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反算
  要緊的事情商定完畢,諸妃嬪閑聊了一會兒也就散了。 項易水和項舒亦攜手而行,隻沿著長巷緩緩向著自己的澤意宮方向行去。

   “姐姐,我早就知道自己在服下你給我的牛黃之後便無性命之憂,隻是我不明白這樣淺顯的事情怎得沈從平也會妄圖胡言亂語,他真的不要命了嗎?”項易水沉思回憶,卻總是難解方才芳淑媛到底是作何心思。那樣成竹在胸,氣定神閑的表情,實在是讓自己總覺得像是漏算了一步。

   項舒亦伸手壓了壓項易水稍稍有些蓬鬆的鬢發,道:“這宮中人人都在算計,卻不是人人都能算計得成的。隻怕你現在還活著,也是大大出乎某些人的意料。情急之下,他一時語錯也不稀奇。”

   “我看他不是一時語錯,是橫了心要叫我成個廢人!”項易水略一思量,就知道項舒亦說的不對,“你可知道他昨日配給我的藥藥性大熱,要真是當成補藥日日來喝,隻怕我這個身子就要廢了。一個身子不好的妃嬪,在這宮中會有什麽下場?”

   項舒亦麵色一僵,旋即浮上一層蒼白的蘊怒,“不能侍寢,得寵無望。長久以來纏綿病榻之上,連其餘妃嬪都不能得見,與冷宮無異。”

   項易水冷笑一聲,道:“我死與不死有什麽打緊的,隻要不能得寵,不就應了眾多妃嬪的心意了麽。”

   “沒想到這些女人比我想得還要歹毒,我竟是小看她們了!連你盡力避寵,都會有今日!”項舒亦緩緩說道,直恨得咬牙切齒。

   “避寵有何用?自從我四日前在意歡殿和皇上談論詩詞,應對如流,隻怕已經有不少人將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了。這些日子雖然我有意避開皇上,然而侍寢之日將近,在他人眼中我難免是要與她們爭鬥不休。隻是我沒想到,真會有人要我的命!”項易水點了點頭,雙目恍若銅鏡一般昏暗無光,盡是蒼涼無奈之色。

   項易水一時自傷,芳淑媛卻是橫斜裏突然走了出來,嬌滴滴地道:“喲,這不是項嬪麽。妹妹精神頭可真是好啊,昨兒個才剛剛大病一場,現在卻在這風口裏站了這許久了。”

   項易水本來就心情沉重,暗自哀歎不已,一聽見這聲音,便更是神情平淡無波,一副絲毫興致也沒有的樣子。

   麵上表情無異,項易水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道:“見過芳淑媛,芳淑媛金安。”

   “芳淑媛的精神不是也不錯麽。可見有福又守禮的人,必定是好的。”還不等芳淑媛開口,項舒亦卻把芳淑媛的話頭給擋住了。

   這“守禮”二字,便是提醒芳淑媛自己的位份在她之上,乃是輪到她行禮的時候了。

   果然芳淑媛麵色不大自然,草草地對項易水道了聲“起來吧”,自己便又向項舒亦福了一福,口中問候了一句。

   項舒亦冷笑一下,倒也不願意在行禮這樣的事情上跟她多做計較,便也叫她起來了。

   芳淑媛站直身子,笑著甩了甩手絹,對著項易水道:“妹妹真是宅心仁厚,平白無故在沈太醫手上受了那麽大的委屈,卻這麽輕輕放過他了。”

   “他在或不在,妹妹除了病一場,也沒遭多大罪。”項易水輕輕一笑,直視著芳淑媛不作回避,言語間卻隻是淡淡的,像是渾然不把沈從平之前胡言的事情放在心上,“不過是一個太醫而已,妹妹哪裏會為了個下人費心思呢,讓他回家養老也就算了。”

   “妹妹說得對,”芳淑媛順口接過話頭,看見項氏姐妹二人麵上都是一愣,得意地眉毛都揚得高了兩分,“隻是容婕妤和項嬪妹妹都還不知道吧。這沈太醫幾月前就想著要告老還鄉了,奈何尚藥局還沒有人能當家,皇上就一直沒批呢。眼下出了這場事情,他倒是因禍得福了。我在路上可以已經聽嘴快的小內監說了,那沈太醫聽了皇上的旨意,忙不迭地磕頭謝恩,隻怕現在已經出了宮門呢。”

   說罷,隻用卷子捂著嘴巴笑得前仰後合,聲如黃鸝。

   而項氏姐妹二人,卻在這笑聲中漸漸沉了臉色。

   “哎喲,怎得容婕妤和項嬪妹妹臉色這麽差啊。可見即便福氣好,病也無大礙,那也是得好好養著的。我可不敢大意了,便先回宮了。”芳淑媛說完便屈膝行了一禮,扶著侍女的手,逶迤去了。

   “還是被她算計了!沒想到她竟然早想著要讓沈太醫出宮去,這樣一來,線索便是斷了!”項易水被芳淑媛一語驚醒,這才明白她方才在昀霞殿中主張打死沈太醫,不過是在演戲而已。

   項舒亦深吸了幾口氣,鼻翼卻在不住顫抖,卻道:“無妨,有失必有得。沈太醫雖然不在了,但是看眼前的情景,你下毒的事情,必然是和芳淑媛逃不了幹係了。”

   項易水聞言一愣,但是轉念一想項舒亦所言果然不錯。若不是她也有牽連,何必急著用計送走沈太醫。

   想到此處,項易水才冷笑出來,“姐姐說得對,哪怕是沈太醫找不到了,有芳淑媛這個輕佻張狂的幕後之人在,不怕妹妹我沒有沉冤昭雪的時候!”

   頓了一頓,項易水又緩了緩臉色,揚起一抹輕笑,對項舒亦道:“何況線索,眼下也不是沒有呢。”

   “嗯?”項舒亦略有些詫異地轉首看著項易水,“你倒是打聽到什麽了?”

   項易水倒也不明言,隻是道:“這宮中人多眼雜,少不得隔牆有耳,且到我宮中再說。”

   項舒亦一笑,道:“你倒是穩妥,那便走吧。”

   一行人便緩緩踱至了澤意宮,又到了新露堂。

   此時已是到了午膳的時分,項易水便吩咐何尤卿去傳膳,再領著項舒亦進屋中坐了。

   項易水雖則還算不上受寵,但好歹也是後宮中正緊的小主,午膳安排得倒也妥當。

   因顧忌著她仍在病中,一應菜色多是齋紮蹄、酸筍尖、齋麵根、清炒白菌、鼎湖上素之類的輕淡菜色,甚少葷腥。加上一鍋稠淡恰到好處的穀香粳米粥仍在上品紫砂燉盅中“咕嘟”作響,倒讓人望之生出了些許胃口。

   待得下人布好了菜,項易水斜眼瞥了瞥垂手侍立在一旁的下人,忽然道:“你們都出去吧,我眼見著人多就覺得胸悶氣躁,留著明珂和尤卿就行了。”

   頓時一幹下人領命魚貫而出,屋中就隻剩下了四人。

   項易水瞧了瞧桌上的菜色,笑著對項舒亦道:“因著病中的人適宜吃得清淡些,倒是委屈姐姐了。”

   項舒亦不以為意,隻道:“到你這本也不是為了吃什麽,隻顧著正事就好了。”

   項易水淡淡一笑,心知項舒亦向來是個急性子,便也不賣關子。

   “明珂,看清楚了嗎?清芬做了什麽?”項易水接過何尤卿遞過來的一碗粥,拿著瓷勺子緩緩攪動著。

   “回小主的話,小主想的果然不錯。”明珂輕聲道,“她不僅逮著個茶盞前前後後洗了四五道,最後幹脆給扔了。”

   項易水雖然心中早有預料,但是聽得明珂如此明言,還是忍不住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震得碗中的瓷勺摩擦出尖利刺耳的聲音。

   “姐姐,你聽聽。雖然才在我手底下當差幾個月,我到底也沒苛待過他們!怎得能做出這樣吃裏扒外的事情來!”項易水隻覺得心肺俱冷,唇齒哆嗦著道。

   何尤卿將那碗粥複又端起來,慢條斯理地吹了兩口,道:“人心向來都是不足的。小主對他們不差,卻難道他們不想要更好的。後宮之中若是一心避寵,也能平安孤老,卻還是有這麽多妃嬪爭得你死我活。”

   項易水心氣猶自未平,咬緊了牙關,道:“旁人為了自己做什麽事情我不管,但是既然算計到了我頭上,我就不能做個冤死鬼!”

   “這話說的不假,我們項家的女兒哪有任人欺負的。”項舒亦冷冷一笑,反應倒是沒有項易水來的大,隻將寸把長的指甲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桌子上敲著,發出“噠,噠”的輕響。

   “不知小主如何打算。”何尤卿將已經吹得溫熱的粥放到項易水手中,遂低頭垂下了目光。

   項易水思量一番,道:“原先我還不敢肯定,這茶盞雖是清芬收著,但是也並不是什麽時時看管起來的貴重東西。若是有心,便人人可在上麵動手腳。現在看來我有意放鬆,她卻自己露出了馬腳,隻是不知她是哪裏弄來的毒藥,又是受何人指使。”

   “劇毒之物在宮中一向都是在尚藥局中嚴加看管,以免誤傷妃嬪。清芬隻是個宮女,若不是他人授予,她是決計拿不到的。”項舒亦眼神一轉,言語間便是極為肯定了。

   項易水眉毛一挑,“那便是私相授受嘍?”

   “是,”何尤卿點點頭,道,“且尚藥局中因都是太醫,是以隻有內監侍候,並無宮女。太醫和宮女來往,在宮中必然引人注目,那便就是哪個內監趁機將毒藥給了清芬了。”

   項易水吃了口粥,唇齒輕動間隻慢慢思索著,“這事要你們去查,恐怕不太方便。且你們都是我貼身伺候的人,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們也不便走出宮去。我們宮中可有還堪一用的內監?”

   何尤卿道:“小元子人還算機靈,心思也算細膩。雖然有點滑頭滑腦,但是隻要小主肯給些好處,莫把事情說明白了,他應當曉得分寸。”

   項易水摘下耳上的兩隻瑪瑙晶耳墜,放到何尤卿的手中,道:“把這個給他,就跟他說是清芬手腳不幹淨,偷了宮裏的東西和別的內監私相授受,叫他去把人給我找出來,不要聲張,以免丟人。”

   聽得這樣毫不牽強的借口,何尤卿心中也不免對項易水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主高看了幾分,道:“奴婢知道了。會去辦妥當的。”

   “現在就去,宜早不宜遲。”項舒亦咬了一口酸筍尖,對著何尤卿催促了一句。

   何尤卿看著項易水並無異議,便點點頭,道了聲“是”,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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