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和妃
  “和妃娘娘到——” 在如膠著一般的兩相對峙中,突然傳來尖利的內監傳報聲如同鋒銳的利刃般刺破空氣。

   在場四人俱是麵色一變,但是心思各異。

   隻不過來不及細想,四人便同時轉身行禮。

   和妃和婉而笑,兩隻眼睛彎成小小的兩彎月牙狀,露出一排潔白的貝齒在粉紅的雙唇下有種瑩然的光澤。

   她將身子前傾,明眸善睞地問道:“四位妹妹在這好景處說些什麽呢?遠遠地便聽見好熱鬧的聲音,那本宮便也來湊個趣兒吧。”

   說完便讓一邊的侍女攙著從肩輿上下來,也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四人之間尚自顯然的敵意。

   項易水見得和妃駕到,心中便鬆了口氣。

   這後宮中位分高的妃子不多,更何況和妃向來都是宮人皆認的和善可親。兼之昨日她暗中似是有意相助自己揭露芳淑媛指使他人下毒一事。

   今日這場風波,似乎是可解了。

   “回和妃娘娘,剛才臣妾和姐姐正好遇見從河對岸走來的李貴嬪與沈婉怡,覺得緣分巧妙,便論起了詩呢。”項易水上前回和妃的話,心中卻是難忘李貴嬪方才一心想要折辱項舒亦。

   “哦?是什麽詩?可應景嗎?說來與本宮聽聽。”和妃聞言麵色一喜,像是大有興致,隻睜大了眼睛問項易水。

   項易水心中冷笑,麵上卻還是恭敬和順,道:“可是應景的很呢。乃是東坡居士為其好友所作的一首《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

   “本宮不通詩書,這詩卻是怎麽念得?”和妃揚了揚眉毛,好奇之色更濃。

   “其實這本隻是首打油詩,唯有一句極是巧妙,那便是: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項易水忍笑而答,心知自己如此一說,項舒亦必定是懂得的。

   轉首望去,項舒亦果然也是雙唇緊抿,眼中便是了然的笑意。

   而和妃卻似乎是不解其意,便問道:“什麽?”

   “東坡先生有一好友,名號龍丘居士。”項易水瞥了一眼在一邊也是麵麵相覷的沈婉怡和李貴嬪二人,低下頭去掩蓋自己滿上雙頰的笑意,“這龍丘居士之妻甚是有名,其聲響亮醒耳,鄰裏街坊無一不知。東坡居士心中感歎,是以作詩誇讚,贈與好友。”

   “哦,”和妃聽得蕭易水如此一說,倒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如此說來倒是應景的。本宮方才遠遠地便聽見李貴嬪聲音清越激亮,想必這在宮中漫步的一應妃嬪下人,不知者也是甚少呢。”

   說罷,和妃麵上那層如和風暖陽般的明亮笑意也是益發濃厚了,隻以手掩唇,眯了眼睛笑出聲來。

   李貴嬪在一邊雖是不甚解項易水話中的意思,但是看得連項舒亦在一邊也是麵色轉陰為霽,忍笑不發,哪裏還不知道項易水必定是轉著彎兒來排揎自己。

   然而李貴嬪雖然出身不低,但是自幼習字以來所讀的也不過是《女訓》、《女戒》一類,哪裏通得詩書。聽來聽去,終究也隻聽得項易水一番話中的“獅子”二字麵上的意思不大好聽。卻奈何和妃在一邊出口應和,似是極為讚同,不免心中也是擔心自己若是貿然開口,一不小心說錯了話,便又要招致一番嘲笑。

   這不甘與猶豫相互交戰之間,李貴嬪的麵色當即變了數遍,青白交加,憤恨之色愈加難掩。

   “誒?怎得貴嬪娘娘麵色如此難看?可是因為在這冷風口上吹了許久的緣故?”項易水隻將自己的該說的話說完,也算是為項舒亦出了一口氣。

   李貴嬪嘴角抽了抽,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淡金色的秋光中透出一層詭異的透明光澤,與虎睛無異,“想不到項嬪真是知書能言。隻是本宮聽著這‘獅子吼’不像是什麽好字,卻又怎得應景了?”

   項易水輕笑無聲,道:“貴嬪娘娘此言差矣,須知這獅子雖是性情凶暴之野獸,卻實乃是百獸之王,威勢逼人不可輕犯焉。無論擬作何人,實是有心誇讚之語呢。”

   “臣妾不曾見過這‘獅子’是何模樣,隻是既然項嬪說是凶殘獸類,怎得能將這等畜生與貴嬪娘娘相較呢?娘娘可是天子妃嬪,尊貴之身啊。”

   項易水聞聲知是誰人開口,卻也不急不緩地徐徐轉首看去。

   沈婉怡眉頭輕蹙,麵帶驚慌,妙目水波輕晃,一蕩一漾間像是有看不盡的溫柔可憐。楚楚之資伴著輕靈婉轉的嗓音將其襯得像是一隻小巧無助的稚嫩幼雀。

   “誒,趙婉儀可是記差了?”項易水笑意更甚,隻像是毫無所動地看著趙婉儀一臉委屈驚恐的表情,“我隻是念句詩而已,那想起了李貴嬪的難忘之聲的,可是和妃娘娘啊。趙婉儀可是不滿嗎?”

   趙婉儀故作嬌弱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滯,因著尷尬和一瞬間真實的慌張而泛上一層淒白的色彩。她慌張地看了一眼和妃,垂下首道:“娘娘恕罪,臣妾不敢。”

   和妃笑意不減,隻是彎若柳葉的一雙眼眸中看不見神采如何,她隻是道:“無妨,這冷風口裏待久了,舌頭不靈巧也是有的。趙婉儀不若趕緊帶了貴嬪回去,喝杯熱茶才好。”

   如此言語,李貴嬪再不靈巧,便也知道今日是再也占不到一絲上風了。

   她強忍著心中不快,便帶著趙婉儀向和妃行禮告退了。

   望著李貴嬪和趙婉儀遠遠而去的身影,項舒亦隱去了唇角一絲短暫的笑意,眸中是浸染透的秋風蕭索之意。

   項易水握了握項舒亦的手,道:“姐姐,妹妹也算是幫你小出一口氣了。”

   “嗬,”項舒亦冷笑一笑,“隻當是一點兒利息了。”

   項易水歎了口氣,知道將來必定還有風波。隻是希望李貴嬪經此一事,能長點教訓,莫要再輕易尋釁滋事了。

   “那日本宮雖不見項嬪妹妹選秀之時是何等滿腹經綸,但是如今看來,傳言倒是絲毫不虛。”見得李趙二人走遠,和妃便也收回了目光,轉過首來含笑看著項易水。

   項易水轉過心神,看著和妃笑意親善溫和,隻是那雙原本笑成彎月狀的眸子,此刻卻異常清亮。

   心頭像是被根絲線拉扯,狠狠往上一提。項易水急忙蹲下,道:“和妃娘娘見諒。臣妾一時失言,才妄自將娘娘之名扯入這是非之中,實在是難堪至極,無顏麵對娘娘。”

   和妃見得麵前恭敬蹲下告罪的項易水,以及不發一言,卻跟著蹲下的項舒亦,麵上的笑意淡了些,而眼中的光彩,卻是多了點和軟的意味。

   “無妨,”和妃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本宮既然來了此處,自然也就不怕踏足風波處。隻是此地風冷,二位妹妹來熹沅宮中一坐可好?”

   心中又驚又喜,項舒亦燦然一笑如淩波白芙,猛然抬頭問道:“娘娘相邀,臣妾自當欣然前往。”

   項易水知道和妃如此相邀,必有深意,加之和妃已然兩次出手相助,看來姐姐所願,未必不能成了。

   如此,二人便著內監去抬來肩輿,一行和著和妃去了。

   風波平息,暖陽初起,這風光如畫的清芙池邊人走風靜,一時之間倒像是未有人曾踏足過。

   然而池邊小小密林中,忽有簌簌枝葉輕響,從中走出了麵色如無波古井般的澤妃。

   “娘娘,和妃有意相助,李貴嬪和趙婉儀招架不住呢。”荷香默默立於澤妃身後,待得李貴嬪二人身影消失不見,這才向著澤妃耳語道。

   澤妃麵無表情,隻眼中倒映著金黃一片的秋日之景,幽深難望,“是啊,和妃受寵,又比李貴嬪高了不止一級的位分,她哪裏是對手呢?”

   荷香早已是見慣了澤妃不露心思分毫的麵色,隻問道:“那麽娘娘,可要相助?”

   澤妃將目光收回,投於在秋日微風中泛起點點碎星般輕波的湖麵上,如同深思,“李貴嬪跋扈張揚,心思狹隘,必定是不會放過容婕妤和項嬪姐妹二人的。”

   “正因為如此,”荷香和她的主子一樣眼神幽深,麵色卻尋常,“如此張揚膚淺之人,若能為娘娘所用,來日哪怕是出了什麽變故,也可盡數推在她的身上。”

   澤妃眼神輕輕一動,像是湖波倒灌,盡入眼底,“且看著吧。容婕妤雖然得寵,但到底是氣性太強,性子剛硬,暫時還成不了什麽大氣候。”

   荷香眉頭一皺,麵色倒無太大變化,隻道:“可是若等得她站穩腳跟,成了一宮主位......”

   “以後有以後的做法,”澤妃出言打斷荷香,聲音清冷似一條微微割手的冰絲,“芳淑媛被廢前也算是和容婕妤平分秋色,可是被人稍加算計,不也是隻能含恨入了冷宮麽。”

   荷香聽得澤妃提起自己的表妹,神色略微玩味,道:“芳淑媛心思如此歹毒,心智不成,倒是枉費了娘娘多年來的教導。”

   “朽木不可雕,”澤妃口氣中有些許出於無奈的哀歎,揚了揚聲調道,“任我怎麽用心,終究也是不成了。”

   “那麽還請娘娘,為以後早做打算。”荷香垂首勸道。

   “不急,不急。”澤妃不可察覺地歎了口氣,又將目光投去欣和宮的方向,原本一雙含了諸多心思的眼眸,卻在逆光中看不清了,“哪怕是要打算,也要打算那項嬪多一些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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