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婉拒
  第二日項易水去向雲貴妃請安之時,雲貴妃便道:“項嬪,昨日之事本宮知道你尚且心有餘悸。隻是皇上聖明,既已替你做主,你便放寬了心便是。” 項易水隻低著頭,也不讓眾人看見自己是何神色,道:“皇上自然大公無私,也要多謝貴妃與淑妃二位娘娘心懷臣妾安危,才能讓臣妾沉冤昭雪,不背虛妄之名。”

   “本宮既然和淑妃奉皇上之命共理六宮事宜,就沒有不徹查如此汙穢之事的道理。身為天家妃嬪竟有這樣歹毒的心腸,真是天理不容!”雲貴妃麵色沉鬱,比之平日裏的威儀高華,眼神橫掃間更是威嚴不敢直視。

   “是啊,項嬪妹妹真是可憐見的,尚未得皇上臨幸不說,還招此無故謀害,真是時運不濟。怎得這宮中姐妹如此之多,偏偏芳淑媛就找上了項嬪妹妹呢。”

   聞聲看去,卻是李貴嬪端了一盞上好的雨前龍井,倒也不喝,隻用指尖緩緩摩挲著杯口,若有所思地說道。

   話中有話,言外之意便是點明項嬪無福,不得寵愛不說還招人毒害,更是自身失德才有此劫難。

   然而項易水自覺一波剛平,實在不宜再生事端,以免招人側目。再加上自己也實在是對李貴嬪這樣小心眼的女人看不上眼,也不欲與其相爭。

   隻是李貴嬪的話剛說完,便又聽得人道:“誒,項嬪妹妹哪裏是一般的姐妹好比的。當初意歡殿選秀的情景咋們雖然沒看見,可是誰不知道皇上對通達詩書的項嬪妹妹可是喜歡的很呢。連帶著妹妹的父親成國公老爺都被誇讚一番,真是皇恩深隆。”

   項易水抬頭看去,卻原來是趙婉儀,是個看上去極其溫柔和順的女子。

   然而項易水的性子和順,輕易不與人相爭。項舒亦卻向來是氣性高的,身為項府嫡女,一聽趙婉儀言語中有著諷刺本家的意思,當即便忍不住了。

   項舒亦將手中茶盞輕輕蓋上,轉眼看著趙婉儀,道:“趙婉儀和李貴嬪說的是,我妹妹自然時運不濟,但是好歹皇上還顧念三分。我呢,也隻盼著二位姐姐平日裏能多吃齋念佛,祈願來日千萬莫有倒了黴的一天,否則若是沒有我妹妹這般好的福氣......”

   “本宮是這麽福薄的人嗎?”李貴嬪一聲冷笑,反唇相譏。

   項舒亦亦是冷笑一聲,“有沒有福氣我不知道,怕就怕皇上長久不見貴嬪姐姐,一時給忘了,便難有了天恩護佑。”

   這一句話便是說得直白,皇上去看項嬪之事人盡皆知,而看項嬪之時卻對在同一宮中的李貴嬪視而不見也是無人不知,這便是宮中一時的笑料了。

   趙婉儀見得李貴嬪麵色難看,頓時便要開口,卻被淑妃截斷了話頭,“好了。項嬪好與不好,皇上自然清楚,通曉詩書那也是她自己的本事,這後宮中的諸多妃嬪,誰還沒有一技之長?李貴嬪你好歹也是一宮主位,便也有些氣量吧。芳淑媛心思狹隘,可是前車之鑒呐。”

   再不明事理的人也不敢和罪婦相提並論,李貴嬪和趙婉儀對視一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倒也不再說話了。

   從始至終,項易水都不發一言,隻由著她人綿裏藏針,指桑罵槐。

   如此閑話半晌,眾妃嬪便也散了。

   行出雲起宮外,項易水照樣還是和項舒亦相伴而行。走了幾步,便遠遠地看見淑妃上了肩輿。

   項易水心中一動,喚道:“淑妃娘娘留步!”

   “此時天色還算不錯,兩位妹妹可要和本宮一道同行?”淑妃正坐在肩輿上,聞聲轉首看著項舒亦和項易水二人匆匆行至麵前行禮,便開口問道。

   項易水麵色帶笑,道:“娘娘若是不嫌厭煩,臣妾和姐姐便厚顏相擾了。”

   淑妃笑道:“項嬪真是會說話。”

   如此,三人便在肩輿上同向而行。

   晨間天色甚好,遠遠天際湛藍如琉璃,隻有縷縷雲朵抽絲撒絮般地疏疏鋪在天宇之上,空出大片蒼穹,寬廣無垠。

   一行三人由內監扛著肩輿平穩而行,項易水端坐著不由沉思昨日的一番心有靈犀。一切方式都是由巧合而起,她卻知道,若不是淑妃從中相助,那昨日的一場戲,是斷斷唱不起來的。

   項易水側首看著淑妃,隻見其目不斜視,身姿端莊,不由感歎其真有一番淑和之態,難怪能居此高位。

   淑妃轉過頭來,笑問道:“項嬪怎得盯著本宮看呢?”

   項易水也不覺尷尬,隻是含笑道:“妹妹本來隻覺得娘娘淑和大氣,卻不曾料到娘娘心思亦是巧妙,步步算中,滴水不漏。”

   心中明白項易水所指何事,淑妃隻淡定地捋了捋寬大的廣袖,道:“本宮不是算,隻是想,想著他人會怎麽做,自然便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倒是項嬪你,能在無罪證之下人贓並獲,三言兩語就讓清芬自行認罪,著實讓本宮刮目相看。”

   項易水無奈地歎了口氣,道:“我本也不想行此下策,讓小元子賭桌上和小夏子混熟了,再在小夏子房裏藏了好些東西,又讓明珂在清芬的房中如法炮製,以此來做出二人偷盜之後私相授受的假象。可是若不如此,便無法讓皇上確信二人聯手下毒。”

   “這也多虧了淑妃娘娘讓易都崎假裝要清查尚藥局中一幹藥材,才逼得小夏子等不及地要尋個機會去問清芬把多餘的毒藥給還回來。”項舒亦側首微微垂目,不忘提及淑妃暗中相助之事,“昨日也隻有娘娘能如此輕易地尋個正當的由頭將一眾妃嬪皆帶至新露堂,才讓之後的事情,為眾人眼見之實。”

   淑妃笑著正一正鬢邊的金蝶翅壓發,道:“這宮中呐,很多人都在等著一個機會,他被沈從平壓製了不少年,本宮知道他心中所想,給他一條路,他自然肯走。而有些路呢,卻是不得不走。畢竟皇上上了心思的人,明麵上誰敢不去關心呢?”

   項易水和項舒亦相視一笑,同時道:“臣妾受教。”

   “兩位妹妹都是聰明的人,來日曆練著,不怕沒有能獨當一麵的那一天。”淑妃輕輕呼了口氣,吹開衣襟上被秋風卷來的零星兩點桂花,氣度閑適從容,“隻是本宮居淑妃之位,必要之時可助你二人一臂之力。可是平時,實在是不宜來往過密。否則被有心人冠上‘有失偏頗’之名,到了皇上耳中,於你於我,都有害無益。”

   項舒亦聞言一急,急忙道:“可是娘娘,宮中人人心思叵測,臣妾三年來已是難以招架,如今她們又將心思動到了我妹妹身上,還請娘娘垂憐!娘娘那一日......”

   淑妃甩了甩手,打斷了項舒亦,她輕輕歎口氣,道:“不是本宮不欲相幫,實在是本宮也不願樹敵太多。入宮多年,本宮隻求自保平安一生。這次也實在是不忍項嬪糊塗送命。”

   “可是娘娘......”項舒亦聽得淑妃似有推脫之意,心中愈發焦急。是以明知淑妃不願維護,也是忍不住還要開口再求。

   淑妃不等項舒亦把話說完,便先開口道:“本宮知道你憂心什麽。隻是你也不必煩惱太過,你自己已是從三品的婕妤,項嬪位分雖不高,卻也不算是個不入皇上眼的。你二人同心協力,也未必不能自保。隻將心思放亮些吧。”

   說著,肩輿便已停在了熹沅宮門口,淑妃隻道:“今日一別,來日無事二位妹妹也不必來此見本宮。”

   項舒亦和項易水二人聞言,便也隻能作罷。

   和雲貴妃及項舒亦先後分道而行之後,項易水一會兒便也回到了新露堂,卻沒想到康壽成候在門口,說皇上早已在新露堂中等著了。

   這回項易水卻不如上次那般魂不守舍,而是急不可耐地拾裙快步走進了內室中。

   有些事情,一次便夠了。既然知道了對方的情誼,便要讓他知道,自己是想著他的。

   “臣妾竟不知道皇上來了,讓皇上久等是臣妾之罪。”

   項易水行進內室中,見得明鴻正將雙手別在腰後,四處打量著各處擺設。

   心中在片刻間閃過千百個念頭,卻還是先上前告罪,麵上卻是喜不自勝。

   明鴻轉過身來淡淡笑了笑,道:“無妨,這時辰該是你去拜見淑妃的時候。隻是你病還未愈,倒也不必如此勤勉。“

   “臣妾無德,更加不敢忘了尊上禮數,隻盼來日少些挫折,也不必讓皇上憂心。”項易水搖搖頭,麵上喜色少了兩份,話中倒是頗有無奈之意。

   “無德?隻不要失德才好。”明鴻哂笑兩聲,麵上笑意瞬間變得深邃莫測,讓項易水見之心頭一慌,“隻是難為你受此委屈,卻還要自怨自艾。想來著實難受。。

   果然,項易水心中想道,有些過錯,推到她人身上隻是個罪名,可是攬在自己身上,那就變成了他人對自己的憐惜了。

   芳淑媛再錯,現在也隻是個冷宮裏的廢妃。倒不如用她的錯,給自己再披一層可憐可惜的外衣。

   “臣妾也不想芳淑媛會如此容不下臣妾,那日聽她所言乃是嫉恨臣妾在意歡殿中和皇上談論幾句詩書。可是臣妾別無他意,隻是仰慕皇上才華才多言兩句。”項易水對明鴻陰冷的神色視而不見,轉開了眼神戚戚而語。

   明鴻聽項易水言及那日意歡殿選修,也不由憶起那日情景。一眾謹小慎微的待選秀女,卻隻有她是那樣的無所顧忌,在深廣殿宇的那一頭,用澄淨無思的眼神望著自己,口中郎朗道:“辛幼安有詞: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那樣爽朗的振振之聲,像是玉珠落盤。

   哪裏像是現在這樣壓抑在喉間的心酸委屈,欲哭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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