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同心
  “澤妃?”項易水微微錯愕,隨即想起另一位與和妃地位相當的妃子,然而隻是一想,眸中的神光便沉了下去,“這位娘娘,隻怕是難以相與啊。” 明珂翻了翻眼睛,也想著這位自己見過數麵的妃子,道:“澤妃娘娘生得好看,隻是怎麽老是冷冰冰的呢?這宮中這般多的好東西,她便什麽也看不入眼嗎?”

   搖了搖頭,項易水歎口氣道:“她哪裏是看不入眼,隻是入了她眼中的東西,都被她藏在心裏了。人家這才看不透呢。”

   何尤卿麵無表情,冷漠地道:“其實宮中人人都是帶著麵具過活,能見真麵目者實在是屈指可數。和妃娘娘的親善,澤妃娘娘的冷淡,甚至是貴妃娘娘的威儀與淑妃娘娘的端莊,都不過是為了後宮而生。”

   項易水心中暗讚何尤卿對宮中之事的通透明了,道:“是啊,都不過是一樣的罷了。”

   “隻是有一點,小主須得注意,”然而何尤卿卻並未因項易水的讚同而麵露喜色,反而語氣低沉,“澤妃娘娘,是芳淑媛的姑家表姐。”

   心中猛然一驚,像是在睡夢中被刺骨的冷水兜頭澆了一把,項易水略微驚惶地問道:“表姐?關係可是親密?”

   “不算親密無間,但亦是常有往來。”何尤卿言簡意賅。

   項易水平複了下心緒,眼神微轉,道:“昨日芳淑媛被打入冷宮前曾求救於澤妃,然而澤妃卻未曾向皇上求情,想來她二人即便有情,卻也未必深厚。如此,若非必要,澤妃也未必會與我為敵。畢竟我不去招惹她,她身在妃位,若是為了一個小小嬪位而冒險設計,那才是不值。”

   “可是小主你畢竟是個嬪啊。”明珂卻仍是有些擔心,嘟了嘴唇,絞著手指頭道。

   明珂心思簡單,然而隨口而出之語卻像是點醒項易水與何尤卿二人,二人當即便是一驚,對視一眼。

   項易水輕歎一口氣,道:“那麽尋個時間,向其示好,再與和妃娘娘著意親密些也就是了。”

   “若要試探,如此便是最好了。”何尤卿點頭讚同,語氣聽來卻仍有些許隱憂。

   “皇上駕到——”

   門外忽有內監傳報聲響,打斷了庭院中主仆三人的思量。

   項易水先是一驚,再是一絲絲暖人心脾的喜意油然而生,與何尤卿和明珂對視一眼,便急忙上前在新露堂的垂花門下候著了。

   夜色中有燈火幾燭,暖暖馨黃在宮中長巷兩旁,灑下一地的橘紅燈光流淌。

   有欣長健碩的身影緩步而來,沈腰潘鬢,意態閑雅。步履間自有天王貴氣隱隱而生,然則一身家常墨藍海水紋五蝠團壽衫下,卻還是一個親切含笑的少年郎。

   項易水含笑幾步上前,道:“皇上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明鴻“嗬嗬”一笑,聲音清朗和潤,如玉珠滾,“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朕在這宮中不見山水美景,便隻有一見佳卿的黛眉妙目了。”

   項易水笑意深深,卻也羞澀,道:“皇上好沒正緊,白白叫下人笑話了。”

   說完,又微微正色道:“皇上夜間前來,也該著人通報一聲的。否則這涼涼秋夜,臣妾不曾備下熱湯暖茶,接駕之儀有失,可是有罪了。”

   “誒,不用不用。”明鴻擺了擺手,倒不在意,隻是往內室中走去,“剛在澤妃那用了晚膳,現下身子正是暖暖的,也用不下什麽熱茶了。”

   身子一頓,不動聲色地和何尤卿交換了一個眼神,項易水還是如常的笑意,道:“想來澤妃娘娘宮中小廚房的手藝必定是極好的,皇上才用得這般開心。”

   “嗯。”明鴻在內室中的榻上坐下,點點頭,頗為讚同,“其實不光是膳食,朕的喜好澤妃一向是一清二楚的。隻是她這個人生性平淡,凡事毫不張揚,倒叫朕時常忽略了她的好。”

   心頭有森森一股冷氣盤旋,項易水眼看著明鴻對澤妃這樣感念的樣子,竟然沒來由地覺得不妙,卻也隻能強自含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澤妃娘娘的好,皇上如今可不是知道了嗎?那麽澤妃娘娘,也必定高興呀。”

   明鴻淡淡一笑,道:“今後不再辜負她也就是了。”

   還好,看樣子似乎也並不是無法割舍的樣子。

   項易水微微心安,又問道:“那麽澤妃娘娘如此心係皇上,皇上卻怎麽到臣妾這來了呢?”

   “她有她的好,”明鴻眼神一動,在項易水的麵上靜靜劃過,忽地舒容一笑,“你也有你的妙呀。怎麽佳卿還在妄自菲薄嗎?”

   項易水心知明鴻雖在打趣,卻還是不可抑製地升起一陣柔柔的溫馨歡喜,那樣輕軟卻真實的喜悅,便是自己對他的情吧。

   “臣妾不敢和娘娘比較,卻隻望能在皇上身側,瞻仰天顏。”項易水輕輕含笑,卻是說得至真至誠了。

   明鴻舉眸望去,果然那樣像是雨過天青般明亮而又清爽的心思,整個宮裏,便隻有這個項嬪有了。

   “你知不知道,”明鴻伸手輕撫項易水的臉頰,“你與澤妃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的情,總是深得叫人幾乎看不清楚。可是你,卻清明得叫人裝作不見都不行。”

   項易水聞言驚詫,心頭像是被誰用手指輕輕一彈,那樣突然得叫人微微有些害怕的歡愉,在自己臉上撩起一片火辣辣的紅霞。原來自己的情思,竟然是這樣得毫不遮掩嗎?項易水羞澀難當,覺得明鴻的雙目是那樣亮,亮得自己恨不能直接背過身去,再不看他含笑的麵孔。

   然而四目相望,卻終究是貪戀他似是玩笑的樣貌,還有那雙帶著貪戀意味的雙目。那樣叫人沉醉而受用的神采,倒有三四分像是個心意滿足的孩童。

   他竟然是因為自己對他的情,而覺得滿足與歡欣嗎?

   身子像是被什麽輕飄飄、軟綿綿的東西托著,心中有澎湃的浪潮在湧動,整個人卻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明明是羞澀地想要轉開臉去,然而一動,卻隻是將自己的麵頰貼近了他的手心。

   室內燭火光明,處處而立小兒手臂粗細的朱紅鬆香火燭,燃起獵獵光火如焗。內室之中既亮且暖,絲毫無感室外的乍起秋風,侵體涼意。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心間卻是起了千百層暖陽如春般的柔情蜜意。整個人便似沉溺在溫暖的水浪海波中,一蕩、一蕩地遠去。

   “既然臣妾的心意皇上已經知曉,那麽皇上的心思又是如何呢?”項易水坦蕩迎上明鴻沉沉欲醉人的目光,那樣仿佛醇酒一般微微辛辣,叫人手足無措的情意,自己卻仿佛都已經習慣了。

   明鴻雙眸明亮,似兩顆夜色中清湛的星子,“你不知道嗎?”

   項易水垂下眼瞼,道:“臣妾不敢揣測聖意。”

   “那麽朕告訴你,”用手指托起項易水小巧精致的下顎,幾乎是逼迫地讓她看著自己凝重而情意繾綣的雙眸,明鴻明知自己對一個女子如此心動實在是令人費解,卻又讓自己毫不質疑,“你的情意來得特別,朕與你,同心相攜。”

   臉頰邊是他貼近的雙唇,那樣親熱而溫軟的語氣,以及灼熱的呼吸。大宣朝的第五任帝王,手握乾坤的君主,竟然是這樣溫婉而親切的少年。

   心間像是有什麽的東西在迅速膨脹著,以無法抵擋的速度和力量在胸臆間充盈。臉頰上火熱的氣息幾乎要湧進自己的眼中,融化了一片情意。

   終於忍耐不住落下淚來,項易水開始明白自己對這個將擁有自己一身的男子再也不僅僅是對君主的傾慕和敬畏,不僅僅是對這個擁有天底下最高權勢的男人如同神祇一般的盲目崇拜。

   他如此溫厚而親熱的言行,如此至誠而鄭重的允諾,都是自己這個時常軟弱的女子所難以期望卻最最期望的

   本以為這寂寂深宮隻有姐姐,本以為今生都不再有堅實的依靠,卻沒想到他在擁抱自己的時候,自己卻幾乎貪戀般地摟緊他的肩頭,像是要融進他的身軀。迎向那股從他胸膛中,流淌出來的股股熱流。

   明鴻將項易水摟在雙臂中,維持一種固定而持穩的姿勢。他能感受到自己胸口那顆因為渴望而激動的心,正在因為此刻的滿足與歡愉而猛烈跳動著。

   她離自己這樣近,應該能感受得到,自己這顆赤誠的心。

   良久,像是這夜間的辰光都在無言中默默流去。項易水終於從明鴻懷中退開,眼神輕動間看見窗外遙遠的夜色中有一角飛簷。

   那是惜霜殿。

   “皇上的情意,臣妾感念不盡。”項易水施禮輕語,“然而臣妾病情未愈,尚且不能侍候皇上,皇上也不宜於新露堂中久留。”

   明鴻似是難以置信,倒是頭一遭竟然會有妃嬪主動開口勸自己走。

   “朕才剛來一會兒,你就要朕走?”明鴻哭笑不得,隻瞪著雙眼開口問道。

   緩緩搖頭,項易水隻埋首道:“臣妾私心並不想讓皇上離去。隻是後宮姐妹眾多,臣妾不敢以一己病軀久留皇上。臣妾感念皇上心意,卻也知道於情,後宮嬪妃皆心係皇上。而於禮,臣妾入宮不過五日,亦是帶病之身,實在不能侍奉主上。”

   “可是朕都沒有想好要去哪。”明鴻搖頭隻是苦笑,倒真是不知如何應對麵前這個與眾不同的項嬪了。

   項易水抬頭,麵露一點狡黠的笑意,道:“皇上忘了臣妾昨日對皇上所說的話了嗎?”

   明鴻微微沉思片刻,疑問道:“昨日......你讓朕到李貴嬪那去?”

   說完,連連錯愕地笑道:“自朕在王府中納妾以來直到現在,你倒是第一個將朕往別的女人那邊送的。”

   “凡事可不都有第一遭麽?臣妾占了個頭籌,也甚是榮幸。”項易水有意打趣,隻當做玩笑來說,“那麽既然是破天荒的第一遭,還請皇上應允了吧。”

   卻不想明鴻聞言隻是沉默,錯開了眼神盯著窗欞下書案上的一座青枝纏花香爐微微出神,顯然是在回憶。往日清雋的麵孔因為此刻微微蹙起的眉頭而多了一層沉鬱之色,兼之滿室燭火盈然,光暈迷離間在他的眼中生出了一團妖冶的橘紅色。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