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醍醐灌頂驚夢人
  對直來直往的人,便要言語通明。是以項易水絲毫廢話也無,一開口便道明真相,毫不遮掩地揭開現實。 果然,隻有這樣的方式才能給李淑媛最大的衝擊。

   她原本暴怒的神情像是燃燒的火炭遽然被埋進深厚的積雪中,難以置信的神情便像是猛烈蒸騰而起的水霧一般四散而開,唯餘下漸漸被凍結住的麵孔,幾乎都沒有了生機。

   ”嗬!你到現在還想來耍我?還想來看我的笑話?你果然是花言巧語,巧言善辯,怪不得皇上被你蠱惑著如此發落本宮!”

   李淑媛原本僵死的表情像是被重力打破的冰麵一般,隨之而出的是她歇斯底裏的尖叫和抗拒的神情。太過激動之下李淑媛甚至在原地站立不穩,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

   項易水搖了搖頭,也不理會驚駭之下微微失神的李淑媛,徑直便進了惜霜殿的宮門,向內走去,口中冷冷道:“宮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若是真想知道自己是被誰害的,就進來聽我一言。”

   說罷,項易水頭也不回地直行而進,留下李淑媛在原地猶似不能回轉一般呆立片刻,才猛地轉過身看著項易水已然踏進惜霜殿中的身影,麵上厲色一閃,跟了上去。

   項易水踏進惜霜殿中,方見殿內古玩珍寶著實不少,金玉寶器更是滿目琳琅,叫人目不暇接。

   隻是此刻這些珍奇寶貝已被堆簇在一處,想來是內務府已來清點查看過,隻待李淑媛搬出惜霜殿之日便來收回,重新歸入內務府中,等著來日被皇上賞給其他得寵的妃嬪。

   不知李淑媛此刻看著殿中金碧輝煌一如往日,珍寶堆積依舊如山,自己卻隻能時時刻刻在心中計算著和這些璀璨不可方物的稀世奇珍還有幾多時辰。心中是否會想起自己往日榮寵隆盛,居一宮主位,卻在一夜之間光耀盡失,意欲轉圜而不成呢?

   從來隻道“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那麽今日因為也許在皇上心中有那麽一絲一毫的特別,才能有幸成為那個能含笑而立,在眾妃嬪中坦然相對的自己。是否也和往日一舞動聖心,滿目皆是情的李淑媛一樣,都不過是一時憂移一時愁呢?

   不動聲息地在心中輕歎了一口氣,項易水不由覺得自己這幾日真是被皇上那淺薄如風的情意迷失了真心。竟然在這樣時刻危機四伏的後宮中,忘了自己前途的叵測不明。

   然而不容項易水由己及人,神傷多時,身後已是李淑媛怒不可遏的聲音傳來,“你說!我到底是吃了誰的虧!是你還是你姐姐!”

   “都不是!”被李淑媛尖利的聲音驚醒過來,項易水回過頭來斷聲答道,“為什麽你就認準我們姐妹倆了?”

   李淑媛手臂一揮,喝道:“廢話!早上我才和你們姐妹起了爭執,晚上我就被皇上怪罪!不是你們還會有誰?”

   項易水聞言幾乎氣結,然而想到李淑媛這樣淺顯的性格和心思,少不得強壓了怒氣,道:“我們和你起了爭執,便就是我們在皇上麵前中傷你。那我們姐妹尚未和你相對之時,你又為何要在清芙池邊出言諷刺我姐姐呢?”

   李淑媛登時語滯,麵對著項易水直視而來的目光竟然微微心虛,隻連連“我......我......”幾聲,到底是說不出下文來。

   項易水見她被自己問住,便索性開口替她把話說了,“因為你見姐姐日益得寵,心中不甘心,不痛快,所以隻想著要讓姐姐也不痛快。而並非真的是因為我姐妹二人有言語無狀,失禮於你的地方是不是?”

   李淑媛的心思被項易水直言挑破,麵上湧上一抹異樣的緋紅,益發說不出話來。項易水趁機連連再問,“是不是?是不是?”

   “是!”被逼得無路可退,李淑媛索性不再回避,咬了牙恨恨地應道,“我就是不甘心她容婕妤明明和我同時入宮,相貌也不見得比我高出多少。她會琴棋書畫,可我的舞姿又有誰人能比?憑什麽皇上越來越想著她,眼裏幾乎都沒有本宮了!”

   李淑媛越說越恨,隻把一口銀牙咬得腮幫鼓脹,幾欲碎裂。那樣強烈的不甘卻掩不住李淑媛眼中隨著淚水一起湧上來的愁苦,這個原本在項易水眼中隻是心思膚淺,脾氣驕橫的女子竟然在蓬勃的怒氣過後有這樣軟弱的姿態。

   隻是她到底是倔強的女子,死死咬住嘴唇像是要遏製住自己翻滾的悲傷。然而眼神從項易水身上挪開的那一瞬間,還是有晶亮的淚珠漱漱而落。她的眼神像是鴻羽一般輕輕地飄向看不見的遠處,那樣一點閃亮的情意在她清亮的淚水中隱隱生光,像是這金秋時節中的一粒桂花。

   她的聲音是憂傷且哽咽的,然而她的嘴角在強烈的不甘中尚自有著那樣溫柔的弧度,讓她看起來再也不像是一個心胸狹隘且善妒的女人。她看著惜霜殿外在深秋時節總是金光朦朦的天空,微微出神,道:“皇上原本是很寵愛我的。每回我跳舞給皇上看,他都高興得很。他會讚我‘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還說我有流雪回風之姿。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皇上便告訴我這是古人稱讚仙女的句子。皇上他.....他用形容仙女的句子來誇我啊!“

   李淑媛眼淚滾滾而落,淚流滿麵之下隻覺一雙眼眸似是無盡悲苦的源泉。得寵與榮耀之後的驟然失寵,是如此慘痛。連那樣隨回憶而來的深切情意也被一池酸澀苦辣的相思之淚浸泡得失去了溫情的意味,唯有苦念而不得的心意,痛徹自己和他人的心扉。

   “這麽多年來,我知道自己再好,也不可能獨占皇上的寵愛。雲貴妃和淑妃娘娘自然不必說,那才是真正仙女一般的女子啊。哪怕是和妃和澤妃,家世容貌亦不是我能比的。可是為什麽偏偏隻有容婕妤,明明本來在本宮之下,卻要一點點地分走本宮的寵愛?要一步步地躍過本宮的位置?我就是不甘心!為什麽本來不如我的人,卻要漸漸地將我踩在腳底下!”

   項易水眼看著李淑媛憤懣不平,然而細細看去才發覺這樣的怨來自對於未來的隱憂與自身的無能為力,亦是有自小嬌生慣養的女子在心願破碎時的無盡委屈。眼見著心愛之人對自己原本就並不圓滿的情意,要一分一分地落於另一個人本不如自己的女子身上,那是怎樣的不甘與悲戚?

   如果是自己,來日若是自己眼見著另一個女子漸漸地向自己靠近,越來越近,直到幾乎要將自己取而代之。那麽自己,是在無奈中將自己的餘生耽溺於悲傷。還是像李淑媛一樣,歇斯底裏?

   可是哪怕自己能夠理解李淑媛的一片癡心,也絕對不能讓自己和姐姐平白無故地在他人挑唆之下,和她為敵。

   狠一狠心,項易水向李淑媛走近一步,見得她轉過頭來,便道:“對皇上的情意,你有,我有,姐姐也是有的!可是你自己靜下心來想一想,你到底是親眼見著,還是親耳聽著我姐姐在皇上麵前算計你?還是說你自己心結難解,隻等著有個借口好盡情抒發你對姐姐的不滿之意。是以不作多想便一心認定是我姐妹二人背後中傷於你?“

   “我......”李淑媛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項易水字字戳到痛處,叫人無法麵對自己那樣狹隘的內心。

   “你因皇上懲罰你而心有不甘,又因著對我姐妹二人不滿便一心將我和姐姐視為眼中刺。如此想當然,你可曾有真正想過其他的可能?你一心急著要重奪皇上的寵愛,幾次三番在皇上麵前口出怨憤之言,絲毫沒有一宮主位的容人之量。你自己說,即便是沒有人從中作梗,你如此氣量,會得皇上歡心嗎?”

   項易水看著李淑媛目光閃爍不定,似是思考又像是苦思而不得其果,便直截了當地道:“我再問你。你因為姐姐有得寵之兆而心有不甘,便要在皇上麵前申斥姐姐,想讓皇上冷落於她。那麽你年紀輕輕就居貴嬪之位,曼妙舞姿無人能比,焉知別人沒有嫉妒你的心思呢?”

   眼見著李淑媛眼中驚悸之色越來越濃,項易水明白她是漸漸醒轉過來,便將所有的心思一股腦地盡數道了出來,“若真是我和姐姐向皇上檢舉你刻意刁難,濫用私權,那麽那日在清芙池邊我姐妹二人為何還要與你針鋒相對?一味地故作可憐豈不是更能坐實你的罪名?隻是你我雙方齟齬頗深,這才是現成的挑撥離間、火上澆油的好時機呢!你即便不通詩書,也應當曉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故事吧。於他人而言,你是主位,姐姐是新寵,而順勢除了我,也是有利無害。隻是你我雙方,不管誰輸誰贏,那都是便宜了其他人的!”

   “我......我不想對你們怎麽樣!我隻是生氣,我隻是不喜歡你姐姐那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她不敬重我,我就是要讓皇上知道!可是我不想你們怎麽樣!”李淑媛驚恐的麵色像是破碎的鏡麵一般殘裂不堪,她大叫著猛地抓住項易水的衣袖失聲驚呼,麵容慘白。

   “但是旁人不知啊!”項易水知道李淑媛終於是醒轉過來,心頭一鬆,卻將語氣放得更重,隻將最緊要的關竅說與她聽,“你對我和姐姐的敵意絲毫不加掩飾,一心隻覺得自身失寵是因我二人之故。在旁人眼中,隻會覺得你身為一宮主位,卻絲毫沒有容人之量。心胸狹隘,蠻橫善妒。長久以來,一個婦德有失的妃嬪,會有什麽下場?”

   眼見著李淑媛因為後怕而麵色顫抖,項易水打鐵趁熱,進而言道:“你會因為七出之條而被皇上大降位分甚是廢為庶人,從你眼前的境地這就可見一斑了。而我和姐姐,來日也必定會被他人尋機冠上’不尊上位者‘的罪名。再不濟,也會讓宮中眾人以為我和姐姐暗中聯手害你,使得人人忌憚我二人。我們若是將自己置於此地,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等一石二鳥之計,你若是再看不明白,才是真的沒有翻身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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