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求轉心意月如鉤(上)
  日午後,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康壽成到了新露堂中。 身後跟著的內監人人提著一隻黃楊木繪五彩花草紋的鳥籠,其中皆有各種鳥雀數隻,紅毛翠羽,清鳴啁啾,蹦蹦跳跳的好不歡快活潑。叫人望著就覺得煞是有趣,不免要生出賞玩逗弄之心。

   項易水看著這一行內監送來的東西,不由地對著康壽成詫異道:“公公這是......”

   康壽成躬身算是問候過了項易水,笑著道:“這是今早禦獸園新供上來的雀兒,各個兒長得羽毛亮麗,精神十足,裏頭的那隻八哥可是會講八個地方的方言呢,著實廢了他們不少功夫。可是皇上嫌吵,便叫奴才拿來賞給小主您。說是怕您如今養病悶得慌,給您解解悶。”

   項易水聞言自然欣喜,趕忙叫下人領了這些鳥雀下去在籠子裏加水加食,好好養著。

   “真是勞煩公公了,這樣的事情還要公公跑一趟,怎麽好意思呢。”項易水示意何尤卿上前,悄悄地在康壽成的手中塞了銀票,口中還是客客氣氣。

   康壽成極其老練地將銀票籠進袖口,笑意更深,道:“皇上惦記著小主呢。奴才能動動腿腳,那是修來的福分呢。”

   項易水用帕子掩著嘴唇輕笑,道:“公公會說話,怪不得在皇上身邊得力,耳聰目明。”

   說罷,直盯著康壽成但笑不語。

   康壽成麵色一愣,但也隻是一瞬就了然了,仍躬著身子,道:“奴才慚愧,雖然年紀不小了,但也算不得老眼昏花,明麵上的事情,倒也聽得著,看得見些。”

   “就知道公公正得力呢。”項易水挑一挑眉,暗道康壽成果然精明,“我身上還帶著病,不能近身適逢皇上。但是好在宮中姐妹眾多,皇上或怒或喜,可就全看諸位姐妹的心意了。”

   康壽成會意,低下頭去,再看不見是何表情。隻聽得他深深如古井的聲音,道:“貴妃和淑妃娘娘心係聖上,位份高貴,那是日日都要親自去禦書房問候皇上的。此外今早和妃娘娘也遣了曦月送了參湯過來,再就隻有沈婉儀了。”

   “怎麽沈婉儀也能進禦書房嗎?”項易水聞言卻是一驚,若無殊寵,小小婉儀之位也決計不能進入禦書房的。

   康壽成嘿嘿一笑,道:“哪能呢。沈婉儀求見了半晌,皇上才終於抽出空來在乾德殿的西邊暖閣裏見了一麵。”

   “那......”項易水欲言又止,知道康壽成自然會把自己想知道的盡數道來。

   康壽成轉身朝著惜霜殿的拱角飛簷望了一眼,這才轉過身來,含笑看著項易水道:“小主寬宏大量,皇上已做發落,不會讓小主擺擺手了委屈的。”

   項易水麵色一凜,聽康壽成的意思,李淑媛貌似又吃了虧。隻是當著康壽成的麵不能太露聲色,便也隻能點點頭,道:“皇上體恤,我自然感激涕零。來日若再有什麽我無力承受的事情,還是要指望公公言語上能伶俐些呢。”

   “那是自然,皇上日理萬機,奴才瞅著機會適時提及一些皇上沒看見,聽漏了的事情那也是應該的。隻不過小主暫且不需多慮,皇上可惦記著小主呢,說夜間便來看小主。”康壽成連連點頭,也不忘提及皇上的意思。

   項易水心中一喜,道:“那便是最好不過的了。我有些乏了,便不送公公了。”

   康壽成帶著一眾內監出了澤意宮,項易水則自在廊下逗弄著幾隻翠鳥。半晌,對著明珂道:“走吧,我們去找李淑媛說說話。”

   走到半路,又不放心地轉過身來叮囑何尤卿,道:“尤卿,皇上若是來找我,你便李淑媛急吼吼地叫我去了,一直都沒回來呢。皇上是擔心我,你可不要讓皇上覺得是自己太過憂慮了。畢竟皇上可是不會錯的。”

   何尤卿站在廊下含笑點頭,道:“是,奴婢知道。”

   項易水這才放心地去了。

   到了惜霜殿,李淑媛自然是帶笑迎客,和項易水好不親熱地絮絮說了半天話,又留她一道用了晚膳。到了夜間,還是不肯讓項易水回新露堂中,隻再三堅持要她留下一同做做針線活。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互相說這話,卻突然聽得窗外傳來幾聲清越醒耳的喜鵲聲。

   李淑媛不由奇道:“這時候哪裏來的喜鵲的聲音?”

   項易水微微一笑,回道:“這是我身邊的小元子的拿手口技呢。”

   李淑媛不由色變,知道這是項易水的人在通知自己皇上已經進了澤意宮中,不由滿臉憂色,“項妹妹,我......”

   “姐姐不必憂慌,”項易水氣定神閑地將手中最後一針繡完,緩緩地將柔韌的絲線從雪白的紈布中拉扯出來,帶起一陣既長且緩的“嗤嗤”聲響,“隻需按妹妹白日裏囑咐姐姐的去做就可以了。”

   李淑媛皺眉點點頭,一時半會卻也不開口說話。項易水心知她心中沒有把握,心思又淺,這樣自然是不行的。

   項易水轉念一想,已有了主意,便故意問道:“妹妹入宮不久,便已數次聽聞姐姐舞姿曼妙,冠絕後宮,就不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便求姐姐告訴妹妹,也算是讓妹妹長點見識了吧。“

   李淑媛怔怔得回過神來,嘴裏“啊?”了一聲,像是一時沒明白項易水在說些什麽。然而等她真正明白了,卻是不由地霞生雙暈,大是不好意思。

   “能有什麽特別的,左不過是自小練出來的童子功,父親請了京中最好的舞師來親自教導罷了。算我走運,於舞藝一道還有些天賦,才總算沒有白費了父親的苦心。”

   項易水見李淑媛說的客氣,話中卻不無自得的意味,便順著她的話頭問道:“那皇上......”

   這後麵的話就不用項易水說完了,李淑媛對皇上的情意,隻消她在邊上稍稍一提,便是怎麽也掩蓋不住的。

   果然,李淑媛原本愁思深重的雙眸像是被這滿室的燭火重新點燃,流蕩回轉的眼波像是含情的湖泊被映上橘色的溫暖光彩。李淑媛嘴角噙著一絲滿足而向往的微笑,微微出神,道:“那一日選秀,皇上問我識不識字,我說不識,皇上便似乎不大高興了。我本來怕得要死,卻好在淑妃娘娘問了一句‘可還有別的長處?‘我才有機會向皇上進言我善舞。誰知我一跳,皇上就再也忘不掉了。這三年裏,除了最近一段時間,皇上每每數日,都是一定要見我跳一支舞的。“

   項易水雖然是有意要李淑媛回憶往事,好放鬆心境,然而此刻亦是為這樣她所並不熟知的前事所震驚的。

   無論是敵是友,似乎到目前為止,但凡提到李淑媛的舞姿之美,都是眾口如一,讚不絕口。

   這個幾乎毫無城府的女子之前能得寵如此,位居貴嬪,想必便是因此了

   隻是,那到底是怎樣驚為天人的翩然之姿,才能這後宮中的女子,都心悅誠服。

   心中暗暗思量著,項易水卻明白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向窗外看了一下,似乎有琉璃八寶宮燈的燈光在遠處的惜霜殿垂花門前一閃而過。

   項易水故意拉長了語調,隻做打趣笑話的模樣,道:“哦——原來皇上對李姐姐是早就是情意深深了。那麽姐姐你還擔心什麽呀?隻怕咋們之前的心思都白費力氣了呢,指不定皇上等下來了,要把我撇在一邊,拉著你的手噓寒——問暖——瞧也不瞧我一眼呢。姐姐你說你是不是聖寵優渥,把妹妹我比得連路邊的小石子都不如呀?“

   李淑媛本就心思淺顯,雖然知道項易水是有意打趣,然而句句都說在她的心坎裏。在那萬分之一的片刻間,亦是白日做夢般心想著要是真的有皇上緊握自己雙手,噓寒問暖的那一刻......

   那該是何等的圓滿與溫柔。

   然而李淑媛明白這樣的情景於現在的自己隻不過是白日夢了。是以眼見著項易水看笑話似的模樣在自己麵前好不得意,當即羞得麵色通紅,伸手去掐項易水的嘴,啐道:“你這小妮子,看上去老老實實,跟誰學得這樣油腔滑調,看我不撕你的嘴!”

   項易水笑得直不起腰,勉強從暖閣的榻上跑下來,躲著隨後跟上來不肯輕易作罷的李淑媛,口中猶道:“哎呀呀,李姐姐惱羞成怒了呢,可見妹妹我說的不假呀!”

   眼角向暖閣門外一瞥,濃濃夜色中仍有一抹欣長矯健的身影踏月而來,那樣熟悉,一定不會錯的。於是項易水更加揚起聲音,道:“本來以為姐姐心裏好大的委屈呢,卻不想一提皇上,姐姐竟是這樣嬌羞的小兒女呀。姐姐對皇上的情意之深,真是叫妹妹我自歎弗如!怪不得姐姐這幾日時時自責,成天念叨著如何改過自新,好叫皇上寬心呢。”

   數句話說完,因是邊跑邊說,還要喘氣來嗬嗬直笑,項易水一時氣短,便被身後的李淑媛一把抓住了。

   李淑媛又氣又羞,也是下不了狠手來給項易水一個教訓,便隻蜷起了食指,用手指關節在項易水的腋下戳來戳去。

   項易水頓時便撐不住了,又疼又癢嘴裏卻隻能不住地哈哈大笑,斷斷續續地告饒道:“哈哈......好......好姐姐,饒......了我吧。”

   李淑媛看她這幅樣子也是覺得好笑,隻是手下還是不留情,嘴裏笑問道:“小妮子,還敢不敢啦?還敢不敢?”

   項易水隻覺得自己差點要笑斷了氣,要不是李淑媛把自己牢牢扣在懷裏,隻怕自己早就倒在地上了,“不......不敢啦。好姐姐,真......真的不敢啦。”

   說罷,兩個人便擁作一團笑個不停。你扶著我,我撐著你,隻差沒摟在一起耳鬢廝磨。歡暢清朗的笑聲如簷下風鈴,在寂靜幽廣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哪裏看得出隻不過兩日前,這兩人還是為了各自的原因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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