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說服
  “娘娘!您不生氣嗎?”趙婉儀眼含清淚,半是憐惜半是委屈地看著此刻正疾步而走的李貴嬪,“臣妾可替你覺得委屈呢。” “你看本宮的樣子像是不生氣嗎?問得什麽糊塗話!”李貴嬪本就氣急,一概容表儀態全然不顧。被沈婉怡如此一問,更是怒不可遏地扭頭怒喝道。

   沈婉怡見狀一哆嗦,埋著頭輕聲囁嚅,道:“臣妾隻是替娘娘覺得不忿,娘娘您可是貴嬪啊。她們居於下位竟然敢如此不尊娘娘,無非便是看娘娘長久不見皇上一麵了。可是若不是她們有意爭寵,迷惑皇上,怎得皇上會不顧入宮更早的娘娘你呢?”

   沈婉怡低頭隻顧著說,全然不見李貴嬪原本就差的臉色更是變得鐵青一片。畫得濃青的兩道細長眉毛像是擰彎了的長針一般絞在一起。

   “想娘娘早兩年間是多麽的得皇上歡心啊。娘娘的一怒一笑,一憂一喜,都沒有皇上不惦記,不在乎的。可是自從那個容婕妤入宮,皇上便全然轉了心思。這樣還不夠,她竟然還求著皇上將項嬪安排在娘娘您的宮裏住下,這不是誠心給您找氣受嗎?她這樣囂張,無非是要向娘娘你示威挑釁,剛才還.......”

   沈婉怡的聲音綿軟纏柔,語調輕緩嬌怯,說到動情處甚至嗚咽抽哽,句句都像是在為李貴嬪伸冤不平。

   果然在這樣吐字不斷的兩番話間,李貴嬪已然忍無可忍,“夠了!那兩個賤人,當真是叫本宮恨極!”

   “可是娘娘,你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啊!容婕妤受寵,連帶著皇上對項嬪也不似一般剛入宮的新人。咋們前番去求澤妃娘娘,也未得到個明信。若是到時娘娘不肯相幫,咋們可算是樹了強敵了。”沈婉怡被李貴嬪的怒氣一驚,抬頭已是麵色愁雲慘淡,隻拉著李貴嬪的衣袖懇切相求。

   李貴嬪卻是氣憤難平,隻道:“難道本宮要生生忍受她們這口氣嗎?”

   “娘娘,不如咋們告訴皇上吧?”沈婉怡微微沉思,忽然麵色一喜,像是想出了應對之術。

   李貴嬪訝異,道:“你剛不才說皇上對他們寵愛嗎?那本宮豈不是自討沒趣?”

   沈婉怡急忙解釋道:“正因皇上寵愛,若是得知她們不尊上位者,豈不是讓皇上大失所望?娘娘可不要忘了,那芳淑媛以前也是得寵的。可是皇上發現她心胸狹隘,生性歹毒,不也是照樣發落冷宮,生不如死嗎?”

   李貴嬪聞言凝神細想,片刻後便冷哼一聲,道:“哼!本宮定要尋個機會好好地跟皇上申斥申斥這兩個賤人,叫皇上看清她們倆的真麵目!到時候沈婉怡可要為本宮作證呐!”

   沈婉怡欣然應允,道:“娘娘放心,臣妾入宮以來多蒙娘娘提攜照顧,斷然沒有不回報娘娘的道理。臣妾人微言輕,又心性軟弱,當初可是人盡可欺,都是多虧了娘娘的恩德這才有了兩年的好日子!”

   李貴嬪低頭看著沈婉怡雙目清淚滿溢,盈然於睫,鼻翼翕合間似乎是難抑心中感念,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嗯,你能記得本宮對你的好就行了。到了此處,本宮就先回宮了,才九月的天兒,竟然這般冷,真是作孽。”

   沈婉怡見得李貴嬪麵色稍緩,這才破涕為笑,一福身子道:“臣妾恭送娘娘回宮。”

   “嗯,你自己也早些回去吧。看你這樣子,哪經得起冷風這般吹啊。”李貴嬪擺擺手,這才讓侍女扶著上了肩輿,向著澤意宮的方向去了。

   沈婉怡目送著李貴嬪離開,緊了緊脖頸間的白貂皮鬥篷毛領,卻也不急著回宮,隻扶著侍女的手來回緩緩地踱著步,目視周遭美景。

   “小主,”侍女青衣笑著看向沈婉怡,“李貴嬪似乎將您的話聽進去了呢。”

   沈婉怡哂笑一下,眼角一挑間便不見了那副楚楚可憐的謹慎之情,反倒是眸中精光一亮,將麵上陰幽的笑意映得詭譎難測。似一隻身量嬌小,匍匐於嬌豔春花叢後的狸貓。

   “她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嗎?激將法可是屢試不爽。”沈婉怡唇角勾起,眼中原本的融暖春波早成了亮晶晶的一支冰棱,“她隻以為自己隻消開口,就能讓皇上以為容婕妤和項嬪二人目無尊上,恃寵而驕。可是她作為一宮主位,年齡又大上兩歲,一味地和兩個妃嬪計較,又算什麽呢?”

   “囂張跋扈,拈酸吃醋,隻怕不知道自己這些毛病的,也就隻有她了。”青衣聞言而笑,姣好美豔的年輕麵容上透出一股子與沈婉怡極為相似的陰冷。

   沈婉怡看了一眼懂得自己心思的貼身侍女,意味難測的笑靨中是春花般的美豔,是已經變了質的溫柔。

   她道:“那麽你說,我該怎麽做呢?”

   青衣當然懂得自己這個主子的心思,便道:“既然李貴嬪是心胸狹隘,暴躁蠻橫的,那麽容婕妤和項嬪若不是以下犯上的,這出鬧劇可就算不上是平分秋色了。小主呢,便得是那個無辜受驚,遭遇牽連的。這樣,皇上才能心疼您啊。”

   “是啊,”沈婉怡隻帶著了然一切的笑意,“我每回嬌弱不堪的時候,便是皇上最心疼的時候呢。”

   “那娘娘便要自然些,讓皇上以為是巧遇,不然若是漏了痕跡,皇上可要不高興了。”青衣知道一切已打點好,便開口提醒沈婉怡。

   沈婉怡挑了挑眉,將手中一塊上好的鵝黃絹子揮向空中,任其飄蕩而去,“小成子說,皇上下了早朝必定是往這條路走呢。而本宮,若是找不到這塊生辰時皇上賞的絹子,便要心疼了。”

   到了欣和宮,進了宜清殿,和妃便直接讓項易水姐妹二人坐了,命貼身侍女淡春上了茶。

   落座之後,項舒亦率先開口,道:“方才多謝和妃娘娘出手相助,否則臣妾今日必定要受一番折辱。如此恩德,臣妾沒齒難忘。”

   和妃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兩口卻也不喝,隻笑著對項舒亦道:“容婕妤今日本來不需本宮相助,想來那李貴嬪雖然脾氣惡劣,但到底也不會不知皇上心意現在在哪裏。容婕妤若懂得避開正麵交鋒,那也不必本宮多事。”

   項舒亦蹙眉憤慨,直視著和妃,問道:“辱及自身,如何能忍?”

   “意氣之爭,反傷自身。”和妃對項舒亦的怒氣視而不見,仍舊笑意深深,隻以八字簡潔相回。

   項舒亦聞言一愣,半晌還是不知如何言語,恨恨歎了口氣。

   “姐姐,你要如何才能忘了今天的事情呢?咋們可是已經取笑過她了。”項易水實在是有心要化解項舒亦心中的糾纏恨意,卻不知從何下手,“被人取笑而不知緣由,心中恨極卻不得發作,對姐姐來說,還不夠嗎?”

   “賤人欲叫我下跪,如此張狂豈是我一己之身的事情?我項府門楣,豈不是都要屈倒在她麵前?我能不爭回這口氣嗎?”項舒亦本來強行壓下的怒氣再度騰起,攢緊的拳頭在身旁的高幾上一敲,震得茶盞一聲刺耳之響。

   和妃似是覺得有趣,意欲探尋,便笑著問道:“那容婕妤作何打算?”

   項舒亦舔舔嘴唇,像是下了極大決心般深吸一口氣,隨即站起身來對著和妃鄭重拜下,道:“妹妹我身無長技,心思淺顯,還請娘娘能夠賜教。”

   “淑妃娘娘今早的話,本宮也不是聽不明白,”和妃淺啜了一口手中香霧嫋嫋的凍頂烏龍,難得看不見笑意,“娘娘的猶疑,也正是本宮的難以肯定呢。”

   “淑妃娘娘身居高位,自然不能過於維護,否則便要被人詬病‘有失偏頗’,可是娘娘你......”項舒亦聽得和妃也有推脫之意,不由大急,急忙向前膝行兩步。

   可是和妃兀自開口,截斷了話頭,道:“本宮位分不高,比不得正一品四妃。但是好歹現下後宮中妃位隻有我和澤妃二人,若是我和二位妹妹過於親密,難保不會有人說本宮拉幫結派,動機不純。這後宮的不安分,皇上和兩位太後,也不是不知道啊。”

   這便是和妃位居妃位的擔憂與無奈了,若是要得她相助,必定是要先解了她的困擾,才能祈求回報的。

   項易水在一旁看著姐姐費盡心思,不惜下跪相求,實在是心中不忍。

   朝著和妃似乎法相金身一般永遠不變的和善笑意看去,項易水心中亦是明白,她亦是有所求的。

   罷了罷了,姐姐為了自己費盡心思,不顧自身尊嚴,那麽自己也是不能一意回避這宮中的榮寵紛爭的吧。

   更何況,這也不是一味逃避可以解決的問題。

   項易水下了決心,便起身快步行至項舒亦的身邊,在她略微錯愕的目光中斂群跪下,向和妃磕了個頭,道:“娘娘英明,自然知道這後宮中人人心思不純,隻待有可趁之機便強加莫須有之罪名。由此可見他人心思何其陰狠難測。然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宮中的罪名,總是無窮盡的。若是早晚都要與人相爭相鬥,還不如早早借助於他人,可做防備。”

   “是啊,這宮中人人心思不純,難以勘測。是敵是友,還真是分不清楚呢。”和妃聞言微微動容,然而笑容仍舊玩味,隻看著項易水。

   項易水明白和妃話中之意,隻麵色不變地道:“臣妾入宮不過三日,娘娘信不過實屬正常。隻是娘娘昨日既然肯暗中相幫,想必也是覺得臣妾並非居心不良之人。姐姐入宮已三年有餘,是善是惡想必洞若觀火如娘娘,心中也有了幾分計較。臣妾隻欲告知娘娘:臣妾無心害人,求人相助,隻為依靠。一切算計,隻為自保!娘娘若肯施以援手,來日費心費力,臣妾義不容辭。”

   一席話畢,項易水隻坦蕩仰首看向和妃,和妃亦是凝神而望,一時殿中氛圍,沉靜似水。

   項舒亦看著言盡一切的二人互相對視,各自心思紛紜,隻覺得宜清殿中寬廣似寰宇,在這極靜中竟生出了一種輕薄之身,無著無落的心悸之感。

   正當項舒亦覺得心頭蹦跳不斷,口幹舌燥之際,和妃沉靜下去的麵色忽地綻出些許笑意。

   那樣淺淡的笑容是遠遠遜於她平日裏的明眸善睞,親暖如懷的麵容的。然而此刻朱漆雕花長窗中斜斜穿進的秋日金光,束束如同天際華彩,將和妃的眼角眉梢鍍上一層薄金般的熠熠之光。

   這樣的笑,才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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