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敗敵
  半個時辰的功夫,事情便已妥當。 康壽成回來之時身後兩個內監已是每人手捧一個大托盤,盡裝著些宮內的精致物事。雖然常見,在宮外卻是價值不菲之物。

   而其中一個托盤上,赫然便有那隻清芬前日扔掉的兔毫盞!

   “皇上,這些東西都是從這二人室內搜出來的。這清芬的室內,卻藏著不少的藥材。而這小元子,便是在尚藥局當差的。”康壽成上前躬身,說得明白。

   明鴻聽完,冷笑兩聲,轉眼看著已被內監放開,但是仍跪在地上的小夏子和清芬二人,道:“抬起頭來,倒讓朕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膽!”

   小夏子和清芬二人磨蹭著不敢抬頭,卻被康壽成拿著拂塵柄在脊背上死命地打了兩下,便受不住痛慘叫一聲抬起了頭。

   明鴻在內監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了,麵色沉如深海,道:“說,因何行此死罪。何人指使?”

   “皇上問話!還不快說!吞吞吐吐的,當心皇上一怒之下將你們家眷一同問罪!卑賤之身,真是死不足惜!”

   這驀然回話的並不是小夏子或者清芬,而是一時沉默立於一旁,並未曾有過任何言語的芳淑媛。

   項易水在床上聽得清清楚楚,心中略一思量,就知道芳淑媛話中有何意思。

   言及家眷,就是要讓二人莫要說錯了話,連累尚自在世的家人。這卑賤之身嘛,便是在勸他們犧牲一己,成全家人富貴了。

   可惜,這樣的情景,自己也早就預料到了。

   和妃微蹙眉頭,向來和善的臉色頗有不忍,道:“一時行錯便要累及家人,真是可恨可憐。便如同項嬪一般受此飛來人禍,真是叫人感歎呐。”

   明鴻聽得此言,對著和妃微微側目,目光閃爍,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和妃見得皇上看來,也不回避眼神,反而是目中突見淚光,福了一下,道:“皇上恕罪,臣妾隻是忽然想到臣妾的表姑母為先皇英妃之時,因為貼身宮女之錯而被先皇降罪,無寵鬱鬱而終,心中實在是難受。”

   明鴻聽得“英妃”之名,睫毛顫了一下,道:“可惜了。”

   說罷,又轉過頭來對著小元子和清芬道:“你二人若是老老實實交代清楚,朕絕不降罪於你們無罪的家人。”

   小夏子和清芬聞得此言,猛地抬起頭來,麵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

   “但是你二人卻是死罪難逃。”還不等二人開口,明鴻卻又補了一句。

   此言一出,小夏子和清芬的麵色頓時衰敗不堪,身子一軟,竟像是失了生氣一般,眼神呆滯,囁嚅著開不了口。

   而如此僵著的時候,便該是自己也來演戲了。

   項易水心中暗道,終於睜開了眼睛。

   “皇上……”項易水掙紮著發出聲音,還沒說完,便先落下淚來,“還是算了吧。”

   眾人見得項易水終於醒了過來,便是一時騷動,項舒亦早就跑到床邊,將她抱入懷中。

   明鴻聽她如此說,雙眸一顫,似乎難以置信,隻問道:“你倒是肯放過他們?”

   項易水哭著勉強擺了擺頭,道:“臣妾自問從未苛待過清芬,也知道她家境窘困,隻為了兩個哥哥能娶妻生子,五歲便被賣了出去,這才入宮為奴。即便是如今貪圖錢財對臣妾做出這樣的事情,臣妾也實在是不忍心叫這樣一個姑娘家喪了命。畢竟,她也實在是可憐。”

   這人,有的時候能忍住別人的狠毒,卻忍不住別人的善良。

   若是嚴刑逼供,讓他們二人尋機自盡,那才是真的不妙了。

   清芬聽得項易水如此說,怔怔地半晌回不過神來。片刻卻聲淚俱下,連連磕頭,哭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奴婢是奉芳淑媛之命從小夏子那拿了這粉末來偷偷抹在小主用的杯盞上的。奴婢良心實在不安,甘願以死謝罪,隻求皇上不要怪罪奴婢家人。”

   “你胡說!你臨死前還敢攀誣我!是不是項嬪夥同你來陷害我的!”芳淑媛麵色慘白地衝上前來,雙目因為睜得過大而露出太多的眼白,那種因為恐懼而歇斯底裏,硬生生逼出來的光芒將她扭曲得麵孔襯得益發像個女鬼。

   她抓著清芬的頭發,將她狠狠地拉到自己麵前厲聲詰問。

   清芬哭叫著說不出話,芳淑媛見得逼問無果,便又跪在明鴻麵前磕頭,道:“皇上明鑒,臣妾是無辜的。”

   然而清芬卻又道:“奴婢這裏還有芳淑媛當初給奴婢的一塊翠玉,小夏子那,應當還有一隻戒指。因這兩樣東西太過顯眼,奴婢二人便一直貼身藏著。”

   清芬的聲音雖輕,可是落在芳淑媛耳中卻是如同雷鳴,她向來高傲的神色此刻像是被足底踏過的冰雪,慘白而又一片狼藉。

   沒有理會芳淑媛因為恐懼而失神的雙眼,明鴻道:“把東西拿出來,康壽成,去尚珍局查清楚,這兩樣東西是分到哪個宮裏去的。”

   小夏子在一旁早已是滿臉絕望之色,便像個行屍走肉一般不發一言,任由著內監從自己身上搜出了一隻貓眼戒指。

   康壽成拿著二物,便急忙去查了。

   半個時辰之後,康壽成便回來了。

   明鴻看著康壽成不說話,康壽成也乖覺地很,便徑直道:“回皇上,這兩樣東西當初是芳淑媛晉淑媛之位時,尚珍局封在妝篋內的。”

   康壽成話剛說完,跪著的芳淑媛身子一軟,跌坐在地,口中勉強連勝道:“不是的......嬪妾......嬪妾......”然而終於還是無話可說。

   明鴻隻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可是他死死盯著芳淑媛的雙眼卻睜得越來越大,像是有一團爆裂的火焰要衝將出來。額頭上那根隨著脈搏而跳躍的青筋如同蚯蚓一般扭曲著延伸到一根根豎起的眉毛上方。

   “毒婦!”暴怒的明鴻帶著無盡的恨意說出這兩個字,一副擇人而噬的神情。

   一眾妃嬪都被皇帝如此神色嚇得斂聲屏氣,滿室內一絲聲響也無。卻也不由地心中奇道,怎得皇上會為了一個向來不得寵的項嬪震怒至此?

   就連項嬪自己,也是頗為納罕。

   “娘娘!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啊!”芳淑媛猛地爆發出一聲尖叫,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目裏卻有了駭人的亮光,像是不顧一切的垂死惡狼。

   被垂死掙紮的芳淑媛拉住裙擺的澤妃麵色戚戚,她垂淚不斷地道:“芳淑媛,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你如此行徑,將你當年入宮之時本宮對你的諄諄教誨置於何地?將你生身父母多年的教養置於何地啊!你真叫本宮痛心!”

   芳淑媛原本已是狀若瘋狂,然而見得澤妃如此悲哀之色,沉痛之聲,眸中那種銳不可當的光芒被一層濃重的絕望陰翳覆蓋不見。她麵色絕望地卻平靜下來,連淚也不落了。

   “是我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娘娘,也對不起皇上啊!”芳淑媛搖頭痛哭,終於還是對著明鴻磕了個頭,道:“皇上賜死臣妾吧。”

   “你......你為什麽要害我?”項易水見得塵埃落定,雖然前日芳淑媛已然在自己麵前道出了緣由,可是自己還是心有不甘地要再問她一邊。

   芳淑媛回過頭來,目中的寒光在淚水閃動下愈發刺人心神,她道:“你尚未進宮就得皇上青睞,有你這樣的人在,哪有我的出頭之日?”

   項易水聞言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頭直直湧上腦海,忍不住地連連哆嗦。原來她說的是真的!隻不過是皇上多問了自己幾句,竟能讓一個和自己素不相識的妃嬪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驚懼交加之下,項易水再也生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接著出了幾口悶氣,身子一軟地倒在了床榻之上。

   耳內嗡鳴聲響不斷,隱隱約約傳來的是皇上厭惡而又冰冷的聲音,“芳淑媛心思歹毒,戕害妃嬪,實在是有失婦德。朕念其入宮侍奉數年,免其死罪,將其打入冷宮思過。”

   項易水醒來的時候見得室內一幹妃嬪都不見了蹤影,隻剩下姐姐項舒亦坐在床邊看著自己,明珂站在一邊。

   “姐姐。”項易水覺得身體無力,人卻比之前發熱的時候舒泰了許多。

   項舒亦笑了笑,摸著項易水的額頭,道:“誒,你可是醒了。”

   項易水掙紮著起來,靠在床邊,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沒多久,”項舒亦接過明珂遞來的一盞茶水,喂項易水喝下去,“隻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皇上看你不舒服便命其他人等先回去了。隻讓我在這裏陪你。”

   “皇上果然對你特別些。”項易水聞言無力笑了笑。

   項舒亦搖了搖頭,道:“我就不信你看不明白,皇上難道對你一點心思也沒有嗎?”

   項易水倒是一愣,隨即苦笑著道:“尚未曾承幸於皇上,哪裏來的什麽心思呢?”

   “正因如此,”項舒亦強調道,“尚未承寵,皇上卻能在你得病之後還能想到再來看你。還能為了你將入宮數年的芳淑媛打入冷宮。這其中的意思,旁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項易水卻是不解地問道:“芳淑媛戕害宮嬪,就這一點,難道還不足以發落她嗎?”

   “哎,”項舒亦歎了口氣,“這宮中什麽事情沒有?若是樁樁件件都去查,便是查個一年半載也沒個頭的。看得便是皇上當不當回事情。”

   項舒亦如此說,項易水便也不好再有意否認,隻是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那日來看我......我卻也和皇上說了些不好意思的話。”

   項舒亦抿著嘴笑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意歡殿之事,這宮中還有誰是不知道的?左不過是做妃嬪的對皇上的情意,卻不是咋們應該的嗎?”

   項易水紅了臉,道:“可是那日,皇上明明就是處處回護芳淑媛的。我也不明白為何皇上會突然之間回轉了心意。”

   伸手扯了扯項易水的耳垂,項舒亦頗有些無奈,“你呀。往日裏不是最會揣度人的心思的麽?皇上可是九五之尊,你入宮之後三番四次推卻皇上的好意,他能不惱你?他呀,就是有意要你吃點苦,才能叫你記起他的好來呢。”

   項心中像是猛地有一朵開肆意綻放開來,蓬勃的生命和飽滿的花瓣如同自己此刻盈滿的欣喜一般叫人覺得翩然與非,原來皇上還記著自己,像自己記著他一樣。

   怪道他那天會說那樣的話,他是在真的在埋怨自己呢。

   “皇上......他似乎還是記著我的。”項易水沉默半晌,卻終於還是噙著一絲暖如春光的笑意,道出了心中至誠的歡愉。

   項舒亦眼見著自己的妹妹動情,心中卻是暗歎了一聲,替她理了理鬢發,道:“是啊,姐姐知道。隻是......哎,你自己凡事多思量著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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