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春景宮中需探明
  “是誰!究竟是誰!”終於明白一切的李淑媛驟然尖叫,有著不顧一切的瘋狂和恨意,她是那樣暴烈直白的女子,怎能容忍自己被他人利用,“我隻是跟皇上抱怨幾句,為什麽在皇上心中我是善妒失德?皇上為什麽會以為我是這樣的人?” 項易水哀歎一聲,道:“宮中耳目眾多,你我昨日那般大的動靜,也不知多少人早就一清二楚了。哪怕是在這之前,隻怕你對我姐妹多有不滿的事情也是人盡皆知。思來想去,皇上對你不滿應當不是一日之間的事情,而是有人時時提及。隻教皇上積怨多時,這才一朝發作。李姐姐,我今日與你這番話,你便應該明白我思慮頗深,若真是與你不死不休,斷然是不會像那日在清芙池邊與你當場對峙的。我這是在點醒你啊。“

   李淑媛被項易水這一聲“李姐姐”所驚,身子一顫似是不敢相信她會用這樣誠懇而友善的語氣來稱呼自己。然而順著她的問題細細想去,李淑媛終是一邊落淚,一邊苦笑,麵上哀涼之情如秋風過境,“我竟然......我竟然這樣蠢!一直以來,都被別人當做殺人的利器了!”

   “姐姐既然能夠明白自己所吃的虧,那便稱不上’蠢‘這個字。隻是姐姐自幼長於深閨,未免少了些心思算計。因此才讓人有機可趁,既算計了你,亦算計了我和姐姐。既然現在明白了,那麽日後,姐姐定要凡事多加忍耐。如此才能靜待時機!”項易水解下塞在自己手腕上一隻通水玉鐲子內側間隙裏的帕子,交到李淑媛的手中,再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地合攏。

   李淑媛感覺到自己冰涼的手中有一股暖流輕柔地覆蓋下來,那股溫度亦是輕淡的,想必是因為病未痊愈,猶自氣血不足。然而比起自己此刻的心肺冰涼,卻不啻於是冰天雪地中的一汪溫泉。

   心頭像是猛地有一股洪烈的滾燙熱浪,李淑媛在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死命抓住項易水尚未來得及收回的手掌,問道:“你比我聰明那麽多!你告訴我,是誰在算計我!到底是誰!”

   項易水被這樣大的力道握得手掌生疼,像是手指間的骨骼在相護摩擦著,她隻能強忍著道:“我心中雖然有些主意,卻並不是十足的肯定。此人既然能夠暗施計謀而不著痕跡,心機之深沉可見一斑。我若是打草驚蛇,那今日苦心勸誡姐姐的心思便是白費了!”

   項易水用另一隻手握上李淑媛冰涼的手掌,一字一句地道:“是以,還請李姐姐在一切明了之前,一定要拚盡全力地去忍耐!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我今日所言。哪怕日後氣焰收斂,也不能被他人知道你我已盡釋前嫌。我知道李姐姐不是軟弱之人,那麽就請姐姐將忍耐之苦當做報仇雪恨的必經之途。如此,想必姐姐可以忍得容易些!”

   “你說的有道理!”李淑媛吞了口唾沫,眼中那種原本像是冰棱一般尖銳駭人的光芒一分分地沉寂下去,隻化作兩汪凝固的冰泉,“為了出這口惡氣,我也一定要忍得!”

   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項易水,李淑媛聲調沉重如同鐵弦錚鳴,“我知道你和容婕妤都在是非之中,然而此事終究是因我而起。論心智我比不過你二人,隻是來日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寧死不辭!”

   “言盡於此,一切都是分明了。姐姐無需多言,來日隻怕還真有用得到你的地方。”項易水點點頭,隻將李淑媛滿心沸騰的決絕之意,盡數承下。

   時近晌午,清晨中那股秋日裏鋒薄的寒意已然退去。觸肌生涼的秋風中帶著日頭溫融的光芒靜靜落於六宮中每個或顯眼或幽深的角落。

   那些或為人知的,或不為人知的,在這清冽而光明的秋日中,終究是愈加分明了。

   從惜霜殿中回到新露堂,項易水坐在內室中的沉香木榻上飲著一碗小廚房剛燉好的蜂蜜燕窩。

   絲滑濃稠的瑩瑩一碗燕窩,在與淡金色的半透明蜂蜜交融相合後更透出一種仿佛會兀自生光的瑩潤光彩,在鬥彩五花紋的小碗中被一根銀匙緩緩攪著轉動。

   然而項易水卻沒有什麽心思,隻是有一口沒一口地淺嚐輒止,怔怔望著臨窗一隻琉璃五彩花樽上枝幹蒼勁的梅花花樣出神。

   “小主,”明珂看著項易水出神半晌,忍不住開口,“這燕窩若是冷了,可就不宜再用了。小主還是快些用完了吧。這可是皇上剛賞下來的呢。“

   項易水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便順手把燕窩遞到了明珂的手中,“算了,不用了。近日裏還是吃什麽東西都沒有胃口,你若是喜歡便自己用了吧。”

   明珂瞪著項易水麵露驚訝之色,隨即還是忍不住用勺子舀了一勺燕窩,一大口便盡數咽了下去。接著咂了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項易水隻看著明珂滿臉占了大便宜的表情,忍不住覺得好笑,搖了搖頭,道:“你等會去姐姐那裏,問她要白玉嵌七寶福壽紋如意和紫玉連雲望仙紋如意各一對,再要兩支海水通明玉的簪子,若是嵌了和合五寶樣式的就更好了。“

   明珂原本因為燕窩的好滋味而笑得眯起來的雙目一下子又睜得大大的,看著項易水道:“小主要這麽些東西做什麽?哪怕是容婕妤,叫奴婢這麽眼巴巴地專程去要這些東西,也實在是......”

   “我要這些東西來不是為了打扮自己的。”項易水橫了明珂一眼,知道她會錯了意思,“你先不要問這麽多,隻要跟姐姐說‘貴嬪的高貴位分空著,自然就要有好多榮寵富貴落在別人的眼裏,不如讓我去送送心意’就是了。她自然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明珂知道項易水這樣說,自然是有深意了,可惜自己明白不過來,便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轉身急忙去了。

   “小主這是......”何尤卿見得明珂去了,心中能猜著幾分項易水的意思,卻也不是十分肯定。

   項易水用食指一下下地摸著自己的鼻頭,道:“在皇上麵前挑唆來害李淑媛被降了位分的人無非就是為了名位榮寵而已。我現下既然已經有了懷疑的人,不妨就去試探一下。隻是我尚未侍寢,還沒有什麽賞賜下來,便隻有去向姐姐要點拿得出手的東西了。畢竟人隻有在嚐到了甜頭之後,才曉得滿足,才會鬆懈。”

   “可是宮中人多眼雜,這背後挑唆之人實在是可疑者頗多,也不僅僅是一個沈婉怡。”何尤卿點點頭,卻還有一層顧慮。

   項易水道:“我知道。可是我總覺得那沈婉怡心思實在是太深,且若論與李淑媛的親厚,對她心性的了解,她實在都是我要懷疑的第一人選。且如你所說,越是溫柔恭順的人,就愈發不會被人懷疑心懷不軌,哪怕她話裏話外,其實是綿裏藏針。”

   何尤卿眉頭微蹙,想是同樣在思慮項易水話中的意思,“說句以下犯上的話。這沈婉怡的做作虛偽,闔宮中看不明白的隻怕也隻有李淑媛這樣的人了。隻是小主你又何必要去做這個出頭鳥,替李淑媛料理爛攤子。”

   “我既然有心示好於她,少不得隻有先有所作為,來證明我的心意了。我隻是不願李淑媛一個直腸子的人被他人利用而不知,還要和我姐妹二人爭鬥不休。”項易水微微一哂,心裏也是對李淑媛的心思淺顯覺得無奈,然而這份無奈,也是對自己。

   李淑媛對皇上那樣的情意,總是讓項易水沒來由地想起自己。總是不忍心,讓這樣的情意成為她在這後宮中覆滅的緣由。不然,未免太叫自己寒心。

   話說了半晌,明珂便從長合宮中回來了。手中捧了幾個不起眼的木頭匣子,外麵用灰蒙蒙已然看不出原來花色的布料草草包了起來。

   然而將匣子打開,入目卻是極其名貴的白玉、紫玉如意及兩支海水通明玉的簪子,看那樣式,竟然還真是項易水先前所說的嵌和合五寶樣式的。

   項易水一眼看去,麵色已是帶笑,道:“就知道姐姐得寵,這些好東西自然是少不了的。隻是這盒子的樣式怎麽這樣寒酸?”

   明珂回道:“容小主知道小主您的意思,特地撿了這樣的盒子來裝。還說這些東西都是皇上以前私下裏賞的,全都沒有記檔,是以拿去送人情最合適不過。來日若是真要示於人前,那也是坦坦蕩蕩的,不怕別人知道。”

   項易水不由笑道:“姐姐果然思慮周到,既然如此,我們走吧。”

   到得春景宮前之時,項易水抬頭看著這座規模宏大、裝飾輝煌不下於後宮中多數宮殿的所在唏噓不已。

   不知是否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項易水猛然想起,之前的芳淑媛,亦是住在春景宮中的。

   項易水未曾有時間沉於回憶之中。春景宮中管事的宮女進內通報不過是片刻間的功夫,沈婉怡就親自迎了出來。

   沈婉怡的位分本在項易水之上,照理說項易水此番前來春景宮,名義上應當為拜見。沈婉怡若是肯見她,也隻需要讓宮女引了她進來便成了。這樣親自前來相迎,實在是客氣得緊。

   項易水眼見著沈婉怡嬌小若一片輕羽般身影從春景宮內緩緩而出,當即也不敢怠慢地趕緊迎了上去,還未走到沈婉怡麵前,便已是開口喚道:“沈婉怡這樣客氣,叫我怎麽敢當。真是折煞妹妹我了。”

   沈婉怡亦是人未至而先啟櫻唇,道:“妹妹這是什麽話。妹妹得空前來姐姐這相見一次,又是頭一遭,姐姐哪有不鄭重其事的道理的呢。”

   言罷,兩人已是到了對方麵前,彼此相立而視。

   項易水迎麵看去,隻見沈婉怡身量嬌小,麵若芙蓉。通身一條鵝黃色雁紋錦滾純白色貂絨邊外裳,將她本就看似輕巧的身形包裹得宛如一隻溫馴可人的枝頭黃鸝。她在這已見蕭索之意的秋日中並不如尋常妃子一般多畫豔麗妝彩,反倒是滿麵幾乎不施脂粉,隻用粉色的胭脂在飽滿的雙唇上抹了薄薄一層。那是用三春時節開得甚好的桃花並著珍珠及玉屑粉調和而成,瑩潤透亮之中更有細如粉末的玉屑不時閃過點點星芒般的光彩。

   她的肌膚極嫩,凝若瓊脂一般更顯得一雙像是櫻花般飽滿欲綻的雙唇有了觸之即碎的盈弱之感。兼之一雙圓潤明亮的葡萄美目清湛有光,望人時含羞帶怯,眼神回轉間更像是受了驚的小鹿般和他人的目光一觸便離,讓人望之生憐。

   不用多話,她這樣的女子,隻消一個眼神,便是所有人眼中溫馴恭順的嬌弱之人了。

   項易水對沈婉怡這樣的妝容打扮視若無睹,隻在心中暗暗冷笑兩聲,麵上卻是含笑,道:“婉儀姐姐真是客氣了,可是妹妹卻是笨嘴拙腮不會說客套話的。妹妹今日來,是有事情求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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