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衝突
  項易水和項舒亦都嫌肩輿坐久了身子僵,倒不如趁著早晨秋陽暖和,在這宮中信步走著來得閑散舒暢。 於是二人緩緩而行,一路說話賞景,倒也來得自在。

   從熹沅宮中出來,行過禦花園,便到了清芙池。

   雖說此時初陽正濃,秋光和暖,但到底是在水汽頗重的湖邊,一陣風過,涼意森森。

   項舒亦將項易水身上的薄錦四喜合意披風緊了緊,摸了摸她的額頭,道:“早起風大,你自己可要當心些,萬不可再病上加病了。”

   項易水感念地握了握項舒亦的水,道:“知道了。我自小體製敦厚,不礙事的。”

   項舒亦勉強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臉去,望著清芙池歎了口氣。

   風過無聲,卻帶動落盡繁葉的枝頭颯颯作響。項舒亦的歎息輕若無痕,卻還是被項易水聽見了。

   “姐姐,你憂心什麽?”項易水向前一步,站至項舒亦的身邊。

   項舒亦眉頭輕蹙,凝神看著清芙池中的一湖秋水。秋風中冰冰涼的寒波似乎倒進了她清涼的一雙眼睛,蓋住那凝聚著不肯散去的怨氣與憤怒,“淑妃娘娘她不肯,咋們必定還要再想別的法子了。”

   “其實我自己倒是不甚在乎,任他是誰,隻要不平白無故地來招惹我,我也不願算計他人。淑妃娘娘幫與不幫,我也無非是比之前多帶著一分心思過日子罷了。”項易水將項舒亦如同映雪寒霜一般的雙眸看得清楚,皺著眉頭輕輕歎了口氣,顯得煩心而又頗為無奈。眉間那一絲淺淡的愁緒像是雲朵般軟弱無力,卻終究散不去。

   自己不求算計他人,但求不死得稀裏糊塗的也就是了。

   “不行的!”項舒亦遽然轉首,“你前番被害,實是我的緣故!她們怕你變成第二個我,便要在你羽翼未豐之時除之而後快,以絕後患!姐姐若不想辦法護得你來日的周全,我怎麽對得起你?”

   項易水被項舒亦話中的狠厲之意所震懾,可更是因心間感動而觸動不已。自己向來隻想息事寧人,若非必要實在不想和任何人起爭執。然而姐姐卻是強硬而又老成幹練的,是能硬起心腸對抗一切居心不良的折辱與侵犯的。

   她雖為女子,卻是那樣淩厲而又強硬,隻是這樣的正麵相對,在這後宮之中,又有什麽好處呢?

   “姐姐,妹妹會為自己打算的,你也要為自己思量啊。凡事若是隻想著我,焉知你不會有受害的一日呢?”項易水含淚而道,拉著項舒亦的手緊緊攢在手心。

   項舒亦與項易水迎麵而立,看著瘦弱的妹妹風姿楚楚,在這秋日已然微微刺骨的寒風中像是鴻羽將飛,輕弱無力。她的純真善良,開朗俏皮,都是自己作為嫡出的姐姐,要傾力相護的!

   將項易水小巧瘦弱的肩頭摟在臂中,項舒亦堅定而有力地道:“無妨!一切姐姐心中都有數,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再受欺負!”

   微涼的風似乎停了,項易水的麵色也在愈加融暖的日光中好看起來。項舒亦這才稍稍寬心,兩人便繼續賞景漫步,好不自在。

   然而走了片刻,卻聽得湖對麵有可以揚起的綿軟聲音順著湖麵輕起的漣漪徐徐而來,像是一匹讓人窒息的雲柔絲綢。

   “是啊,姐妹情深著呢!要不然項嬪哪來那麽好的運氣能撿回一條命啊。妹妹可沒聽說吧,一向眼高於頂的容婕妤那日可沒少向皇上磕頭呢,連尚藥局司局沈從平都被請了去給項嬪診脈,這可是尋常的娘娘都沒有的皇恩呢。”

   項舒亦向來心氣極高,看重顏麵幾乎多於一切。且不論這說話之人是誰,隻這樣話裏話外諷刺項舒亦厚顏無恥,便是和她結下了解不開的梁子了。

   項易水轉首看去,果然不出所料見得項舒亦冷凝如冰的神情。那股子冷意幾乎從額頭而下,從下顎而上,一張姣好的麵貌此刻卻連帶著一雙含水妙目都凍成了兩個冰坨子,隻冷冷地盯著湖對岸。

   彼端整有一個身量嬌小,穿一襲湖水藍吉祥如意無盡紋長裙的女子身姿綽約,其對麵是另一個衣飾華貴的女子正在揚聲說話。

   遠遠地看不清那兩個女子是何相貌,卻隻覺得聲音甚是相熟,清亮高揚的像是一根絞了冰絲的銀線在空中劃過,留下泠泠聲響。

   “姐姐,走吧。”項易水心中自然是為項舒亦受人輕侮而憤恨,隻是明白若是由著姐姐去的話,必定又是一番風波了。

   淑妃無意相助,自己位分又不高,加上另有旁人虎視眈眈,若無必要,真的是不宜與人相爭。

   然而項舒亦任由項易水拉著自己的衣袖,卻是站在岸邊巋然不動,麵色在金黃的日光下生出金屬般的生冷光澤。

   “姐姐!”項易水越看項舒亦的神情越覺心驚,心想無論如何是一定要勸住姐姐了,“有言道是: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姐姐若是一時不忍,隻顧口舌之爭,失了婦德被皇上知曉,必定是要壞了大事的!姐姐才說要為妹妹打算,也請此刻看在妹妹的份上且讓她們言語無狀吧。她們越得意,咋們才看得越清楚,到底孰敵孰友!”

   項舒亦深深吸了口氣,胸口顫抖,一雙拳頭幾乎要捏得粉碎。然而耳邊響起項易水所說的話,震怒之中卻心知是不無道理。

   既然要忍,那就忍吧!此時不得發的怒意,來日必定要盡數奉還了!

   “走!”項舒亦雷厲風行,主意已定,便毫不拖遝。

   項易水鬆了心神,亦是慶幸不已,便跟在後麵匆匆離開了。

   隻是沒想到項易水有心回避,二人卻還是能無意遭殃。

   清芙池岸呈環形,項舒亦含怒而行步伐便比平日裏快了不止一倍,項易水也隻能勉力跟著。

   卻沒想到馬上要走過湖邊,行至澤意宮和長合宮所在的後宮東南角時,迎麵撞上了兩道人影。

   項易水正麵看去,心中頓時便是“咯噔”一下。

   先前雖不見二人容貌,然而遠遠相見衣飾樣式和身量體型,方才在清芙池對岸高聲相談的,便是這沈婉怡和李貴嬪二人了。

   項舒亦連連冷笑,道:“貴嬪娘娘,真是巧啊。方才還聽見娘娘的聲音呢,這下卻見著人了。”

   項易水一聽這話便急得額頭冷汗一冒,姐姐這不是變著法罵李貴嬪在她心中是個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像個鬼一樣的人物麽。

   本來李貴嬪就麵色不快地看著項舒亦,這下更是雙目一瞪,麵露凶相,直截了當地問道:“怎麽婕妤見了本宮也不行禮便東拉西扯嗎?”

   貴嬪乃是正三品,算是正緊主子,一宮主位。而婕妤雖說隻低了半級,為從三品,卻到底是相差懸殊。兩人相見,必定是要居高位者為尊了。

   項舒亦一抬下巴,含笑道:“排論品級,臣妾隻等著沈婉怡給臣妾先行禮,臣妾再向娘娘行禮,如此也不算亂了次序。想來沈婉怡和娘娘如此親密,娘娘必定是教好了沈婉怡規矩。”

   “是啊,貴嬪娘娘可從來不忘教導臣妾呢。”李貴嬪閉嘴不言,沈婉怡卻是恰到好處地上前盈盈一福到底,溫順可嘉,“想來容婕妤對自己的親生妹妹更是不會疏忽於禮的。”

   項易水此前和這沈婉怡並無交集,平日裏有個照麵也隻是覺得這位女子溫順柔和,平靜無爭。然而若是有心去揣摩她的話,便知道這亦不過是後宮中諸多假象裏的一種罷了。

   這沈婉怡看起來人畜無害,溫柔可人,實則卻是能拿能放,在項舒亦麵前屈膝行禮而坦然自若,絲毫不覺得卑微憋屈。

   而等她做好了自己的本分,便到了她好整以暇看著項舒亦無可奈何,強忍恥辱的時候了。

   項易水上前握住項舒亦微微顫抖的手掌,狠狠用了幾分力氣,自己便率先蹲下恭敬完整地行了一個禮。

   她在心中暗道,姐姐啊姐姐,隻望你能記得我方才跟你說過的話罷。

   還好,項舒亦並沒有讓她失望。

   在項易水站起來之後,項舒亦便照樣行了一個毫無錯處的禮。

   “容婕妤果然是個知禮的,怪不得皇上喜歡呢。隻是不知道婕妤那天求了皇上幾次,才讓皇上格外開恩呢?”李貴嬪見此嗬嗬而笑,掩著嘴唇好不得意。

   項易水倒吸一口冷氣,幾乎難以置信李貴嬪在占盡便宜之後盡然如此得寸進尺!

   項舒亦在宮中雖說不算專寵,但到底也是皇上平日裏頗為親近的妃嬪。而李貴嬪雖然位居主位,卻是個已經數月不曾得見天顏一麵了。

   這誰人得寵更多,乃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怎麽這李貴嬪如此不知分寸?

   還不等項易水想法子勸住項舒亦莫要一時衝動,項舒亦便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道:“臣妾懇求皇上,皇上應允,那便是臣妾的榮耀和皇上的恩典了。也不知道李貴嬪費盡心思欲見皇上而不可得,背地裏又是在怎樣的求天求地呢?可比臣妾來得尊貴嗎?”

   “大膽!這是你和本宮說話該有的禮數嗎?”李貴嬪聞言被戳中痛楚,頓時勃然大怒,向著項舒亦厲聲喝問,“身居下位而出言無狀,你給本宮跪下!”

   項舒亦渾身顫栗,麵色發白地問道:“娘娘要罰,也該事出有因!”

   “妄言天地,隻為口舌之快!頂撞本宮,目無尊上!這就是因!”李貴嬪也是氣急,兩道斜眉上揚,顴骨上的肌肉猛地一跳。抹了濃豔胭脂的雙唇透出血一般的厲色,“你不是問本宮是否比你尊貴嗎?本宮就讓你看看是也不是!”

   項易水在一旁見得二人如此劍拔弩張,本來也是心驚膽顫。然而當聽得李貴嬪意欲罰項舒亦當眾而跪之時,便也大為不快。

   如此囂張跋扈,蠻橫無禮的女子,當真是忍無可忍!

   比起之前芳淑媛的目中無人,或是沈婉怡的虛偽做作。這李貴嬪的橫行霸道簡直是逼著人要撕破臉皮。

   眼見著項舒亦要受此大辱,項易水隻覺得雙目中一片火熱,胸口裏顫抖著要有一股怒氣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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