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失言方見澤心寒
  第二日起來,照例是去向雲貴妃請安。 項易水到的時候,昀霞殿中隻到了淑妃、和妃和澤妃三位位分尊貴隻在雲貴妃之下的妃子。

   “哎喲,真不想項嬪竟也來得這樣早。看這麵色,近日來身體恢複得倒是不錯。”雲貴妃抬眼看著從門外進來的項易水,看起來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麵上難得笑意深深。

   項易水不敢怠慢,徑直行至雲貴妃麵前行禮問安,道:“娘娘福澤深厚,臣妾也有福得承庇佑,加之易都琦太醫醫術精湛,甚是用心,臣妾微薄之身自然好得快些。”

   說完抬首看去,果然雲貴妃和淑妃二人皆是麵色帶喜,頗為滿意。

   答貴妃的話,那自然是要撿好聽的說。然而一邊坐著的,也是和貴妃平分秋色的淑妃呢。若是單單撇下了她,難保她不會以為自己因為前日的事情心生怨憤。

   如此,才算是勉強顧全了兩人了。

   雲貴妃笑嗬嗬地道:“項嬪真是會說話,又是個懂事的,快坐下吧。”

   項易水當即道了謝,便扶著明珂的手,在和妃右手邊稍遠處落了座,兩人間因位分差別,疏疏空了幾把椅子。

   坐下閑聊沒幾句,便聽得殿外傳來環佩叮當,輕語聲聲,是有別的妃嬪來了。

   眾人轉首看去,卻是項舒亦扶著奕歡的手,和一名容長臉,神情宜嗔宜喜,甚是可人的妃嬪一道來了。

   那是和項舒亦同居長合宮中的喜德儀,為人快人快語,爽利直接,倒是為數不多的和項舒亦合得來的妃嬪之一。

   “姐姐。”項易水見來人是項舒亦,心頭便一陣欣喜,站起來快步走到她的麵前,隻連打個招呼也要這般親熱。

   和妃見此便舉袖掩唇而笑,道:“這項嬪呀,看著溫文爾雅,風姿綽約,實則跟個孩子沒兩樣呢。二位娘娘看看她這樣子。”

   淑妃麵色含笑,恰到好處,是一如既往的端莊淑和,不錯分毫。而雲貴妃是向來威儀高重慣了的,那麵上的三分笑意也是淡淡,隻將自己和他人隔開恰到好處的距離。

   項易水自知略略顯眼了些,便故作微微羞澀,低著頭道:“讓四位娘娘見笑了。”

   “無妨,”雲貴妃端起手邊的茶盞吹了兩口,也不朝項易水看著,隻是唇角笑意寡淡地低頭啜了口茶,完了才抬頭看著項易水緩緩開口,“這宮中姐妹情深是好事,咋們也合該多看看呢。”

   多看看,隻有缺少的東西才會讓人有心多看吧。

   項易水聽得雲貴妃話中有話,心裏不免有些著慌,自己一向是畏懼這個位分居宮中之首,又甚是威嚴的貴妃的。

   但是好在自己麵上勉強是過了雲貴妃這一關,當即也隻有故作不知地轉身向喜德儀也行了個禮。

   “見過德儀姐姐,姐姐生得真是美麗。”

   這樣直白而又淺顯的話,沒有絲毫修飾美化,卻反而讓這世間的每個女子都無法心無所動。

   喜德儀先是一愣,隨即便喜上眉梢,兩彎喜俏的柳葉眉合著一雙彎彎似月牙的眼睛看上去極是可喜,難得皇上賜了她這樣的封號。

   “容婕妤呀,你這妹妹可是比你會說話得多呢,我看著實在是喜歡。“喜德儀作勢在項舒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旋即竟然伸過手來捏項易水的臉頰,”哎呀妹妹自己長得可也是花容月貌,讓姐姐挪不開眼睛呀。”

   項易水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朝邊上躲了一下,卻還是被喜德儀手快地捏住了嘴角邊一塊肌膚。項易水一時之間掙也不是,由著喜德儀也不是,心想這喜德儀言行直白,行止爽利,卻也實在是讓人吃不消。

   "兩位娘娘麵前,喜德儀真是歡喜太過了,容婕妤怎麽也不勸著些嗎?“

   項舒亦看著喜德儀如此喜歡自己這個妹妹,心中也是開心。可是還不等自己開口勸著喜德儀在這昀霞殿中稍稍收斂些,倒是澤妃先開口了。

   三人同時向澤妃看去,澤妃端坐原地,麵色靜若死水般地與三人對視。

   項易水初見澤妃就覺得其心思深若汪洋,絲毫揣度不出心中所想,隻能看著她一雙像是古井般幽深的雙眸隱藏著說不盡的城府心思。

   此刻澤妃亦是萬年不變的冷漠神情,整個人像是沒有七情六欲似地直勾勾地看過來,若是不看她的一雙眼睛,幾乎就要以為這衣飾華美的深宮之妃乃是一具死屍。

   項易水心頭冷氣直冒,背脊上陣陣發涼。她不動聲色地擋過身後想要上前回話的項舒亦,旋即福下身子做出告罪的姿勢,道:”是嬪妾一時失儀,兩位姐姐乃是不忍在四位娘娘麵前讓嬪妾難堪才由著臣妾,還請娘娘不要怪罪。“

   話剛說完,項舒亦卻仍是強自走上前來,項易水心中剛道”不好“,隻以為項舒亦要與這個和芳淑媛有千絲萬縷聯係的澤妃針鋒相對,卻見得她也是福下身子,作告罪狀。

   ”嬪妾得二位妹妹平日裏稱呼一聲姐姐,管教不當那是臣妾的錯處,甘願受罰。澤妃娘娘平日以身作則,甚能服人,德行又高,侍奉皇上的日子更非普通妃嬪能比較的。想來必是因此皇上才欲賜娘娘協理六宮之權。臣妾對娘娘的教訓,拜服。“

   話說完,殿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靜得叫人茫然地生出一股子恐慌。喜德儀想必也是感受到了這無言中的詭異與山雨欲來,二話不說地與項易水和項舒亦二人一同蹲身於地,埋頭不語。

   項易水不敢抬頭去看殿中端坐著的四位娘娘的神情如何,隻在心中暗道項舒亦真是妙人妙語。

   一直以來隻以為自己這個姐姐性子要強,半分委屈也受不得。卻沒有想到宮中三年的曆練,竟叫她能在片刻間就將所有人的心思,或好或壞的,全放到了澤妃的身上。

   這招連消帶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實在是妙。

   雖則不知道皇上要賜澤妃協理六宮的大權是什麽時候,但是自己和姐姐隻不過是個連正緊主子都稱不上的”小主“,澤妃能不能協理六宮對自己都一樣,但是其他三位娘娘嘛......

   膠著如蠟般的空氣中,有一種滾燙而又讓人動彈不得的桎梏之感。項易水斂聲屏氣,隻怕自己稍稍的一點動靜,就要驚動毀天滅地的怒海狂波。

   在這樣讓人草木皆兵的寂靜中,卻突然有一把和潤的聲音響起,清淩淩的宛如昆山美玉,在雨中叮咚,淑妃端坐高位,道:“想不到我和貴妃娘娘這些年裏為了這後宮之事時常頭痛,終於能有個妹妹來為我二人分憂了。貴妃姐姐,你說這算不算喜事一樁。”

   “能有人幫著分擔,這自然是高興的事情。”貴妃的聲音聽起來飄渺而不真切,如同其人在雲端,俯瞰眾生,“容婕妤,你們還是先起來吧。本宮又不曾怪罪你們,有什麽可跪的呢?”

   這樣說,便是暗示澤妃的話在她麵前做不得數了。

   但是顧不上去想此時澤妃是否麵色難堪,項舒亦暗鬆一口氣,急忙和項易水與喜德儀在一旁坐下了。

   偷偷抬眼看去,澤妃卻還是波瀾不驚的麵色如常,整張臉上就隻有一雙眼睛時不時地交睫一下,除此之外,再不見有什麽動靜。

   然而眼神下移,就隻覺得她右手的指節透出一種奇異的青白色,細細一看,就不難發現是因為用力太過。

   果然澤妃久居宮中,又怎麽會不知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的道理。這樣突然地被人揭露自己即將手掌大權的消息,想必此刻她的麵色再怎麽平靜,心中也是因為毫無防備而心生慌亂的吧。

   隻是這樣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到底是無形中結下怨仇了。

   澤妃雖然貌似心機極深,但是和項易水或者項舒亦到底沒有什麽深仇大恨。雖則因為芳淑媛的事情澤妃心中必定不快,明裏暗裏便要像方才這般與二人相對,然而此刻牽扯到後宮實權的大事,項舒亦到底還是魯莽了些。

   自己這個姐姐雖然懂得用計自保,卻還是疏忽了善後啊。

   項易水暗歎了一口氣,不由地大感頭痛。

   一個李貴嬪便已難對付了,若是再加上個澤妃......

   “皇上抬舉,臣妾不敢狂妄自傲。來日若是真有能替二位娘娘分憂的一天,還請二位娘娘不吝賜教。臣妾定當恪盡職守,唯二位娘娘馬首是瞻。”

   項易水心思百轉,卻驀然聽到澤妃在長久的沉默後終於開口。話裏話外,都是在服軟示弱的意味。

   雖則心中擔憂,但是項易水聽得澤妃有如此言語,卻也實在是訝異雲貴妃和淑妃聯手之下竟然有如此盛威,能讓澤妃當著其他四位妃嬪的麵做出這樣低弱的姿態,真是叫人在心驚之餘不由地生出一種對於未知的敬畏感。

   轉眼看去,淑妃和雲貴妃並排端坐於五蓮青鸞寶座上,前者端莊淑和,麵帶淺笑,而後者妝容精致,威儀高華。初看去隻不過是兩位風華絕代的高貴妃子,隻覺得儀表容貌皆非凡間所有。而細細想來,卻深覺得這兩位女子實在是有諸般令人不敢小覷之處。

   項易水心驚之餘,亦是覺得自己雖然有心思細膩之處,然而若論城府之深,心計之老練,實在無法與淑妃和雲貴妃相較。

   “妹妹真是過謙了。皇上一向不甚放心後宮之事,畢竟中宮無主,兩位太後又常年不理外事,我和淑妃也隻能商量著酌情料理這宮中諸多事宜。皇上既然要指派妹妹你來協理六宮,那必然是深思熟慮過的,咋們來日隻互相協助便是了。”

   雲貴妃將一隻蓋碗端在手上,另一隻手撚著茶蓋一下又一下地劃過其實已無茶葉碎末的茶水表麵。瓷器的質地自然生得脆,時不時茶蓋和茶碗相護碰撞摩擦,拉出一聲聲既緩且尖的“吱嘎——吱嘎——”聲,在此刻寂靜的殿中來得格外驚心。

   說完話,雲貴妃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微動地上下打量著坐在下首的澤妃,倒像是第一次看見她似的。

   雲貴妃雖然麵帶笑意,然而她的眼神卻是冰冰涼的。眼角鋪開的淡紫色胭脂在滿頭金飾的輝映下是美豔而華貴的色彩,拖出一道纖薄而鋒利的痕跡。

   如果說澤妃是喜怒哀樂,種種情思盡在眼中。那麽雲貴妃就是一個眼神,便能讓人心寒徹底。

   眼神對視隻不過是片刻的功夫,澤妃便微微垂下頭,再也不敢去看雲貴妃如凍湖一般冷硬的雙目,輕聲道:”娘娘寬容,臣妾不敢僭越,來日隻盼能為二位娘娘浣筆研磨,便是如願以償了。“

   雲貴妃與淑妃對視一眼,淑妃麵色不變,猶帶微笑。雲貴妃伸手撫一撫垂至耳邊的步搖瓔珞流蘇,唇角的笑終於有了兩分柔和的弧度,“澤妃這樣謙遜,真是讓本宮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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