻將唇角的一抹笑意隱於最深處,“這樣的容不下別人,便如同之前的芳淑媛一般叫本宮痛心,叫皇上失望。”

   明鴻閉上眼睛,似是厭惡至極,看也不肯再看項舒亦和項易水一眼,隻問道:“澤妃意下如何?”

   澤妃眸中有幽火一亮,旋即不見,道:“臣妾不敢妄斷後宮之事,還請皇上交由貴妃與淑妃二位娘娘決斷。”

   明鴻搖了搖頭,語氣疲憊,道:“朕之前許諾你過協理六宮之權,你今日毫不偏頗,未因沈貴人身負前罪而不明真相,實是能擔大任。你便當曆練了吧。”

   “是,謝皇上誇讚。”澤妃難得一笑,唇角卷起似有若無的弧度,宛如蝴蝶輕柔蜷曲的觸角,“容婕妤指使他人挑唆是非,蠱惑聖心,致使後宮不寧,有失婦德。特著降為淑媛之位,褫奪封號。項嬪有失公正,意欲包庇,特著降為尚儀,三月之內,不得侍寢。不知皇上聖意如何?”

   “那便如此吧。康壽成,你將澤妃的意思曉諭六宮。”明鴻麵色已然平靜,隻是再不肯看項易水與項舒亦,轉身便欲離去。

   卻不料澤妃開口喚道:“皇上——”

   “怎麽?”明鴻頗有不耐之色,隻是不好隨意對著澤妃發作,便強忍著回首問道。

   澤妃隻對皇上的神情假作不覺,指了指尚自跪在地上的沈貴人,道:“沈貴人雖然有錯,可也隻是因為受人蠱惑。她向來老實,本身就是個沒有主意的,難免心力薄弱些,不知皇上可否......”

   “見識淺薄,丁點好東西就能將你迷得暈頭轉向。”明鴻皺眉看著沈貴人,厭棄之色仿佛藤蔓一般糾纏於雙眉之間,“你就好好地在這宮中多看看富貴繁華吧,不要因你家道中落,就這樣舍不得金銀財寶。你既然隻是受人唆使,那便複你嬪位吧。”

   說罷,明鴻再不言語,轉身上了轎輦,揚長而去。

   “姐姐。”項易水看著怔怔出神的項舒亦,遲疑著不敢多作接近,隻能開口輕輕喚了一聲。

   項舒亦聞聲茫然地轉過頭來,雙目中本是一種茫然的蒼白,像是輕薄的雲霧渙散。卻在看清項易水麵孔的那一刻朝著她劈麵就是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脆響,將項易水打得偏過臉去,久久不能回轉過來。

   項易水被打得幾乎不知身在何處。自小到大如此多年,項舒亦對項易水的心性軟弱以致常常懦弱無用多有不滿。卻又對她時時維護,處處關懷,恪盡一個嫡出長姐的職責,向來不曾讓自己在外人麵前受到一點委屈。

   此刻卻實在是心中恨極,覺得滿腔失望之情沉重如同巨石壓胸,反倒逼得一層怒極而生的恨意猛地爆發出來。

   項易水霎時淚落紛紛,捂著半邊臉頰既委屈又害怕地囁嚅了一聲,“姐姐。”

   “你別叫我!”項舒亦恨極揮手,唇齒因為無處發泄的憤恨之情而哆嗦著,“若不是你一心想要幫著那個誠婕妤,沈貴人和澤妃又怎麽會有可趁之機?現下你我二人皆被算計,你尚未侍寢就已失寵,我更是落得個‘怨恨難解,賄賂他人誣陷’的罪名,你叫我以後還有何臉麵在這宮中存活下去?”

   項易水無法回答,心知項舒亦所說的確不錯。若不是自己狠下心來,旁觀李貴嬪受人陷害而無動於衷,不去為了一個曾經要給姐姐屈辱的人而算計他人,自己和姐姐,又怎成了最後被算計的人。

   項易水愧悔難當,卻始終是逃不脫項舒亦因心灰意冷而倍感蒼涼的眼神。那樣的失望,帶著閉目時終與落下的一滴清淚,隻有一滴,像是初秋清晨凝於草尖的露水。輕若無物地落於肌膚之上,卻是涼到了心間。

   搖了搖頭,鬢邊發髻上一支點翠壓金百枝千葉樣式的簪子燦然生輝。翠鳥鮮羽製成的繁花枝葉在簪尾處原本有著輕盈欲飛的翩然之姿,卻在項舒亦那樣悲愴的神情下顯得無力輕薄,如同她此刻失望透頂的心情。

   “易水,你真的是太叫我失望了。”項舒亦眼中神色淡薄哀涼似一襲料峭的秋風,“自小我就告訴你項府不比平常富貴人家,你我肩上皆有重任,即便是身為庶女,你也不可太過優柔寡斷,過度寬宏。而今你我皆在宮中,一己之身皆關乎家族門楣,你卻因為心中愚善,將我二人置於如此境地,你叫父親母親在宮外要如何自處?叫你我二人今後在宮中如何立足?”

   項易水悔痛交加,隻能跪坐在長合宮門前掩麵痛哭,嗚咽之聲透過手掌聽來尤其沉悶,卻隻有一聲接一聲的“姐姐,姐姐。”

   項舒亦深吸一口氣,空氣劃過喉嚨幾乎有顫抖的聲音,劇烈起伏的胸臆終究是被強行壓了下去。項舒亦狠了心,道:“事已至此,我已經是無力維護你了。你身受牽連,不可不說是自作自受。來日如何,你卻是要靠自己了。”

   項易水幾乎是不敢相信,一時之間連哀聲哭泣都忘記了。垂下雙手怔怔地抬頭望著項舒亦,卻隻看到一臉的決絕之意。

   “我看皇上對你不可說沒有幾分心意,隻是能不能靠著這點似有若無的心意來翻身,就得看你自己了。你雖然心智薄弱,卻並非愚鈍,你好自為之吧。”

   最後再看一眼已然無言的項易水,項舒亦長長哀歎一聲,腳步虛浮間一個趔趄,卻還是被奕歡攙扶著轉身進了長合宮。

   宮門前空曠無人的巷道,唯有項易水一人頹然跪坐在地,在長合宮門於沉悶聲中咣然合上的那一刻,失聲痛哭。

   宮門合上,項舒亦沉默立於門邊半晌,終於還是忍耐不住,無論如何緊抿雙唇,還是淚落不止。

   “小主。”奕歡屏退了四周宮人,心知這回項舒亦是傷心難過太甚,“小主千萬別太過憂傷,這三年皇上對小主如何,小主應該最清楚了。假以時日,小主一定還有承寵於陛下的時候的。“

   項舒亦“嗬嗬”冷笑幾聲,笑得身子幾乎站立不穩,“皇上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嗎?他是真正恨透了玩弄心計、心腸歹毒的女人。而我現在被坐實了賄賂沈貴人攀誣誠婕妤的罪名,哪有那麽容易複寵?”

   奕歡聞言色變,卻心知項舒亦所言不虛,終究還是默默無言。

   項舒亦伸手拂去麵上淚痕,回頭望去,卻隻看見深鎖宮門,道:“可是真正讓我傷心的,卻是易水啊。原本指望著我入宮之後,她在項府之中能多加曆練,讓心性略微強硬些。卻不想這三年來她竟然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她如此不堪重用,叫我這個長姐要獨力支撐到何時?“

   “小主不要傷心太過了,二小姐她從小便是如此的。”奕歡回憶項府極嚴的家教庭訓,絲毫不奇為何項舒亦深覺心力交瘁,“二小姐即便有所長進,但是入宮不過大半個月,哪裏知道人心算計的厲害。”

   項舒亦死死攢著腰際宮絛上用來係著比目雙魚玫瑰配的一根銀鎖,纖長的鎖鏈深深勒緊手掌,疼得似乎所有的血管都要脹裂開來,“不錯!易水即便如此,但是維護她是我這個嫡出姐姐的責任!怪隻怪澤妃和沈貴人陰險狠毒。“

   “澤妃娘娘位分貴重,沈貴人又實在是叫人捉摸不透,小主現下的處境,少不得是要借助外力了。“奕歡扶著項舒亦緩緩向內殿行去,心知一朝落敗,那麽費心籌謀以求東山再起,便是少不得的了。

   項舒亦緊咬下唇,搖搖頭,道:“既然我是因為‘陰謀算計’而被皇上怪罪,那再找他人相助就太冒險了。但凡有一點蛛絲馬跡被皇上發現,那我就真的是複寵無望了。”

   “可是光憑現在的小主,若無他人相助......”奕歡心急,忍不住就要勸項舒亦兵行險著。

   卻被項舒亦冷聲打斷,“相助自然是要的,隻是並不一定要靠著宮中的人。或者說,不一定要靠現在宮中眼前的這些人。”

   奕歡有一瞬間的不解,然而垂眼向著項舒亦此刻似是無意放在腹上的左手,奕歡猛然驚醒,“小主是想......”

   “你知道就好!沈貴人和澤妃將我置於如此境地,我要她們來日備嚐我此刻苦楚!”

   項易水回到新露堂中,卻不想誠婕妤已是候在內室中多時了。

   見得項易水總算是回來了,誠婕妤急忙迎上前去,又驚又急地看著項易水滿臉淚痕,鬢發散亂的樣子一個勁地隻知道問,連珠炮的問題向項易水拋了過去,卻連一點回應也沒有。

   項易水對誠婕妤一連串的問題充耳不聞,隻是愣愣地被明珂攙著去榻上坐下。任由明珂和何尤卿連忙讓下人打來熱水浣麵,梳理發髻,隻是沒了魂似得毫無反應。

   收拾妥當,項易水卻還是魂不守舍的樣子,誠婕妤按捺不住走上前去,握著項易水的手急得直搖,“妹妹,到底是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啊!姐姐雖然腦子不聰明,可是你先前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姐姐不能看著你這樣不管啊!”

   許是因為誠婕妤手上的力道太大,項易水吃痛之下不免回過神來。眼見著誠婕妤滿麵焦急,又因為自己略有反應而麵色驚喜,想著自己的親姐姐已然和自己決絕不見,麵前這個才相識不過數日的女子卻又這樣關懷自己,不由地便落下淚來。

   “哎,別哭別哭。有姐姐在呢,有姐姐在呢。”誠婕妤見了眼淚便慌了神,急忙用帕子去幫項易水拭去眼淚,一邊又好言哄著,半晌功夫才終於勸得項易水止住了眼淚。

   項易水便哽咽著將事情的原委向誠婕妤盡數說了。

   “真是個賤人!”誠婕妤一手握拳,狠狠砸在兩人中間的雲牙細腿平幾上,“沒想到這姓沈的害完我之後還不夠,還要來害你們姐妹倆!當初真是被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給騙了!”

   項易水雖然心中失落悲傷,卻也被誠婕妤這樣粗魯直白的言語給驚得滿麵通紅,急忙低呼了一聲,“姐姐!”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